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两颗心

    楼君炎,江州人士,算是江州城一绝,他分明是个有大才学大本事的青年才俊,可他就是官运不佳,做官无门,走正统科举之路屡屡败北,自从十一岁通过乡试后,每三年的会试从十二岁到二十五年皆以失败告终。

    原本,家里经商,金山银山够他去贿赂,大晋不乏买官鬻爵之辈,行偏门先买个小官入了官场再说,可等他去买官行贿时,偏偏邪乎的紧,收受贿赂的人多半东窗事发被革职查办,想卖给他官做的人不是下了狱,就是被什么案子牵连。

    不管是歪门邪道,还是正经科举之路,楼君炎都被拒之于官场门外。

    陆燕尔眉心微蹙,她记得楼君炎这次失利后,三年后再战春闱(会试),最后磕磕绊绊进入了殿试,但依然逃不脱身上的魔咒,当今陛下对他早有耳闻,竟以‘如此霉运透顶的人若进入朝堂,必会降低大晋国运。’就这样取消了他的殿试资格,自此与翰林院失之交臂,后楼君炎被发配到南边一个不毛之地,殊不知这是他命运的转折点。

    他在那方贫瘠之地做出了震惊朝野的政绩,重入了皇帝的眼,他的官路开始有了起色,但相比顾辞顺逆的官场之路,他的升迁路异常缓慢且坎坷,几经生死,历经磨难,终用十年时间爬到了大晋首辅之位。

    他是大晋第一个没进翰林院而做到首辅的人,就连名垂青史的姬怀生也是先入翰林,再入内阁做首辅。

    他打破了非翰林不入内阁的铁律!

    命运不曾眷顾他,可他从未轻言放弃,一次次跌倒,一个个挣扎站起,在他站在首辅之位本该大放异彩时,命运却又一次无情地抛弃了他。

    他死了。

    陆燕尔唏嘘不已,对那些蹦跶的男配女配都没什么印象,可对书中这个出场晚命运多舛的炮灰首辅记忆尤为深刻,尤其是看到他死的时候,呛到呼吸困难,咳的心肝脾肺肾皆要吐出,可他仍拼死挣扎着想要活下去,令人又惋惜又震撼。

    没想到重来一次,她竟认识了这么厉害的人。

    相比顾辞的主角光环,这人是真的实力强悍啊!

    就在陆燕尔心情激荡时,翠珠与门外的布衣小厮耳语了几句,然后,走到陆燕尔跟前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姑娘,马车已经备好了。”

    “马车?”陆燕尔回神。

    “这是公子的吩咐,送姑娘回府。”翠珠道,“姑娘,家住何处?”

    陆燕尔睫毛微垂,她住在离江州甚远的安和县,今此一别,以后恐怕再难有交集了,他是未来的首辅大人,她只是普通的县令之女。

    自己最狼狈时,他给了她避雨的屋檐,请她喝酒暖身,送她温暖的衣服御寒,还煞费苦心地给她上了一课,这样的好人,不该有那样的结局。

    陆燕尔忽然抓住翠珠的肩膀,急切地问道:“楼公子在哪儿?”

    “公子让我们送姑娘回家。”

    陆燕尔语气强硬:“楼君炎在哪儿?我必须要见他!”

    翠珠见陆燕尔面色着急,似有要紧事,想了想便说:“公子应该去了城西醉香酿酒坊。”

    “带我去。”

    马车踽踽而行,朝着城西酒坊出发。

    陆燕尔坐在马车里,双手微微绞着帕子,心绪起伏不定,有兴奋,有激动,还有一种难言的复杂情绪,在得知他是谁,他又会有怎样波澜壮阔的人生时,她对他的心境悄然发生了变化。

    即将再见到那个未来会历经沧桑的男子,她竟会感到手足无措,不知该以何种心情面对他。

    “姑娘,到了。”

    闻言,陆燕尔深吸了口气,又做了番心理建设,转头问翠珠:“我发没乱吧?”

    “没有。”

    “我衣服平整没有褶皱吧?”

    “没有。”

    翠珠摇了摇头,憋着吃吃的笑:“姑娘,你这样子哪儿是去见我们家公子,像是去见心仪的郎君。”

    “你不懂。”

    陆燕尔红着脸瞪她一眼,抬手理了理鬓间的发,整了整衣襟,捻起裙摆,以一个优雅从容自以为绝佳的姿态走下了马车。

    她可是见未来的首辅大人,自然得以最好的仪态。

    一抬眸,就看见楼君炎拎着酒瓶从酒坊出来,长眉入鬓,凤眼微眯,神情慵懒,带着几分玩世不恭。

    楼君炎自然也看到了她,只觉得小姑娘看他的眼神亮晶晶的,熠熠夺目,很有神采,不复昨日那般的委屈可怜。只一眼,他便淡漠地收回目光,转身往主街上走去。

    “楼君炎,你等等。”

    陆燕尔一愣,小跑着追上去,下意识伸手抓住他的袖子。

    楼君炎侧眸,眼神落在那双瓷白的小手上,声音带着疏离的讥讽“你这么喜欢拽人衣服,嗯?”

    陆燕尔手微微一抖,仰着脸看他:“我有话对你说,你听完,我自然就不抓你衣服了。”

    楼君炎不耐地掀了掀眉,一字吐出:“说!”

