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胡心里,江谣就是这么一个人。
生气了就对人又踢又骂,跟个漂亮的小泼妇一样,老胡觉得自己一只手就能把江谣的两个手腕抓到一起(这全是他的臆想,实际上江谣跟他差不多高,而且也不娘)。
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嘴唇,没有一处地方不好看。
他动手打人,也是真疼,打在老胡身上,老胡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江谣就是这样的,他心里重复了一遍,漂亮,凶悍,像一只野猫。
他就爱被江谣骂,跟被电影女明星骂的感觉一样,有种说不出的味道。眼睛瞪圆了,狠狠地瞥他一眼,刀刮似的,风情万种,又冷又艳,跟他妈像极了。
但是江谣又不太好搞,他太凶了,打架不要命,疯狗一样,谁也不敢把他当女人看。
老胡也只能在心里想想,臆想一下自己这位好兄弟。
而且江谣还有一个混天然的优点:他迟钝且天真。
男人对他的想法,他察觉不出。
在他心里,男人和女人在一起才是正常的,所以江谣从来不提防男人,也不提防老胡,当然也不知道平时跟他混在一起的地痞流氓里,有多少人在背后骂他婊.子。
他们一边骂,一边又忍不住拿着江谣的照片解决欲望,十分之贱。
老胡走进这家KTV,进去就点了一根烟,装出一副熟练地样子,对前台说:“找王哥。”
江谣觉得老胡这人挺装逼的,不过他朋友少,老胡对他挺好,装逼就装逼吧,也不是什么太大的毛病,能忍。
但他嘴毒,非要说一句:“有病吧你。”
老胡深吸了一口烟,喷在他脸上,表情十分迷离:“感觉怎么样,我帅吗?”
江谣用手扇了下,当即就给了老胡后脑勺一巴掌,做了个呕吐的模样,骂道:“滚边儿去!”
前台领着他们往最大的包厢去,刚到门口,就听到王哥手下的小马哥鬼哭狼嚎之声音。
江谣是王哥手下级别最低的小弟,见到谁都要喊哥。
王哥的大名叫王龙,他爸希望他成为一条巨龙,可惜王哥不太争气,没成为龙,先成为了一条地头蛇。管着江谣他们生活的这一片城中村,刚才在学校门口看到的几个社会人打工的理发店,都是王龙“投资”开的。
江谣读初一的时候,经人介绍,被收编到了王龙的手下,成了第五小组的第十六小弟。
挺傻逼的,不过江谣那时候也是个傻逼,他还觉得挺酷。
江谣见到王龙,又见到王龙身边那个烫着梨花头抽烟的高中生,福至心灵的喊了一句:“嫂子。”
王龙乐道:“真懂事哈,我这儿的人就小江最来事。”
梨花头是高二的学生,应该是隔壁服装职业高级中学的模特,身材顶好,穿着牛仔裙,脸上虽然画着浓妆,却还是掩盖不住稚嫩。
江谣找了个地方坐下,老胡凑过来:“哎,不错吧,新嫂子,就比我们大两岁,还没我高呢。”
江谣来这儿的主要目的是吃饭:“关你屁事。”
老胡嘿嘿一笑:“挺漂亮的,你不喜欢?”
江谣冷笑一声:“没兴趣。”
其实不是没兴趣,是江谣不喜欢这个类型。
他喜欢清纯系的小女生,皮肤白白的,性格乖乖地,就跟他们班那个班花一样,考第二名那个杜小朵——第一名是他江谣。
江谣是一块社会的青苔,生在荒芜的烂泥中,但也阻挡不了他对成长在温室里的花朵的向往,杜小朵就是这么一个念头。江谣总是幻想自己如果生在一个普通家庭,跟杜小朵说话的时候,说不定就有底气一点。
他跟她说话,总是装作很冷漠的样子,看起来不好惹。
其实江谣心里还是很想和她多说说话的。
这份少年的心思一直藏在心里,直到命运开始的颠沛流离后,成了他青春期唯一像样的、值得回忆的曾经。
老胡喝了几瓶酒,说话开始打飘:“江谣,咋不见你谈个恋爱呢?”
谈恋爱?谈你妈。老子跟你妈谈谈怎么样?
江谣在心里毫不客气的回复。
他嘴里塞满了吃的,无暇跟老胡打嘴炮,别说是谈恋爱了,现在让他上焦点访谈他都没兴趣。
老胡见他一边吃一边还往兜里装,忍不住笑了一声:“你来这儿吃饭的,喝酒。”
江谣打开他的手:“不喝。”
老胡非要灌他,江谣只能以便在桌上夹菜往塑料袋里装,一边喝了几杯。他酒量不太好,而且一喝酒就容易上头,本来皮肤就白,酒一上来,红了一片,现在看起来是粉白色的,像是热的。
江谣甩了下头,桌上那些猪耳朵鸡爪子都被他打包完了,他头晕,站起来就要走。
王哥开的局,后面的人源源不断进来,前面吃够了的也走了,算是给足了新嫂子的面子。
老胡吹完了一瓶,连忙拽住他:“你就走了?”
江谣:“我得回家,我弟还没喂过奶。”
老胡站起身:“那我跟你一块儿走。”
到了走廊,五颜六色的灯光下,老胡跟江谣遇到了新嫂子梨花头。
梨花头是出来抽烟的,看到江谣,问了句:“他怎么了?”
江谣跨出包厢门的那一瞬间就晕了,现在全靠老胡扶着:“喝多了。嫂子,不好意思哈,下次肯定要敬你几杯。”
梨花头嫂子对喝酒没兴趣,对江谣挺有兴趣的:“他哪儿读书的?附中?”
