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燕城的第一天并没有什么特别, 洛饮冰照常一觉睡到天光大亮。
末世前他是个极自律的人, 但在如今这种人类命悬一线的时候，却实行起享乐主义, 能舒服地过一天便绝不耗费精力。
他没吃太多早餐，不是因为纪初没做，而是他实在馋零食馋得厉害, 抱着自己的点心匣子, 以做学术研究般的表情窝在沙发上, 认认真真吃薯片。
他坐久了觉得有些乏味, 起身准备去庭院中走一圈，却在拉开门的瞬间愣住。
庭院的铁门外, 几百号人安静排队，队伍如同贪吃蛇般拐了几个弯。
洛饮冰默默咽下薯片, 收起点心匣子, 拍了拍手走出去。
排队的人一脸见到救世主般的神情道：“你们今天还开门吗？”
洛饮冰察觉不对地皱了皱眉，燕城本就有集市, 再加上安全区官方店铺和投机商人, 不应该有这么多人来这里购买物资。
但他没有开口询问，悠闲地在众人祈盼的目光中转了一圈，然后回屋。
洛饮冰打开了腕表, 点进了局域网的交易板块, 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前一日齐寰和康萃都来过这里的消息已经传开，不少人好奇他的身份，更多的人却觉得佣兵手中也缺物资, 才会找他购买。
安全区中有许多人为官方服务，他们可以分配到官方物资，但如果只是普通异能者，没有足以加入行动队的实力，官方分配的物资就只够维持温饱。
因此，更多的人选择为自己工作，赚到多少兑换点全凭本事，他们对物价的变动非常敏感，察觉到物资匮乏后担心涨价，连夜来他这里排队购买。
此时不只是他门前，另几个可以进行大宗交易的店铺外，也有许多人在排队。
局域网上，大家热闹讨论着各大店铺，洛饮冰粗略看了一遍，其余几家店面现在都已经大赚一笔，唯有自家还没开张。
洛饮冰挑了挑眉，这是送上门的生意，他当然要做。
门外的众人兴奋地发现，在日上三竿时，自己排队的这家店铺终于开门经营了，依旧是一张空桌子，一把座椅，老板懒洋洋地倚靠着椅背，但与昨天不同处在于，桌面上放上了一张价目表。
白纸上的字清新飘逸，仅有三行，分别记载三种元晶的售价。
众人心中都猛然一震，元晶在安全区供不应求，活到现在的幸存者多是异能者，都想让自己的异能更进一步，按照他们的期望，最好能每天都吸取上限数量的元晶。
但对绝大多数人而言，这根本不可能，一阶异能者一天便能吸收几枚元晶，即使每天外出狩猎，这都很难实现，唯有几个大型佣兵团队有元晶富余，但售价高昂，还往往被人一抢而空。
正因为需求元晶的人太多，政务大厅门前的公告牌上，才会重重叠叠都是求购任务。
排队的众人交换着视线，他们习惯了到处买不到元晶，昨日竟没人想到问问这家店铺，幸好今天再次前来，在元晶面前，价格从来不是问题，即使砸锅卖铁他们也要买下来。
排在队伍首位的人看到那张纸，眼中闪过饶有兴致的眼神，他笑了笑，对洛饮冰道：“我要两百枚普通元晶。”
话音刚落，整条街都静了一瞬。
一枚普通元晶五十兑换点，两百枚要足足一万点，这对他们而言是不敢想象的财富，但更大的问题是，首个人就买二百枚，万一轮到自己时售空怎么办！
众人看向排在首位的那名青年，却意外发现对方有些眼熟。
很快，有人想起，这是齐寰的哥哥齐宇，对方掌握着一个佣兵队伍，为什么要同这家店铺购买元晶？
洛饮冰同样认出了眼前的人是齐宇，他无趣地垂着眼，果断道：“不卖。”
齐宇面色不变，甚至笑了笑：“我没恶意，是来赔罪的，顺便给你的生意捧捧场。”
洛饮冰看着他说完，认真想了想，然后坚定答道：“不卖，下一个。”
昨日的杨连就是被此人唆使而来，他对齐宇没有好感，而他作为老板，当然不会把东西卖给不喜欢的人。
