两人之间挨得极紧,君渐书几乎能嗅到秦舟身上那股泥土清香。
他故意又等了一会儿,确认秦舟是真的急了以后,才继续道:“秦大公子从前是君渐书的师尊。君渐书对他敬重有加,余情未了。将与他相似的炉鼎送进蓬莱宫,是讽刺他得不到真正的师尊。”
“不可能。”秦舟脱口而出。
“你又知道了什么?就觉得不可能?”君渐书死死盯着他。
秦舟知道,自己和君任的关系,处在一个微妙的平衡上。
双方都有利益需求,才能假装和睦。
若是一方的危险性高于利益,这种关系怕是就维持不下去了。至少目前,他不能“知道”秦舟和君渐书之间发生的事。
他生生咽下了那句“就是他剃去了秦舟的灵骨”,转而道:“我不知道什么,只是觉得不可能。”
“嗯?”
君渐书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秦舟僵硬地转过头去:“我心悦蓬莱宫主,不能接受他心里有人,不可以吗?”
君渐书:“……”
他的笑容僵硬了一瞬,而后恢复正常:“勇气可嘉。之前也有炉鼎倾心君渐书,在蓬莱宫主宫面前跪到死也没人理他。”
“没事没事,君渐书那么儒雅温柔俊秀可人的人,只可远观不可亵玩,我就远远地爱着他就行了,不会去他面前讨嫌的。”秦舟摆摆手。他躲着君渐书还来不及,得是脑子瘸了才回去蓬莱宫主宫。
“但愿如此。”君渐书道,“我方才没提秦大公子的名字,你也没问,想必知道些什么。”
他当然知道。
他甚至就是那位“秦大公子”。
秦舟自嘲地笑了笑:“他叫秦舟。”然后小声道:“我也叫秦舟。”
“你不是问我了解你什么吗?除了刚才的那些,我还有个猜测。”
“洗耳恭听。”
君渐书淡淡道:“我一度觉得你是秦过的成品,只是记忆还没有过度完全。你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那又如何?”
秦舟断然否定。
他必须在这时候断绝这人一切的关于他身份的猜测。无论是秦舟还是秦舟的复制品,都会把他扯进原主那团乱七八糟的“三角恋”里。
原主的情债,关他屁事!
“我不是你所说的那种身份。我生在一个小秘境,过着和你们不一样的生活。我就是偶然造了个孽,就被扔进你们的世界,醒来的时候就在这蓬莱宫里了。”
他唯一造的孽,就是接通了表妹那通抱怨的电话。秦舟无不惆怅地想。
“我所知道的那些东西,是小秘境出去过的人告诉我的。”
没错,是作者那个烂尾货写的。
“除此之外,我孑然一身,现在只有个啾啾在身边。”秦舟认真道,“我与你们那些爱恨情仇毫无干系。”
才怪咧,他用着原主的身体,这话他自己说着都心虚。
君渐书看了他一会儿,忽而笑了。
这人在书中甚至没有出现过,应该不会参与很多君渐书的爱恨。对于说服他,秦舟还是有点信心。
谁知君渐书淡淡道:“这由不得你。那些炉鼎,原本每一个都是无辜的。你的啾啾,那时甚至是一只未化形的麻雀,被秦过强行灌下了化形的药,剁去了一只手。”
“什么……啾啾!”秦舟回头叫啾啾。
原本在一旁数着稻谷种子的啾啾听见他的叫喊,略带迟疑地抬起头。
他可能吓到啾啾了。秦舟深呼吸一口,放缓了语气:“好啾啾,你过来。”
啾啾往旁边走了两步,一手扯开了那只较长的袖子,露出一只垂下的手。
那只手的手腕处有一圈不甚明显的伤痕。
“他说的是真的。”啾啾有些抗拒那段回忆,说话时蔫头耷脑,“他们是坏人,把我的手砍掉,又不要了。是蓬莱宫帮我把手接上的呀……我好喜欢蓬莱宫的,可是舟舟好像不太喜欢。”
“他的手现在已经没事了,你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见秦舟有些懵怔,君渐书无奈笑道,“原本你被送来时,秦过只差秦大公子的一对眼睛就能完成秘术。秦过觉得你的眼睛和秦大公子不像,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瞎成那样。”
君渐书继续道:“不过近两天,瀛洲传出消息,说他们又缺了一块肋骨。估计不日就要来向蓬莱宫讨人。我也是知道了这事,才确定你不是秦过的成品。”
秦舟还没接受他话中的信息,有些懵怔:“要谁?”
“你。”
“你和秦大公子相似的地方,可不只是长相。”君渐书话语中仍带着天然的笑意,温柔的如同情人的絮语。
“哇哦……”秦舟眨了眨眼。
君渐书安心等待他反应过来。
空气一派静寂。
秦舟崩溃般蹲倒在地:“这位先生您是来克我的吗——怎么你一来什么事儿都来了啊!”
他大叫了两声,又怕吓到啾啾,便收了声音,宛如小兽一般悲鸣。
确实可爱。君渐书笑了笑:“不是。这些事不因你出现而改变,本就非你的错。而我也对你无害意。”
“恰恰相反,我能帮你很多。我之前就告诉过你,我是蓬莱阁阁老。”君渐书状似无意道,“只要你不自投罗网,本座要保个炉鼎,还是不费事的。”
秦舟蹿了起来,执起君渐书的双手,深情款款道:“君先生一片好意我领了……但是我真的不知道你要找的那个人在哪……”
君渐书笑了笑,反而捏住他的手,在他手心绘制了一个精巧的小法阵:“以后若是碰见危险,划破掌心,我可来救你一次。当你欠我一个人情。”
“你这人真奇怪。”秦舟下意识想缩回手,却被钳制得紧紧的,“想要一个炉鼎的人情。”
“你有难,我无聊,收个人情又不麻烦。”
法阵汇成时,秦舟的手心一瞬间有雷鸣响起。只是下一瞬便消失了,快的仿佛是人的错觉。
“好了。”
君渐书将他的手推回去:“还有,你不用等了。我不喜被人打扰清净,昨日就在你山旁圈了结界。方才有人来打扰,现在也已经走了。”
“你——”秦舟缩起手掌,叫出了声。
君渐书奇道:“你不想要结界?我也可收回。”
“不不不不不,”秦舟学着啾啾的模样疯狂摇头,“你太好了,我不想努力了,大佬请收下我做腿部挂件吧!”
