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一阵兵荒马乱,也不知郑氏做了什么,竟慢慢将怒火滔天的陆秉坤劝走了。
直至门外彻底消停,寂静无声,陆燕尔才堪堪缓了口气,早被冷汗浸湿的身子顺着门板软软地滑跌在地,刚才陆秉坤是真的动了打死她以正家门的心思。
退亲之事就此落幕,可它后续的影响却是极大,陆燕尔在江州和安和县皆出了名,议亲之事举步维艰,而十里八乡的明着依旧尊敬陆秉坤这个知县老爷,可暗地里却把陆家的脊梁骨都戳穿了。
郑氏为了女儿的亲事心急如焚,找了远近闻名的金牌媒婆,都是一片无能无力的叹息:“知县夫人,以令嫒如今的情况难哪,相个家门不好的鳏夫,给小门户做妾,再不济穷的叮当响的山野村夫做妻,还能说成,可你开口就要高门富贵的人家,这哪儿容易。
要不,你和知县大人就成全了令嫒和她心上人,说不定还是一段大好良缘!”
郑氏压抑着怒气,冷冷道:“哪有什么心上人?”
满屋子的媒婆明显不相信的神情,彻底惹恼了郑氏,气的将人全都赶出去了,都道这些婆子靠嘴吃饭,临到事了却没一个顶用的。
自己女儿怎么就不能高嫁了?
就那崇德侯府,也是她不要的,是她退的亲!
郑氏气不过,怒冲冲去了陆燕尔的闺房,一把夺过陆燕尔手中的笔毫:“你知道天要塌了吗?”
陆燕尔嘟囔着:“天塌不塌,我不知道,可今日这一百遍女戒没抄完,父亲大人绝对要炸!”
郑氏狠狠地戳了一下陆燕尔的脑门儿,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知不知道,你快嫁不出去了?”
陆燕尔眼眸默了默,幽怨道:“我在家陪着娘和爹,不好吗?要是你们烦了我,我就绞了头发,去做姑子。”
“你这个不省心的,这辈子来讨债的,气煞我也!”郑氏怒气越甚,跌坐在椅子上,使劲儿地喘着粗气,胸闷气短,这个讨债女比那些媒婆还气人。
“娘,娘亲。”
陆燕尔见郑氏气狠了,当即乖顺地站在郑氏身后,殷勤地替她拍背顺气,“你放心,你女儿如此乖巧伶俐,长得还美,怎么会在家做老姑娘呢,定能风风光光地嫁人!”
本是宽慰郑氏的话,没成想一语成谶。
那日,阳光正好。
陆燕尔正临窗写女戒,静气平心,一笔一划力求做到尽善尽美,簪花小楷写烦了,又尝试讲究笔力浑厚的颜体,下笔运力,风骨自傲。
以前,她为顾辞而练字。
如今,不为任何人,只为己心。
王玉兰提着拢从陆家厨房顺出来的绿豆糕,倚在窗外,时不时地吃上两嘴,看着那张格外美的脸,眼含嫉妒,自己与陆燕尔年纪相仿,容貌不及,就连她身上那份淡定从容的气度也不及,仿佛云泥之别,一个如地上野鸭,一个如天上皓月。
站了半晌,陆燕尔完全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
王玉兰挑唇,挖苦讽刺道:“都将自己弄成这幅田地了,竟还有心思练字?”
陆燕尔下笔行云流水,没有停顿。
王玉兰本是陆秉坤胞妹的女儿,经常到陆家蹭吃蹭喝,自小就与陆燕尔各种不对付,见不得陆燕尔被父母娇生惯养着,居然还好命的跟侯府定了亲,而自己却被重男轻女的父母动辄打骂,嫁娶困难。
听闻陆燕尔败坏了名节,而自己又好不容易找了个好婆家,少不得来耀武扬威一番。
王玉兰得意地昂着下巴,一副又炫耀又施舍的口吻:“不过姐姐嫁的还算好,你要是嫁不出去,我夫君家里是做生意的,人脉广,到时就勉为其难帮你相看相看。”
陆燕尔继续练字,充耳不闻。
王玉兰继续嘲讽道:“唉,谁叫你命不好呢,就你这样的倒霉蛋,谁敢要你!说不定人家侯爷早就想退亲,正愁找不到借口,你自己就送上门了,啧啧啧,还不要脸地跟人私定终生,你那个野男人在哪儿,怎么不来八抬大轿娶你呢?”
陆燕尔没吭声,不吝一个眼神。
“你莫不是聋了?”
王玉兰伸手进来,一掌挥落砚台,浓稠的黑墨立时泼满宣纸,溅到陆燕尔纯白的裙踞,晕染开一大片。
陆燕尔搁下手中笔毫,冷冷地看着故意找茬的王玉兰:“什么天生倒霉命,灾星现世,不都是拜堂姐所赐么?”
陆燕尔其实并非像谣传那般事事倒霉,只不过她出生在阴年阴月阴时,人们本就忌讳这太过阴弱的生辰八字,又加上王玉兰刻意散布,夸大其词,三人成虎,假的也变成真的了。
只是,她没想到王玉兰在五岁时,就能如此卑鄙?