    “你可不可以……”

    楼君炎正漫不经心地听着小姑娘娇软的声音说你可不可以,下一刻,身体猛地一僵,黑眸骤然睁大,低头,铁青着脸看着怀里小姑娘毛茸茸的脑袋,甚至还像小猫儿在他胸膛蹭了蹭。

    做什么往他怀里钻?

    他扬手,好看修长的手指落在小姑娘的脑袋上,如墨青丝,滑腻如丝绸。

    姑娘家的头发都这么软滑么?

    然后,脸一黑,作势要将怀里的毛团子推开。

    “不要。”

    小姑娘紧张兮兮地攥紧了他衣襟,脑袋愈发深的埋向他胸膛,完全看不见那张白嫩的小脸,软绵的声音甚至还带了一丝祈求。

    这是做甚?由衣袖改抓衣襟了?

    恰在此时,一骑人马扬尘而过,楼君炎想也没想抬手扬起披风为她遮挡住了全部尘埃,小姑娘总是爱美的,脏了衣恐怕又要可怜兮兮地哭鼻子了。

    只是,刚刚打马过街的是崇德侯府的人,为首的是顾辞和程楚河,眼睛四处瞥向行人,像是在寻找什么人。

    楼君炎看了一眼怀中的人儿,目光若有所思。

    *

    “阿辞,我眼睛没毛病吧,刚刚楼君炎怀里抱的是个姑娘?”程楚河非常怀疑自己的眼神出了问题,那家伙整日研究做官的门道,何时对个姑娘感兴趣了。

    “嗯。”顾辞心不在焉地应了声。

    那姑娘娇娇小小的,被楼君炎宽大的衣袍拢在怀里,虽看不清面貌,只隐约一个模糊的倩影,却莫名的让人觉得他们很般配。

    “不行不行,我得去看看是谁家姑娘,竟入得了清高自傲的楼大公子眼?”程楚河嚷嚷着,就要勒紧缰绳调转马头。

    “先找人。”顾辞拧眉,说,“真有这么个姑娘,以后有的是机会。”

    “行。”

    程楚河想了想也对,楼君炎本就不是什么低调的存在,若真相中了某个姑娘,不过几日江州城便会传的沸沸扬扬,还怕没机会知道。

    还是找到那位陆家小姐要紧,也不知是不是跟情郎私奔了?

    “阿辞,你真不好奇。”

    程楚河扭头看向旁边的顾辞,咧嘴一笑。

    顾辞淡淡地扫了程楚河一眼,扬鞭拉开了距离。

    程楚河碰了一鼻子灰,又回头遥遥望了一眼楼君炎的方向,依稀看到那小姑娘缓缓抬起了头,侧脸线条柔美,墨发随风而扬,缱绻而美好,应该是个顶好看的小姑娘。

    要不然如何勾得了楼君炎的魂儿?

    陆燕尔仰着头,双颊绯红,心跳怦怦直跳,她捧着热乎乎的小脸蛋儿,小眼神无辜地看着他:“我是不小心撞过来的,你信吗?”

    楼君炎神色古怪地睨她一眼,眸光无温:“信!”

    信你个鬼!

    陆燕尔弯眉一笑,笑容灿烂的让楼君炎晃眼,他掀唇,声音微沉:“你究竟意欲何为?”

    陆燕尔想起来见他的目的,赶忙敛去笑容,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楼君炎,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喝酒了?”总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明知道他的结局,什么都不做的话,她一定会抱憾终生。

    那般软糯的声音诚恳而真挚,仿佛在郑重其事地请求他,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喝酒了?

    楼君炎凝着她,凤眸诡谲上扬,里面的光幽幽灭灭,教人生寒。

    “你以后都不要再喝酒了,好吗?”陆燕尔执着地看着他,勇敢而无畏,“你让我不要喝任何人的酒,是因为酒会侵蚀人的神智,让我身处危险境地,可见酒不是个好东西,你可不可以也不要再饮酒了?”

    这叫不叫得寸进尺?管天管地,竟有人要管他喝酒?

    “不可以。”楼君炎薄唇轻吐。

    陆燕尔当即急红了眼,再次扯住他袖子,道:“酒会要你命呢?”

    “酒,就是我的命!”

    没了酒的麻痹,他如何熬得过一次次的失败?

    “我知道你只是借酒浇愁,只是借酒来逃避你的失败,我知道你心中自有万千胸壑,我也知道你的困境只是暂时的,你终有一天会达成所愿,扶摇直上九重天,会站在令所有人都仰望的高度实施你的宏图抱负,可在那之前,你可不可以不要喝酒了,喝酒伤身,更会消沉你的意志!”

    楼君炎脸色越来越阴,浑身戾气横生,眸眼染上猩红的血丝,一瞬间仿佛索命的厉鬼一样可怕。

    他伸手,攫住陆燕尔的下巴,用力:“你知道什么!你知道我想要什么!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说教?就凭两杯酒的情谊?可笑!”

    陆燕尔疼的眼泪蹦出来,泪眼朦胧,死死地咬了咬唇,好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但她说出的话却仿若黑夜中的光亮,带着黎明破晓穿透一切黑暗的力量,拔地参天。

    “我知道,清明山河图,姬怀生,就是你的志,你要走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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