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最终被取名“啾啾峰”的山头,高耸如云。从山下往上望去,啾啾与秦舟的住处若隐若现,看不真切。
而在此之外,有一层若隐若现的结界,覆盖在啾啾峰外。
林乔羽看了一眼苍茫的山峰,笑容里带着无奈:“这得走着上去?”
身后传来一个咬牙切齿的声音:“或许上不去。”
林乔羽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这结界的脉络,以他筑基的修为,竟然窥不见一丝一毫。想必是出自高人之手。
“林兄毕竟奉了惩戒堂的命,来劝导秦舟。他面子再大,也就是个杂役,还能不把惩戒堂放在眼里?”
说话的人义愤填膺,仿佛真的是来伸张正义一样。
其实不过是之前想占秦舟的便宜,被人狠狠怼了一顿,火气没处发罢了。
若不是这些人死缠烂打,林乔羽也不想走这一趟。更何况,还动用了家族在惩戒堂的关系。
蓬莱宫惩戒堂独立于日常体系之外,上到天门弟子下到仆役,都要对其畏惧三分。
他能拿到这块惩戒堂的令牌,怕是惩戒堂的那几位也坐不住了,才借他的手探探秦舟的底子。
他持着令牌,对身后人微微拱手:“诸位,那林某就先去试试了。”
“林兄去吧,好好杀杀他的威风。”
“让他吓得哭爹喊娘!”
“你们才要吓得哭爹喊娘!”
结界内传来一声尖利的呵斥,一只毛茸茸的小麻雀蹲在树枝上,怒视着他们:“要进就进,不进别挡路!知道的以为你们来寻仇,不知道的还以为、以为你们要给自己挑一块好坟地呢!”
这些话是秦舟教了他来气人的,啾啾中途卡了个壳,最终还是磕磕巴巴地说完了。
他觉得自己非常有气势,和那天的舟舟一样有气势。
小麻雀昂首挺胸,说完以后就蹦跳着走了,把身后的叫骂声抛之脑后。
有脑子转得快的,知道这时候叫骂没用,就顺着啾啾的话,迈步走近结界。但到达结界时,又有些犹豫。
昨日被结界弹出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撞到石头上的腰还隐隐作痛。
算了算了,还是先让别人试试吧。
一群人到了结界面前,互相看着,最后都将视线投向了林乔羽。
林乔羽只作没看见,心中略有些紧张地往结界里面走。
直到一只脚踩进了啾啾峰的地界,他还没缓过来。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步子才慢慢轻松起来。
后面的人见他进去了,便争先恐后地往里面冲。
结果全部被结界弹了回去。
林乔羽听见身后传来了不忍卒听的惨叫声,正想回头看看,却见啾啾跳着来到他面前:“走吧,舟舟找你。”
“他知道我会来?”林乔羽微讶。
小麻雀歪了歪头:“他说迟早的事。他还说,如果你不来,下饺子也挺好玩的。”
结界外被弹出的众“饺子”:“……!”
山路崎岖,仿佛永远也看不见尽头。
总是是筑基之身,一口气爬到半山腰,也有些疲惫。
林乔羽提起一口气撑着,在看到秦舟两人居住的竹屋时,不免有些欣慰。
爬了这么久,终于迎来曙光。
就在这时,秦舟笑着出现在竹屋旁:“爬了这么久,累了吧。”
林乔羽:“……”
这人怕不是故意来嘲笑他的。
身旁的啾啾就像没感觉到累一样,化成人形扑到秦舟身上。
秦舟打发他去一边玩,自己则上前拉起林乔羽。
手掌相触的瞬间,秦舟发力帮他踏上了最后几阶石阶。
“多谢。”林乔羽原以为他会刁难自己,没想到是来帮他一把。
不过他想错了。秦舟就是来看个笑话罢了。
不是他一个人爬山会累死,他心里平衡多了。
“道友远道而来,进去坐坐?”秦舟问。
“多谢道友好意,我就不久待了。”林乔羽从身上摸出惩戒堂的令牌,“蓬莱宫地界内,未经允许禁止私自释放大型结界。林某奉惩戒堂之命,前来提醒道友。”
秦舟笑着看了一眼他的令牌,没说话。
林乔羽一瞬间觉得,这人是不是真连惩戒堂都不放在眼里。
紧接着,秦舟点了点头道:“拿着你这令牌,能出蓬莱宫吗?”