排队的众人也已经发现前方波涛暗涌，他们悄然旁观，心中打鼓，对他们而言齐宇是难得一见的大人物，自然不会插手这件事，但对洛饮冰的反应却难免惊讶。
他们自凌晨起就在这里排队，那时齐宇就已经在门外，以他的身份却没有敲门，甚至还让手下维持秩序，生怕排队的人吵到里面的住户，一直等到洛饮冰主动出来。
这无疑证明这位老板对齐宇颇为特殊，众人眼中闪过八卦的光芒。
队伍最前方，齐宇又道：“昨天的事是我的错误，齐宇诚心道歉。”
排队的众人眼中八卦光芒更盛：昨天的事？
他们不知道杨连的事同齐宇有关，一时间猜想纷纷，别墅之中，纪初听着门外的窃窃私语终于坐不住，走了出去，边走边觉得留在安全区是个错误的决定。
纪初情绪不好，面色微沉，从庭院走出来的黑衣青年身形高瘦，双眸锐利气质凛冽，让门外众人不由地闭上嘴，齐宇也尴尬地摸摸鼻子，不敢再乱说。
齐宇取出一张请柬，微微躬身递上来：“为了赔罪，齐宇诚心邀请几位参加佣兵晚会。”
洛饮冰看着那张请柬，思索了一会儿。
洛饮冰不喜欢齐宇，因为对方挑唆杨连，但前世他曾扫过一眼齐宇的资料，知道对方这么做不是针对他，而是因为厌恶康萃。
前世，齐宇是罕有的看出康萃本质的人，但他棋差一招，没能揭露对方面目，反而在一场任务中被康萃害死，洛饮冰隐约记得齐宇当时是忙于救人，才没注意到背后的威胁。
因此洛饮冰也不厌恶齐宇，只是不想同这人有交集，但对方这张请柬却让他心动。
洛饮冰还没有杀死康萃，因为他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杀死康萃的同时揭露对方的罪，昨天他没有等到时机，现在看来，这场佣兵晚会似乎是个不错的机会。
考虑到这点，洛饮冰点点头，让齐宇放下邀请函，表示自己收下了。
齐宇松了口气，他昨日知道了齐寰的遭遇后就开始关注洛饮冰，先是挑衅杨连，让那个脑子缺根弦的年轻人来探路，后来看到康萃栽了跟头，立即意识到洛饮冰不好惹。
于是他决定与人为善，才会大清早跑来排队加维持秩序，现在看来，他做得不错。
齐宇站直身子道别，他刚准备走，却突然发现黑衣青年始终凝视自己，眼神很锐利，齐宇突然一僵，猛地意识到自己做得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好，他似乎在赔罪时，得罪了另一个人。
齐宇面色僵住，在心中反复唾弃自己被美色迷住，竟和齐寰那个小混球做了类似的事，他僵硬地对纪初笑了笑，落荒而逃。
他以后再也不敢对美人言语轻佻了，回家后他要再打齐寰一次，让小混球也记住这句话！
齐宇走后，纪初面色终于平静些许，洛饮冰迷惑地看着他表情变化，猜想，难道是纪初不喜欢佣兵晚会？
若真是不喜欢，那他便不去了。
纪初看到洛饮冰的神色，表情突地柔和，他道：“没事，按你的想法做就好。”
洛饮冰眨眨眼睛，将疑惑放在心里，没有改变计划，继续开始卖元晶。
一枚普通元晶五十兑换点，许多人排队本来是为买物资，却在知晓有元晶后改变计划，用仅有的钱全买了元晶，富裕些的能买十几枚，穷些的几枚，买完后他们小心翼翼地收起元晶，面上带着满足的笑意。
洛饮冰同样满意，他知晓燕城安全区还能存在很久，后续还会造出许多产品，都可以让人在末世活得更舒适安全，但那些产品都需要钱，他便趁此机会赚到足够的钱。
另一些人却很是不满。
几条街道之外，安全区的集市中，几家店面门前同样排着条长队。
其中一条队伍里，正中间的位置站着一对情侣，他们都低头看着腕表，面色微沉。
女孩压低嗓音不悦道：“我就说去新开的那家店，你非要带我来这里排队，你看看！”
男孩不敢说话，他当然知道女友为什么要去另一家店，那家店的老板生得漂亮，这件事常看局域网的人早已人尽皆知，所以他才不想去那里排队。
但现在，他们的朋友却开心地说，那家店不止有物资还有元晶！