既然不用再等来挑衅的人,也没有必要再留君任了。
君渐书仿佛和他心有灵犀,适时告了别。
临走时,秦舟随口问了他句:“你今天有收获吗?我是说找人。”
“那人十分会躲,一时半会找不到。”君渐书提到那人时,面上的笑意浅淡了许多。
看来真是心腹大患了。秦舟这样想。
不过他已经是泥菩萨过河,没有心思多管别人的闲事。
他没想到,所有的炉鼎,包括啾啾,都和“他”有关。旁人谈恋爱顶多殉情,原主这感情,乱的让一群人为他们殉情。
但其实仔细想想,君任是在诱导他失控。
用诸多信息量轰炸他,虽粗暴却有效。他心里本就有鬼,就掉进这人的陷阱里了。
不过好在君任没粗暴到用什么搜魂法术之类的,不然他这脑子可就废了。
好不容易到了修真界,发际线低了不少呢,脑子废了不就成了颗长毛的球了。
秦舟做好了心理建设,仔细想了想原主的事。
君渐书的“余情未了”也不知到了什么程度,需要好好打听一番。
秦过丧心病狂想要拼出一个兄长,现在已经到了尾声。他现在虽是原装的身体,壳子里却不是秦舟那个人。要是被抓到,只有被掏肋骨的命。
君任的意思,是让他躲在蓬莱宫里,不要出去找死。
蓬莱宫和瀛洲秦家,他现在有点分不清哪个更危险一些了。
不过两手准备都要有。在蓬莱宫里有君任护他一时,却不知蓬莱宫主君渐书对秦舟的态度。若是也像秦过那么偏执就完蛋了。
原书里明明君渐书剃了原主的灵骨,他那个弟弟也只会跟在兄长后面撒娇,怎么一到他这儿,就变成君渐书“余情未了”,弟弟病娇黑化了呢。
秦舟倍感头痛,靠在树干上轻轻喘息。
面前却忽然被人递来了一杯水。
水面起着波纹,里面泡了几片叶子,飘散着薄荷的清香。
“你难受了吗?”啾啾努力把杯子举到他唇角的位置,“这个喝了不会头疼。”
“我没事。”秦舟说着,接过了杯子,将泡了薄荷的水一饮而尽。
嗓子都要冒凉气了。秦舟苦中作乐地想,至少他现在还拥有一整座山嘛。
山间的一草一木,这几日已经眼熟。
秦舟忽然道:“啾啾,我们这个峰头是不是还没有名字?”
“是哦,因为太偏僻啦,没人愿意给这里起名字。”啾啾一拍脑袋,“要不然就叫麦子峰吧,我要听风吹麦浪的声音!”
秦舟:“有点土,感觉只能种出麦子。”
啾啾一听炸了:“麦子它不香吗!我最喜欢稻谷了!”
啾啾气愤地变成小麻雀,在秦舟的头发上撒野。
秦舟顶着被拱成鸡窝的头发,把啾啾从自己头上抓下来:“我觉得叫啾啾峰不错,感觉能长出很多啾啾。”
听了这话,啾啾猛然消停了。
秦舟疑惑地看着他,觉得小麻雀好像在瑟瑟发抖。
他用手指戳了戳啾啾滚圆的肚子:“怎么了?”
啾啾可怜巴巴地控诉他:“啾啾不好吗,你为什么要长出很多啾啾?”
变成了麻雀形态,啾啾的声音更加尖利。
秦舟没忍住,笑了出来:“哇哦。”
“你就会哇哦!”啾啾急的眼泪都快出来了,“你想想,满世界跑的都是啾啾,你头上也都是啾啾,那多可怕啊!你快想想!”
秦舟笑出了声,把啾啾捧在手掌心,使劲揉搓。
他笑得很用力,连骨头都有些疼。最终笑得弯下了腰。
啾啾不明白他为什么笑,还当他笑话自己,急的在他手心啾啾叫。
当他再次挺起腰时,脸上的笑容凝滞了片刻。
他看到了他们的灵田。
聚灵阵极有活力地运转着,将周围的灵气吸纳过去,再供给蕴灵草。
蕴灵草这种植物,灵气越精纯,生长的越快,收成越好。原本按照秦舟的计划,聚灵阵效果好的话,一两个月就能长一轮。
这已经算是预料之中最好的结果了。
而现在,只过了半天,原本黑油油的土地上,就冒出了一层绿茸茸的小芽。
在阳光之下,显得愈发生机勃勃。
秦舟戳了戳啾啾,让他回头看。
啾啾哼哼唧唧地不愿意回头,秦舟就捏着他,对准了灵田的方向。
光秃秃的田地,被一抹浓绿替代。
啾啾眨眨眼,细长的腿使劲伸直,连毛都快炸起来。
他摆脱秦舟,扑楞着翅膀冲向灵田,啄了一下刚从土里冒出的新叶。这才敢确信,眼前所见的是真实。
啾啾兴奋地叽啾乱叫:“哇哦!舟舟,你是阵法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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