“啊?”林乔羽愣了。
看来是不行。秦舟放弃了诱骗令牌的想法:“还是进去坐坐。这结界不是我设的,还请道友和惩戒堂解释清楚。”
“那释放结界的人是?”
秦舟笑笑:“等他来了,你自己问吧。他若是乐意,你们再说收回结界的事也不晚。”
林乔羽勉强笑道:“那位道友什么时候会来?”
“道友?”秦舟神秘莫测地朝他笑了笑。
林乔羽的脸色立马变了。
怪不得那些人都想欺负他们,欺负人是挺爽的。
秦舟:“没事,我随口说的。你来的正好,我找你也有些事。”
“不了不了,我只是来带个信。既然那位……不在,我就先回惩戒堂报信了。”林乔羽赶忙道。
“这样啊,那你回去吧。”秦舟表示十分理解他的苦衷。
他如此爽快,林乔羽却走不动了:“不知道友找我有何事,我还有时间听一些。”
秦舟缓缓摇首:“算了,此事虽是互利互惠,干系却不小,我不能强求道友仓促之间做决定。况且除了林家,我还可以找旁人商议。”
“既然事关家族,”林乔羽轻咳一声,“林某义不容辞。”
“那我们便好好谈谈。我需收拾一下竹屋再见客,道友可以先四处走走,解解乏。”
秦舟说完,便进了竹屋。
林乔羽这才有心思看看啾啾峰的全景。
这一看,就吓了一跳。
在竹屋旁的树下,赫然摆放着一张寒山灵玉塌。灵玉被磨得光滑,显然使用日久。
竹屋后是一小块田地,作物高度及膝,长得郁郁葱葱,煞是可爱。在作物之下,零零散散地插着几个阵旗。
林乔羽凑近了一看,觉得那作物模样有些眼熟。
——赫然是即将开花的蕴灵草!
秦舟去灵草堂讨要灵草籽,也不过是几天前的事情。蕴灵草绝无可能在一朝一夕之间长成这种模样,难道说他们早就种了蕴灵草?
对了,那时候他和摊主说,要让蕴灵草结出十倍收成。
林乔羽想扒开草叶,看看这蕴灵草究竟能不能结出十颗灵晶。
手上却兀然一痛。
小麻雀叨着他的手:“你不许碰!你走开!”
秦舟的声音也恰好响起:“林道友,怎么了?”
林乔羽悻悻地收回手:“我看这蕴灵草长势不错,想凑近看清楚些。”
“你说谎,你明明伸手了。”
“我并无恶意……”林乔羽有些口干舌燥。
一个是灵智半通的小麻雀,一边是亦敌亦友的修士。秦舟会相信他的几率太小了。
林乔羽还想说两句,秦舟却已经上前来。
“我有心与道友合作,若是道友不愿,我便另请高明了。”
“哪里的话,实在是误会一场。”林乔羽喉头动了动,脸上的笑容几乎要挂不住。
“是么……”秦舟勾了勾唇角,忽然换了个话题,“不知林道友家中,可有种植蕴灵草?”
这是暂且放过他了。林乔羽赶忙道:“自然。我家有灵田千亩,其中半数种植了蕴灵草。但是我们并不出售蕴灵草籽,也不外包灵田……道友怎么问这个?”