他们两人都是异能者，但因为不敢出城冒险狩猎，都缺元晶，这导致他们异能至今都只有一阶中期，而现在，原本能买到元晶的机会竟被他错过了。
女孩突然小声道：“我们去那里吧。”
男孩愣了愣：“万一卖完了呢，那我们白排队一天了。”
两人正在纠结，却看到队伍前方，有几个人鬼鬼祟祟地溜了出来，向新开的那家店铺的方向走去。
两人对视了一眼，四目相对，都是坚定的神色。
半分钟后，两人鬼鬼祟祟地溜出队伍，然后撒腿就跑，将前面的人甩在身后，在他们前面溜走的人不甘示弱，也跟着提速奔跑，很快整条街的人都奔跑了起来。
众人跑到洛饮冰的摊铺前排好队，喘着粗气庆幸自己溜得足够快，男孩和女孩交流着视线，突然都露出无奈的笑容，没见过送钱还要争先恐后抢着来的。
安全区集市中，原本门庭若市的店铺里，老板喜上眉梢地算着今天的进账，过了一会儿又皱着眉头想，再这么卖下去物资就要不够了，连忙把店员叫了进去。
他作势要给店员转兑换点道：“你快点再和佣兵队买些物资。”
店员却苦着脸道：“不用买了。”
老板一愣：“怎么了？”
店员把老板拉出去，迷茫道：“人都跑了。”
老板看了看自家门前的队伍，从门庭若市到门可罗雀，中间只经过了不到十分钟。
老板惊骇：“出什么事了？”
店员茫然地摇了摇头，在两人的视线中，最后剩下的十几个人左右看了看，咬牙下定决心，撒腿跑向自由的远方。
老板和店员：……？
店员迷惑道：“他们好像在看腕表。”
老板点开腕表，点击交易板块，然后就看到首页被相同内容刷屏：36街61号在卖元晶！
老板勃然大怒：“太过分了！”
店员觉得自己的腿也蠢蠢欲动，但他还是配合地骂道：“太过分了，这么抢人生意！”
老板一把关上店门，骂道：“这么多人竟然没一个提醒我有人卖元晶，简直太过分了！”
店员：……
他嘴角抽动，看着老板身形迅捷，向着抢自家生意的店铺飞奔而去。
店员张了张嘴巴，却忙又闭上，追随老板身影跑去。
晌午时分，洛饮冰发现自家门前的队伍越来越长，从数百人发展到了数千人，将门前整条马路挤得满满当当。
人多了就开始吵闹，他对今天的进项已经满意，懒得工作，便起身准备关门。
人群大惊失色：“老板你要关门了？那你明天还开门吗？”
洛饮冰想了想：“开门。”
又有人问道：“还卖元晶吗？”
洛饮冰抬手敲了敲猴面包树，那小东西当即给出反馈：“普通元晶存货不多了。”
洛饮冰若有所思，购买者们都不富裕，因此一阶二阶元晶数量仍足够，但普通元晶恐怕卖不了多久。
洛饮冰随意答道：“看情况吧。”
他最近既然会留在燕城，必然会去旧城看看情况，到时候可能会再丰富库存。
排队的人群不是很满意这个答案，但他们不敢说什么，恋恋不舍又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午饭过后，洛饮冰计算了一下，他开店只是因为想赚钱加一时兴起，并没有长期经营的打算，不如索性今天就出城狩猎，明天直接赚够需要的钱。
而且，洛饮冰活动着右腿想到，那片金属片也应该解决了。
有了计划后，一行四人饭后便出发，为求效率他们走的是东侧出入口，准备出城后直奔旧城，那里丧尸更多，狩猎会更快。
东侧出入口的人并不多，这边虽然狩猎时更高效，但过于危险，并没有太多人敢来。
出城时洛饮冰注意到，原有的城墙外又建了一道新墙，想来是之前的危机让安全区首领警醒，为防备丧尸的攻击建立的。
越野车出了城门，一路向旧城驶去，洛饮冰看着沿途向后退去的风景，陷入了沉默。
这是燕城，华国首府，曾有千万人在这里生活，但伴随着末世的降临，这里已经沦为一座绝望的死城，安全区早已营救出能找到的幸存者，如今这座城中，只剩下千万丧尸与无数的枯骨。
这是他曾生活过的地方，如今数月不见，却已经恍如隔世。
刚进城区车就堵在了路上，纪初将越野车收回空间，洛饮冰站在原地环顾一周，将狩猎地点定在了一处商场。
