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咸笙脸上氤氲怒意。

    对于他来说,湛祯能说出他一旦死了就让梁国陪葬的话,就说明他根本就是在骗婚。

    因为连咸笙都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他只能活一天是一天。

    “咳。”他浑身无力,索性别开了脸。

    事已至此,他早已没有了跟湛祯针锋相对的资格,更因为湛祯这两句话,微微红了眼角。

    “不愿喊?”湛祯的手擦过他湿润的额头,道:“孤让公主吃好喝好,公主却背着人不好好睡觉,今日在花轿晕厥,知道的怜惜公主身子娇弱,不知道的……还当公主对我大晋有什么意见。”

    湛祯……在生气?

    咸笙对人情绪素来敏感,虽然湛祯语气和动作都很温和,但他还是察觉出来了里头隐隐的薄怒。

    他这几日在驿馆的确没有睡好,一个是初来异国,还有就是因为担心大婚的事。

    今日昏倒跟这个也有关系,但他没想到湛祯连这个都看出来了。他心里忽然又虚了起来,手心在身上蹭了蹭,神色溢出不安。

    他容颜光洁,犹如剥了壳的鸡蛋,湛祯只是看着,眼神就暗了几分:“公主彻夜难眠,是因为大婚喜不自禁,还是因为……怕孤?”

    鸦翅般的睫毛倏地掀起,咸笙辩驳道:“我为何要怕你?”

    那神色仓皇之中带着几分严厉,湛祯看他一阵,又笑了开:“公主说的极是,你我已成夫妻,日后同舟共济,祸福同享,哪有妻子害怕丈夫的道理?”

    他道:“是孤想多了。”

    咸笙看不透他,但也听出来他话里有话,他移开视线,理直气壮道:“本来就是。”

    “那就好。”湛祯终于跟他拉开距离,道:“孤前头还有事,公主记得吃点东西,好好休息。”

    他站起来,将两侧床帷解下,撩着一边瞧他,意味深长道:“晚上见。”

    随即松手,厚重的床帷隔开了两人。

    湛祯在床帷外站了片刻,迈开脚步出门,咸笙侧耳,听他吩咐道:“把东西放进去,别打扰公主休息。”

    喜娘道:“……还未等到挑盖头喝合衾酒,怎么就睡下了?”

    “让她吃点东西再喝。”

    “是。”

    接着,屋内有人进来,又悄悄退了出去,咸笙躺了一会儿,迷迷糊糊刚要睡着,听到门又被推了开,如意的声音传来:“公主,殿下派人端来了一碗燕窝,让您吃了再睡。”

    咸笙摸摸肚子,立刻坐了起来,拉开床帷,如意道:“喜娘在外头守着呢,公主吃了先垫垫。”

    他接过碗吃了两口,听到外头传来喜娘隐隐的数落,洞房当日,按规矩新娘要在床上端正的坐一日,等丈夫来掀盖头,哪有放喜娘守在门外吹冷风,她在屋内呼呼大睡的道理。

    但这是太子殿下的命令,无人敢违。

    “殿下倒是个体贴人。”如意如此评价。

    咸笙没应声,折腾大半天总算进了食,胃里好受很多,他很快睡着了。

    门外,喜娘已经从数落咸笙不懂规矩到被冷风吹的生无可恋,呆着脸站在外头。

    如意跟月华也都穿的极厚,相比喜娘等人,她们脸上则有些担忧。

    湛祯对咸笙好无非就是因为看他长得漂亮,以为他是个娇弱的公主,但他现在有多体贴,发现真相之后只怕就有多愤怒。

    巴不得时间过得慢一些。

    但时间这东西向来不遂人愿,傍晚时分,醉酒的湛祯被江钦等几个世子少爷扶了过来:“好了好了,都退下吧,别打扰太子洞房。”

    湛祯站在门前,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带着点醉意道:“你们也别起哄了,去吃酒吧。”

    把一众堂表纷纷赶走,他推门走了进来。

    暖融融的屋内因为开门而进入一股冷风,床帷内传来了动静,咸笙惊醒了。

    关门声传来,然后是一声凳脚擦过地面的声音,咸笙屏住呼吸,过了好一会儿,一直没有动静,他试探的拉开了床帷,便陡然对上了一双带着醉意的眸子。

    湛祯站在床前,也不知盯着他看了多久,咸笙心头狠狠一跳,然后便被他一把捏住了下巴。

    “殿下……”那只手犹如铁钳,咸笙条件反射的去扯住他的手腕,一股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唇瓣被被人攫取。

    如狼似虎,如饥似渴。

    湛祯的力气太大,十个咸笙也不是他的对手。

    他想退,退不得,想推,推不开。

    身体倒下去,眼泪涌出来,湛祯终于放开了他。

    他手肘撑在咸笙脑后,看着他张大的眼睛与汹涌的泪水,又缓缓凑过来,吻了吻他的眼泪,哑声道:“哭什么?”

    咸笙实实在在被吓到了,他无法控制的抖着,“还,还未喝合衾酒……”

    湛祯抬手来给他擦眼泪,道:“孤拿给公主喝。”

    他退来,咸笙紧绷的身体稍作放松,便抖的更厉害,他吸一口气,狠狠咳嗽了几声,撑起身子从床上爬起来下了床,跟着湛祯来到桌前,抢先一步道:“我来。”

    他抖着手斟酒,酒液撒出杯子,湛祯静静看着,不知道是酒喝多了导致反应迟钝,还是在想什么,总之,咸笙看不透。

    两个玉杯倒满,桌子上也余出许多酒液。

    咸笙端起来递给他,红起来的眼眶里,眼珠蒙着一层亮晶晶的水膜。

    湛祯接过酒杯,转过来,咸笙怯生生的凑过来,浑身僵硬的与他交颈,将酒饮下,然后分开。

    湛祯放下酒杯,道:“公主还有别的事想做吗?”