老胡:“哪读得起附中,就小区对面那个中学,很近的。”
梨花头“哦”了一声,让开道儿。
老胡把江谣背上,把江谣手里打包的饭菜揣自己书包兜里。
一拿开,江谣就叫唤上了:“我菜!”
老胡:“没给你丢。”
他把江谣往上颠了下:“操,你别吐我身上啊,我妈要知道了非打死我。”
江谣靠在他肩上,没动静了。
他身上香香的,用的不知道什么牌子的洗衣液,老胡闻着闻着,乐出声:“长得跟个娘们儿似的就算了,闻着也跟个娘们儿似的。”
老胡把他背回家,到五楼的时候,掀开帘子,江美丽和江谚都在睡觉。
江谣家里很安静,悄无声息,没有一点活人气息。
屋里还有一口棺材,死气沉沉,老胡每一回来,都被这股死人气压得心沉甸甸的。
江谣躺在床上时,还惦记着他的菜。
老胡把菜放桌上,在他床边蹲下:“江谣,我走了,菜放桌上了,明儿你自己弄来吃。”
江谣现在说话口齿不清,老胡也没指望能听到什么回答。
他盯着江谣,看着他的眼睛,又看着他的嘴巴。
微微张开,上下唇饱满漂亮,软软的舌尖藏在里面,欲说还休,令他生出了一点轻薄“好兄弟”的生理欲望。
老胡想占他点儿便宜,结果头上的窗户传来了动静,他一抬头,吓得头皮发麻。
窗户口,有个小孩儿跟个狼崽子似的,恶狠狠地看着他。
“卧槽!”
他三魂没了七魄,仔细一看,这不是江美丽之前带来卫生所那小孩儿吗。
怎么关在天台上?他妈的,大半夜扒在窗口是要吓死谁啊?
老胡拍拍胸口,都快爆粗了,他打开了天台门:“你在外面干嘛?被你哥锁外面的?”
小辞敏捷地跑进了屋里,躲在了江美丽的床边,依旧用那种凶狠的眼睛看着他。
这小孩……
老胡被他看得心里发毛。
什么毛病?搞的好像我是他杀父仇人一样?
他原本想展现自己温柔的一面,去揉揉小辞的脑袋,但是从目前的情况看来,他如果去揉小辞的脑袋,很可能会被小辞咬断手。
老胡自讨没趣,小辞也只是凶狠的盯着他,没其他动作。
他站起来,小辞冷不丁开口:“你刚才在做什么?”
老胡身体顿了一下,有点尴尬,这就像被比自己年纪小的妹妹发现自己在看黄片一样尴尬。
“小孩儿懂什么。”老胡:“别告诉你哥 ,我跟他开个玩笑。”
小辞的目光从凶狠变成冷漠,“他不是我哥。”
老胡:“随便你,反正别跟江谣说就好。我走了,对了,他喝多了,你别让他躺着睡,怕他晚上吐出来噎死自己。”
小辞盯着他,像盯着一个不速之客,老胡“啧”了一声,用下巴点了下桌上的菜:“江谣给你带的,他跟他妈都爱吃辣,今晚上打包的都是不辣的,想也不是自己吃的。这天儿晚上不吃完明天菜要坏,赶紧吃。”
小辞因为这句话,目光松散了片刻。
老胡下楼了。
他在五楼抬起头往上看,小辞已经从地上站起来,走到了桌边。
不知道是不会用筷子还是怎么的,他直接就用手抓菜吃了。
狼吞虎咽,仿佛饿了许久。
老胡叹了口气,五楼的感应灯熄灭了。
小辞吃完了饭,去天台外面那个洗手池给自己洗了手。
江美丽以前在这里洗衣服和洗碗,小辞来过几次。洗手池里还放着碗,江谣没洗完的,小辞犹豫了一下,自己搭上小板凳,把碗洗了。
这里是他家,他给他妈妈洗碗,跟江谣没关系。
他走到房间里,蹲在江美丽的床前,直勾勾地盯着江谣。
小辞恨死江谣了,恨他把自己从那么高的楼梯上踢下来,恨他那么冷酷无情的把自己扔出去。
他想起老胡的话,说江谣平躺着就会把自己噎死。
江谣噎死了,这家里他年纪最大,妈妈和弟弟都是自己的,小辞这么想,站起身,把江谣侧躺的身体平平整整的放好,然后颇有些恶毒地等着江谣把自己噎死。
可他刚把江谣放平,又后悔了。
他想起江谣喂他退烧药的手,想起江谣香香的怀抱,想起他温暖干燥的被窝。
小辞又把平躺的江谣给翻了个面儿,让他侧躺着。
他不想要江谣噎死。
这样的情绪相互交织,江谣一会儿侧躺,一会儿平躺,终于被小辞这熊孩子给折腾吐了。
他“哇”的一下吐了一地,舒服多了。
小辞吓了一跳,默默地站在原地,过了会儿,他又端了水,像江谣那天照顾他一样,给江谣漱口,给他擦脸,把他身体侧过来,让他侧侧地躺着。
他收拾好地上的呕吐物,把瓷砖拖得能够照出人影,一米多点儿的小身体在家里忙来忙去。
小辞做完这一切,还给江谚喂了奶粉,才慢吞吞地蹲在江谣的床边。
他看着江谣,然后自己躺在地上。
就像看着自己猎物的小狼似的,小辞缩成一团,在江谣床下的地板上守着,没过一会儿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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