秦舟笑着点头,语气中带了点歉意:“这些蕴灵草是我昨日种下的,运用的聚灵阵,是我一脉的独门阵法。我本想用这阵法与林道友换些东西,但我只知林家主族是各个家族中最脚踏实地的,没想到分支掌控的灵田远远低于我的预料。我纵使有一己私欲,却实在难忍宝物蒙尘……”
林乔羽听到前半段时,就已经吃了一惊。再听后面,却是有些慌了。
他忙道:“虽然我这支林家现在掌控的灵田稀少,但附近的另一脉林家人丁凋零,不日便可被我族吞并。到时候两千亩灵田,定不会辜负道友的聚灵阵!”
“不日,便是现在还没有。我现在不可将聚灵阵给你。”秦舟作痛心疾首状,但很快话锋一转,“但有样东西,我确实稀缺……或许可以先将部分阵图抵押给你,等到你们有了另一半灵田,再授予你们另一半。”
“可以。”林乔羽道,“不知道友想要什么抵押?”
“我要的不多。两块可以进出蓬莱宫的令牌。”
结合他前两天得来,和原书中的信息,君渐书这人谨慎过头,不想让蓬莱宫和外界有太多来往。
因而无论是秦舟这样种田的仆役,和洒扫庭除的外门弟子,全都没有出蓬莱宫的令牌。
只有天地乾坤四内门的弟子,他们的弟子令牌才能自由进出蓬莱宫。
林家有那么几位坤门弟子,而林乔羽好巧不巧正是其中之一。
可令牌是关系到身份的重要物件。这句话说出来,就是一盆凉水浇到林乔羽发热的脑子上。
得再加把火。秦舟淡淡道:“我知道这事让你为难。你也看见了,蓬莱宫中有人护着我,却不想让我出去,事实上是贪图我身上的阵法传承。我身上的阵图可不止这一个,你若是帮了我,振兴家族指日可待。不过你若是害怕被人打击报复,想一辈子在蓬莱宫底层唯唯诺诺,那便当我没说。”
一辈子在蓬莱宫底层?一辈子和那些被人一挑拨就上钩的蠢货混在一起?
若不是那些人没长脑子,他根本不用冒着风险来找秦舟!
秦舟见火候差不多了,继续道:“在灵草堂时,原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也如此畏首畏尾……”
“不。”林乔羽取出自己的弟子玉令,悬在秦舟面前,“我可以先将一个弟子令牌交给道友,但我今日必须见到阵图。”
鱼儿上钩了。秦舟淡淡道:“可以。”
他朝林乔羽伸出一只手:“跟我来。”
灵台清明,精神焕然一新。
走进竹屋时,林乔羽只有这个想法。
竹屋里摆设虽不贵重,却件件整齐。唯一值得注意的是小几上的一个香薰,散发的那种凝神香气,林乔羽只在家族祠堂中闻过相似的。
从外面根本看不出内里的精致。这小竹屋不像是两个杂役弟子的住所,倒像是哪位清心寡欲的长老洞府。
秦舟暗暗打量着他的表情。
把啾啾昨天踩乱的东西收拾一遍,果然是正确的选择。
还得感谢做戏要做全套的君任,若非他的香薰,林乔羽恐怕还没那么容易上当。
小几上放着一个木盒,打开后,里面放着几张残缺的阵图。
秦舟从中拿出一张,递到林乔羽手中:“你可以去外面比对一下,看看这聚灵阵的真假。”
啾啾带着林乔羽出去了一会儿,回来时,林乔羽的目光坚定了许多。
他将自己的令牌拍在小几上,推给秦舟:“今日我先将这抵押给道友,来日得到新的令牌再来替换。我也会推进本族与另一支分支的合并。请到时候道友务必将完整的阵图只交给我林家。”
他说着,从储物袋中掏出了一个玉碗,划破指尖将鲜血递进去。
“今日歃血为誓,请天道见证。”
秦舟微微点头,同样划破指尖。
鲜红的血液滴进去,瞬时相融,而后很快被碗底吸纳,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但秦舟却清晰地感觉到,他们方才的交易已被天道见证。若是日后任何一方背弃约定,就要遭受天劫惩罚。
“我还要回惩戒堂交付,今日就先告辞了。”林乔羽对着秦舟点了点头。
秦舟拿着玉令,端详了片刻上面的坤字,然后让啾啾带他出去。
林乔羽出去的时候,正巧碰上前来的君渐书。
君渐书对这人已经没了印象,只向他身后的秦舟颔首示意。
他依旧一袭青衣,只有腰间挂了块玉佩,看起来像个清贫的教书先生。他身上的威压浑然天成,让人感觉如沐春风。
林乔羽瞟了一眼他的玉佩,面色却霎时间发白。
秦舟将他的表情变化收入眼中,却看不出君渐书那块玉佩有什么特别的。
他因而笑道:“君先生,有空送这位道友一程吗?他爬上来够累了,方才又立了天道誓言,怕是有些疲惫。”
“嗯?”君渐书抬眼看他。
秦舟几步跑过来,小声对君渐书说:“待会给你卖艺,换不换?”