商场高四层，占地面积极广，洛饮冰沉入意识原野观察过情况，这里面有足足几千只丧尸，二阶丧尸都有二三十只，以他如今的异能水平，如果不施展谎言提高异能水平，想完全操纵这些丧尸有些费力，但足以保证安全。
狩猎开始，在洛饮冰的要求下，四人分成三队，吴非与鹿宁搭档，鹿宁如今仍只是个一阶异能者，单独狩猎很危险，而洛饮冰与纪初则分头行动。
黑衣青年对此不解，他与洛饮冰配合时效率更高，洛饮冰这样就像是在故意甩开他，但他向来尊重洛饮冰，只远远跟着，并不会穷追不舍。
洛饮冰看着不远处闪过的风衣一角，淡淡地笑了笑，随即垂眸。
他走进了一家服装店，几只店员模样的丧尸围过来，却被他的威压逼退，瑟瑟发抖，目送他一路走了进去。
洛饮冰走进了更衣室。
他操纵了一只二阶丧尸，让对方为自己收割元晶，自己却坐在了更衣室的座椅上。
洛饮冰看向自己的右腿。
他今天穿着条深蓝色的牛仔裤，贴合在皮肤上的布料绷得细而直，带着几分年轻的朝气。
洛饮冰沉默了一会儿，笑了一下。
他伸手挽起了裤腿，他的小腿肌肉匀称，虽然细瘦，线条却很漂亮，皮肤莹白，像是件精美的瓷器，只可惜在右膝处有些瑕疵。
洛饮冰的手覆在右腿膝盖，掌心些微暖意驱散了隐约的疼痛，自从与纪初同行后，这处伤口渐渐不会再对他造成困扰，毕竟那青年最喜欢抱着他走。
但这终究是个隐患，总该解决了。
洛饮冰抬手，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响指，示意猴面包树将储存的刀吐出来。
那嘤嘤怪细声细气地问道：“真的要用这么简单粗暴的方法吗？”
洛饮冰垂眸，商场早就断电，商铺中仅有昏暗的光，他坐在黑暗中，没有说话，猴面包树只能看到他侧脸精致的剪影，洛饮冰的神色很坚定。
取出金属片的方法有两种，一种是直接砍断右腿，正如猴面包树所说的，简单而粗暴，另一种则要经过复杂的手术，恢复的时间却不比前一种短，还必须让医生帮忙进行。
这是末世，交付信任不是容易的事，虽然第一种方法更疼，但更不容易出现纰漏，洛饮冰知道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
猴面包树不情不愿地吐出刀，忍不住暴露了本质：“肯定会很疼吧嘤嘤嘤。”
洛饮冰的指尖在刀把轻轻叩击了几下，道：“早就习惯了。”
早就习惯了失望与疼痛，反而在重生后，在面对纪初无微不至的关心时会感到不适应。
他并非自卑的人，正相反，末世之前他在自己的领域是天之骄子，末世后身份也独一无二，但他仍有时会想，这段时光就像是从不知何处借来的，温暖得让人沉迷，却与自己记忆中的末世格格不入。
所以有的时候，他会收敛戾气，避免暴露出鲜血淋漓的部分，免得这借来的安稳被弄丢了。
所以他不想让纪初知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因为怕那人担心，也因为不知道纪初会是何反应。
他习惯了身陷地狱，终于得见阳光，却也会怕那光芒太炽热，让自己无措。
洛饮冰眨眨眼睛，停下思绪，缓缓抬起了手臂。
更衣室中，刀刃寒芒一闪而过。
不远处的另一家店铺，纪初的动作突然一僵，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忍不住觉得心底微慌。
军刺在手中旋转半圈，纪初解决了面前的丧尸，来不及取出元晶，匆匆向洛饮冰的方向跑去。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十二点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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