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的景象俱是模糊,只有君渐书挺直的身影倒映在眼中。
“自己”微微偏头,视线有些飘忽不定。如果细看,会发现他握鞭的手微微发颤。
秦舟想不明白。
如果真是想将人逐出师门,为什么不敢直视君渐书。
而且什么“勾三搭四”的理由,简直荒谬。
视线渐渐模糊,秦舟反应了一会儿,才发现这个“自己”已经快要哭出来了。
无尽的悲伤席卷而来,像严丝合缝的枷锁,扼住秦舟的咽喉。
他最终听见自己说:“那你就跪死在这里吧,我去将那些带坏你的人一个个杀了。”
回身的一瞬,泪水猛然决堤。“自己”没有去擦,只一路快步走着,到了一处没人的地方,崩溃地蹲倒在地,无声地哭。
他抱着膝,泣音哼出几个字:“我不想死……”
天地空旷,恍惚间只剩下他一个人。
繁杂的思绪像熔浆一样爆发,注入秦舟的头脑。
他真的不想死。他死了君渐书怎么办,秦过怎么办。他刚接手瀛洲秦氏,还没将家族整顿清楚。他和徒弟还有好多约定,他还没帮君渐书拿到舜弦琴,没带他去尝过五月初五的新酒。
他还有好多的事没做。
过去的经历飞速在眼前闪过,最终却像一道白虹,消失在茫茫天地中。
头痛得像是要被人拆散,秦舟挣扎着睁开眼睛,在剧痛之中微微惊讶。
魂牵梦萦的面庞就在他面前。
秦舟有些无法理解事态,眨了眨眼睛,牵动泛红的眼角,显得脆弱可怜。
他定定地问:“任任?”
白色的身影往前走了两步,将他拥入怀中,面上神色难明。
怀里的人起着高热,微微颤抖着,愣怔了片刻,颤颤巍巍地举起手回拥他。
“好久不见……”秦舟拉出一声如同叹息的感慨。
君渐书的手按住他的后脑,力气大的仿佛要将他融入骨血。
他将头枕在秦舟肩上,眼神中闪过一丝惶惑:“好久不见……师尊,你想起来了什么?”
“我不知道……我好难过啊。”
头痛愈演愈烈,身上像是放了团火。即使抱着君渐书,他也没有丝毫安全感,不住颤抖着,克制着自己不要缩成一团。
他自以为压制住了,却不知道自己拒绝的姿态在君渐书眼中有多明显。
怀里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君渐书和他相处过那么久,怎么能认不出来,秦舟这是在恐惧。
鼻尖的血腥味儿刺激着双方,秦舟终于忍不住,将手臂缩回,几乎是哭出声:“你别动我……”
君渐书手上带了点灵力,将他的头往胸前按去。
秦舟的反抗慢慢弱了,只是下意识地颤抖。君渐书轻声问他:“你不要谁动你?”
“蛇……好多,金色的……金色的蛇是玄冥……不要过来!”说到最后一句时,他空白的表情瞬间染上了惊恐。
“没事,都没事的。我在这儿,把你记得的都告诉我。”君渐书的手一下一下撸着秦舟散落的黑发,温柔得一如往常。
“很多蛇,好难过……玄冥放我走,我答应他……”
“答应他什么?”君渐书的眼神暗了暗。
秦舟拼命摇头:“他没说、没有。”
“好。”君渐书的声音听起来越来越温柔,秦舟却像感觉到了危险,挣动的幅度大了起来。
君渐书柔情似水地逼问:“还有呢?”
“还有……”秦舟忍不住回想,喉咙上下翻滚,“令牌碎了……是君渐书、是你!都是你的算计——不对,是我要逼你,我和你……灵骨……死……”
“不是你,是我,我是最坏的那个人。”君渐书轻轻勾起唇角,眼中闪过一抹悲哀,“是我算计你,把令牌给你……徒儿还挖了你的灵骨呢。”
听到“灵骨”二字,秦舟崩溃般悲鸣起来,像是一只走投无路即将葬身兽腹的小兽。
“没事了,你不用想这些。”
这话听起来像是安抚,秦舟却挣扎得愈发猛烈。
君渐书捉住他的双手,不让他再碰自己的伤口。他笑了笑,对着秦舟道:“你什么都不用想,以后也不会想起来……无论你知道了什么。”
一道灵光窜入秦舟的眉心。像是陡然被抽去了力气,秦舟的身子瘫软下来。
君渐书抱住怀中的身体,语气似是欣慰:“还是这样听话些。”
天知道他有多少次想像这样,将师尊紧紧搂在怀中,捆起来,不让他逃出半步。
君渐书微微挥手,从随身空间里取了张白玉软塌出来,将秦舟放上去。在两人身边,道道禁制此起彼伏。仅仅片刻,原本荒无人烟的荒野,就变成了一步一杀机的危险地域。
秦舟已经感觉不到这些。他的眼神几乎是一片空茫,带着一点哀求,定定地盯住了君渐书。
君渐书握住他的手,在自己脸上蹭了蹭。而后坐在软塌边缘,一指点上秦舟的额心:“艳骨反噬,师尊现在应该很难受吧……需要徒儿帮你解解渴吗?”