君渐书看向林乔羽。后者的笑容已经僵在了嘴角:“不用不用,我可以自己走下去。”
君渐书朝着他勾唇一笑,微微一拂袖,林乔羽就被结界弹了出去,身形消失在原地。
秦舟看着在天边划出一道弧线的林乔羽:“哇哦。”
他又问:“死不了吧?”
“死不了,还能活蹦乱跳地跟别人说,秦舟和一个天门弟子关系甚笃,能够随意支使他。”君渐书显然发现了他偷瞄自己腰间玉令的事。
并且也看穿了他扯自己虎皮的用意。
天门弟子,蓬莱宫中除了长老外地位最高的人。
据说每位天门弟子的令牌,都是君渐书亲自给予的,数量极其稀少。
秦舟盯着那块令牌,盘算了一下坑过来的可能性。
算了算了,这玩意儿他卖艺卖到死都还不起。
秦舟笑道:“那可不敢,我这不就要给君先生卖艺了吗?”
君渐书却摇了摇头。
“我想先听你讲个故事。”
“得嘞,老板你想听什么?想听什么都行,就是孟姜女哭长城我也给你讲。”
君渐书微微反应了一下,秦舟看着他这反应直乐。
秦舟好心地告诉他:“孟姜女哭长城是我以前世界的故事。”
“不用了,”君渐书把靠的过于近的秦舟隔开,语气带笑道,“我想知道你刚才怎么坑害那小弟子的。”
秦舟不乐意了。
“那怎么能算坑?我把聚灵阵的图纸抵押给他,换他两个进出蓬莱宫的玉令,怎么亏待他了?”
君渐书一语点破:“阵图哪来的?”
“藏经阁里借的。”秦舟道,“藏经阁的书籍,借阅期限是一年。一年之内我出蓬莱宫,找套一样的还回去就行。那套阵图是孤本,他们看不出来的。”
秦舟又笑着加了一句:“也看不懂。要不是我知道一点偏门的阵法信息,也搞不明白那阵图。不过没事,到时候手把手教,傻子我都能给他教会。”
“别是先教会别人忽悠了。”君渐书打趣道。
“那怎么能叫忽悠呢。”秦舟道,“这叫白嫖。”
“白嫖?”
“就是你去嫖,但是不给钱。生动吧?”
君渐书:“生动。”
秦舟心情不错地往竹屋里走:“我之前收拾竹屋的时候,发现了一个破瑶琴,正好昨天晚上没事,就给修补好了。今天心情不错,给君先生卖个艺。”
在他身后,君渐书的表情凝滞了一瞬:“你会操琴?”
“啊,我在从前那个世界……那个小秘境里,是个琴师。君先生别在外面站着,您那尊贵的鞋底哪能见灰啊,进来坐。”
是他多虑了。君渐书跟着秦舟进了竹屋,却忽然生出一个缥缈的念头。
他找了那么久,也没有师尊的下落……万一呢?
君渐书盯着秦舟松快的身影,眼神暗了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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