王玉兰不屑道:“这还不是怪你自己不会挑个好时辰出生?”
陆燕尔转身,重新取了一方新墨,细细研磨,微微弯唇:“堂姐的命倒是好,忘了恭喜堂姐,即将嫁得如意郎君!”
话音刚落下,细白的手一扬,墨水尽数泼向王玉兰满是脂粉的脸。
“可恶!扫把星!”王玉兰气的七窍生烟。
陆燕尔慢悠悠地将剩下的那点儿墨水也泼了过去,半点不浪费,笑弯了眼:“堂姐,没听说过一句话么,宁做寒门妻,不做高门妾,你所嫁之人也不算高门吧?”
不过是给邻县的一个乡绅老爷做妾,陆燕尔真的不明白,王玉兰怎好意思出来显摆?
王玉兰气的想要来抓扯陆燕尔,可奈何眼睛被墨水糊的睁不开,扑腾了几下,撂下狠话:“陆燕尔,你给我等着,总有你求我的时候!”
陆燕尔讥笑了两声:“慢走,不送。”
“小姐,小姐,好消息,有人来提亲了!”晚晴提着烧水壶,一边跑,一边喊着。
什么?
王玉兰震的停下来,不急着回去洗脸了。
晚晴本来被郑氏罚到厨房做粗使丫头,一听到提亲的消息,麻溜地跑过来,烧水壶都忘了放,就为了告诉陆燕尔这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陆燕尔却顿生警惕:“是谁?”
谁会在她声名狼藉时来提亲,别是个歪瓜裂枣娶不到妻的人家?
晚晴喘了一口气,才道:“听说那媒婆是江州来的,好像是……,对了,是替江州首富楼家的公子来说亲。”
江州首富?
王玉兰闻言几乎就要晕倒,刚才说过的话像是寒冬腊月的冷刀子哗哗往她脸上戳,竟然是江州首富的儿子,而江州是仅次于京城最繁华的城池。
陆燕尔岂不是嫁的比她好?
王玉兰似乎看到了泼天的金银财宝砸在了陆燕尔头上,嫉妒的不行,那楼家是不是瞎了眼?
而陆燕尔同样震的说不出话来,呆愣当场,半晌,才有气无力地问道:“哪个楼家?”
应该,不可能是未来会出个首辅的那个楼家吧。
晚晴摇摇头:“不太清楚,奴婢再去前院打听打听。”
*
陆家前院堆满了十几个箱子,装的皆是金银珠宝绫罗锦缎,还有一些陆秉坤夫妇没见过的宝物,此刻的院子显得异常拥挤,除了满当当的箱子,还站满了护送聘礼的镖师。
陆秉坤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有一种这不是自家院子的错觉,上次崇德侯府下聘时也没这么多,可这次……
连下聘的人都没搞清楚,应该说,完全懵了。
什么情况?
竟有人将说亲和下聘同时进行!
郑氏也受到了莫大的惊吓,咋舌地看着院子里琳琅满目的财物,自己的嫁妆以及为女儿准备的嫁妆,还不抵不上人家一个箱子。
那穿着喜气洋洋的胖媒婆,笑开了花儿:“知县大人,令千金真真是个有福气的人儿,楼家老爷说了,若你们陆家没意见,就将婚期一并定下了。”
陆秉坤皱眉:“这么急?那楼家莫不是有什么不可说的隐情?”
郑氏也问:“那楼公子可健康?”
媒婆一愣,反问道:“你们怕楼家骗婚?”
陆秉坤没吱声,显然是默认了。
“这个不用担心,这些聘礼就是楼家最大的诚意!”
媒婆笑眯了眼,仿佛看到了大把的媒金砸到她手里,楼家承诺若成了,定不会亏待,越想说的越卖力。
“而且,楼公子好着呢,他已是举子,日后高中定不在话下,就算不能高中入仕,继承楼家万贯家产即可。楼家是打听到陆家姑娘品貌绝佳,性情温和,却不失傲气,才想为楼公子聘为新妇,举案齐眉,传递香火。”
陆秉坤将信将疑。
若真像媒婆说的那样好,怎么会落到他们陆家头上;若是骗婚,可这十几个箱子的东西比真金白银还真,倒底是谁骗谁。
本来就愁侯府的贤婿没了,这突然来了个富的流油的女婿,陆秉坤倒显得手足无措了,饶是他活了半辈子,也没见过这种形同于以财逼婚的豪壮架势。
唉,这女儿的命哪像是倒霉的,倒是个有天大福气的。
郑氏突然扯了扯陆秉坤的衣服,附耳低声道:“老爷,你说楼家这么富裕,算不算那道士口中的‘富缘’?”
富缘,富贵良缘?
当初他们以为崇德侯府符合富贵良缘的标准,是因为侯府权贵世家,占据了‘贵’,但侯府却远及不上楼家的‘富’。
难不成当年理解偏了?‘富缘’着重在富!
侯府的亲是陆家以恩情索取的,可这楼府却是主动找上门的,这样看来分明是楼家更应富缘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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