一道灵力注入神识,秦舟只觉得说不出的安逸,像是一尾干渴久了被放回水中的游鱼。与此相比,那些纷乱的记忆正在离他而去,仿佛原本就没有存在过。
他舒服地低声呻.吟起来,下一瞬却被人轻轻按住了唇瓣。
君渐书开朗的声音轻轻响起:“师尊别叫,徒儿可受不了。”
他另一手拿了张帕子,轻轻擦拭着秦舟受伤的手指。在软帕触及受伤的指缝时,秦舟喉咙中迸出闷声,一时竟分不清是痛苦还是快活。
“师尊一向讲究,怎么能把自己弄得这么凄惨。”君渐书叹了口气,将秦舟的手擦干净放回去,转而轻轻理去他身上的脏污。
这具身体之前在水中泡了许久,出来后又摔在了野地里,早被磨得泛了粉红。君渐书的目光在上面寸寸流连,却恍然听见了秦舟不满足的轻哼,像是在催促他更进一步。
君渐书笑着叹了口气:“艳骨要的灵力比我想象的要多。现在可不敢碰你,一碰就要被吸干。”
不过不能碰到底,做些旁的总还是行的。
君渐书欺身而上,轻轻亲了亲秦舟颤动的睫毛,转而握住他骨节分明的手指。
“这算是这么些年离开我的利息……师尊,你欠我的,你不记得了,我记住,一样一样慢慢讨。”
·
恍惚间,他像是被一群藤蔓吊了起来。
藤蔓饶有兴趣地卷着他疾行。身子不自觉地挺着,不知道想要逃离还是应和。
这些东西将他带到了深海里,他呼吸不过来,却在濒死之时获得了从未体验过的怪异感受。
他实在受不了这种感觉,几乎要哭出声来。
海浪席卷着他们,将藤蔓扯得七零八落,拍散秦舟几次想要凝聚起来的意志。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他快要绝望时,最后一个浪头拍过,秦舟不知道自己随波逐流到了哪里,空白了许久之后,才发觉天地已经归于寂静。
藤蔓不再,巨浪不再,只有极度的疲惫。他终于摆脱了这个噩梦。
意识缓缓苏醒,却恍如隔世。秦舟心中空落落的,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人偷走了。
他睁开眼睛,觉得脚腕上有点痒,一摸才发现脚上系了条手感极佳的丝绸。
他睡觉穿丝绸干什么……
秦舟随手扯了两下,丝绸却纹丝不动。秦舟的意识渐渐回笼,恍然觉得身下的触感不是竹屋里那硬邦邦的小床了。
他收了收腿,发现行动还算自如,便坐起身来环顾四周。
其实也看不见什么,像是为了让他睡得安稳些,四周一片漆黑。
他沿着床轻拍,想要找到能照明的东西,略回忆了一下之前发生了什么。
黑气将他扯进水里,想要杀他。方才的窒息感应该就是从那里而来。
秦舟吁了口气,那侍女被他踹了一脚后样貌实在不敢恭维,他被吓到做噩梦也是正常的。
然后他做了什么?召唤了君任,然后君任出现了,和黑气对峙,再然后……
然后呢?
之后的记忆一片空白,秦舟苦想了一会儿,却什么也想不起来,只能就此作罢。
君任出现的时候他已经没多少气了,可能看见君任来了就昏了吧。秦舟轻轻叹了口气,他还能活着起床,看来是得救了。
只是不知道君任和黑气最后怎么样了。
清洁的室内萦绕着淡淡的清香,让他的心情安定了些。
秦舟以不大不小的声音朝外叫道:“劳驾,有人吗?”
随着他的声音,殿门被推开了一个小缝,一缕光亮破开黑暗。
“醒了?”
那人语气冷淡,略一挥手,遮的严严实实的帷帐就层层卷起,自觉地缩到一边。
秦舟发觉自己躺在一张大床的中央,周围帷帐层层叠叠,遮的来人身影朦胧。
但这人的声音,秦舟很熟悉。
“傅掌令使……”
秦舟叫了他一声,伸手掀开床帐,想问问他自己现在在哪。
却对上傅延冷如冰霜的面容。
“傅某一届家奴,当不起秦大公子这声尊称。”
秦舟莫名其妙地扫了他一眼,目光最终定格在傅延手上的衣裳。
秦舟:“……”
那你也别拿着我的衣裳啊,你给我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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