    “我……”他扭头四下去看:“我今日,想睡那张小榻。”

    湛祯看了一眼,挑眉道:“倒是个好地方。”

    咸笙不太确定:“你……答应了?”

    “既然已经成亲,这太子府便是你的家,在家里,想睡哪里是你的自由。”

    咸笙没想到湛祯居然如此善解人意,他心里一喜,后退几步跟湛祯拉开距离,道:“那,那我……过去了。”

    湛祯点了点头。

    咸笙转身拉开柜子,费劲的从里头抽了一床被子出来,气喘吁吁的抱到小榻上,刚坐定,就发现湛祯拿着一块白布跟了过来,左右打量,道:“会不会冷?”

    “不会。”咸笙忙道:“这屋里应当装了地龙,还放了炉子,角角落落都暖融融的,殿下不必担心。”

    “也好。”湛祯掀开被子坐上来,这地方并排坐两人有点挤,他便顺势一捞,咸笙的腰被提起,一下子坐到了他的腿上。

    咸笙:“……”

    湛祯:“?”

    “……这,两人睡好像小了点儿。”

    湛祯看着他,忽然一皱眉:“公主提出睡小榻,不就是因为地方小,你我可以贴的更近么?莫非孤会错了意?”

    咸笙浑身僵硬的被他搂在怀里,抿了抿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目光接触到那块被他丢在一侧的白布,自以为找到转移话题的理由:“那,你拿白绢做什么?”

    “这个……”湛祯又笑了,他鼻尖抵着咸笙的脸颊,道:“收集公主初夜落红所用,明日要拿去给母后看。”

    “……”话题越扯越深,咸笙头皮发麻:“其实,我今日有些不舒服。”

    “孤瞧出来了。”湛祯安慰道:“孤今日酒喝多了,方才一时没忍住吓到公主……孤保证,会温柔的,不要怕,嗯?”

    腰间手臂越来越紧,另一只手也有不安分的趋势,咸笙不得不抓住他,紧张道:“你今日,饮了多少酒?”

    “没有多少。”湛祯在他脸颊吻了一下,道:“公主若不喜欢,孤以后便不喝了。”

    “……你身上的酒味,熏的我喘不过气。”咸笙艰难道:“而且,我真的很不舒服,这几日初到上京,水土不服……我担心,今日不能让殿下尽兴。”

    湛祯道:“公主的意思是,不愿洞房?”

    “咳……”咸笙掩住嘴唇咳嗽,顺便避开了他的眼神。

    身边的男人呼吸平静,但咸笙却敏感的察觉到了他的克制,须臾,湛祯才道:“孤听说当年秦易与咸商太子发生争执,是因为公主?”

    咸笙不明白怎么会突然扯到秦易身上,他慎重道:“我听不太懂。”

    “秦易是秦韬的庶子,比公主大三岁,常年跟在二皇子身边出入皇宫,与公主交情匪浅。”

    咸笙越发慎重:“他文采不凡,见多识广,我平时闷在宫里没有朋友,是与他有些交情。”

    “他爱慕公主。”

    咸笙浑身一僵,惊疑不定:“这件事……”

    “他与咸商太子关系不和,皆因他想强掳公主,被打断一条腿,是因为咸商太子不肯罢休,秦韬不得已而为之。”

    咸笙心跳加快,这在大梁属于绝密,是丑事,秦韬不敢声张,皇室也不敢声张,至于咸笙自己,他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想到这事便头皮发麻,尴尬的无地自容,更是不会乱说。

    “你不要胡说八道……秦易他跟我半点关系都没有!”

    湛祯又笑了:“你不是不明白孤为何突然决定要娶你吗?因为孤看了你父皇与秦易的信,大都向蛰龙城求援,秦易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以公主做为交换,孤四年前差点死在他手上,多少也了解他的为人,你可能不知道,秦韬的另外两个嫡子,说是死在晋人手上,其实是秦易杀得。”

    咸笙张了张嘴,湛祯继续道:“当时孤便好奇,能让秦易动心该是什么样的绝色,直到那天城楼一见,碰巧,把公主带回军营不久,孤就收到了大都答应以公主做为交换的信件,你猜怎么着……”

    咸笙眉锋陡然一厉:“你截下来了。”

    湛祯截下那封信,在大都城前带着千军万马逼大都把咸笙嫁给大晋,秦易提出要咸笙却没有收到回信,转而又听到这个消息,他会怎么想?而在大都看来,秦易收到信却没有回复,那么只有答应湛祯的条件。一来二去,秦易以为大都有意羞辱,定然会与大都决裂,咸笙大怒:“你想让蛰龙城与大都互相残杀!坐收渔利!你根本不喜欢我,什么痴情太子,都是假的,你好卑鄙咳咳咳……”

    “分裂大梁与秦易是真,对你一见钟情是真,但孤并未想过坐收渔利。”湛祯抚着他的背部,皱眉道:“若要如此,孤也不会告诉你了。”

    咸笙咳的浑身都在震,他头晕眼花的靠在湛祯身上,渐渐缓过来,意识到好像是这样。却还是瞪着他,凶道:“那你跟我说这些,是想表达什么?”

    湛祯神色看不出情绪,道:“你不愿洞房,是因为钟情秦易?”

    “……”咸笙脑子卡壳一秒,权衡片刻,道:“自然不是。”

    湛祯静静望着他,缓缓道:“孤坦然,公主也当坦然,这才公平。”

    “我……总之不是秦易。”

    “除了有心仪之人,孤想不出你甘愿在新婚之夜惹怒丈夫的理由。”

    咸笙呐呐道:“你,你生气了?”

    湛祯反问:“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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