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爵来访。
这四个字带来的绝不仅仅是一时的喧闹周围有好几个贵族都面面相觑, 脸上忍不住流露出惊喜和一丝狂热来。
以他们之中绝大多数人的地位,或许这辈子都不会有资格觐见公爵。唯一能结识这位公爵、讨好这位公爵、甚至得到公爵赏识的机会,或许就在今晚
今晚算是公爵自己撞上来的。
等这位公爵迈进宴会厅, 他的身边马上就会围绕起一大群人吧。
但是戈尔多却注意到,离他较近的几个人脸上却都出现了担忧的神色。
“威灵顿公爵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是卡萨尔莫兰的生日宴会公爵好歹掌握着皇室禁卫军, 会出现在这里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按照常理来讲也只有这个理由可这位,不能用常理来解释。”
他们窃窃私语着,望向公爵车驾的眼神居然有几分忌惮。
“威灵顿公爵好像很气派的样子啊。”伯里恩兴奋地拉着戈尔多的胳膊絮絮叨叨,“不过大家在讨论起他的时候,都在背地里喊他疯子啊。”
为什么称一个公爵为疯子其中还是有些缘故的。
在这段时间里,戈尔多一直在恶补塞兰卡帝国目前的风俗人情,其中也包括各种时新传闻。这位“疯子公爵”在民间也一直是个被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威灵顿公爵, 全名德蒙特庞德。他的母亲是现任国王的姑姑, 父亲是北陆国家阿奇德王国的塞席尔王子。按理说, 他的血脉里流着最尊贵的血液, 但是他早年的人生却并不顺遂。
他的母亲安娜公主和他的父亲塞席尔王子由于一场政治联姻结合。由于安娜公主是塞兰卡帝国的第三顺位继承人, 塞席尔王子是阿奇德帝国的第五顺位继承人, 所以这对夫妻看起来这辈子注定与王位无缘,应该可以平和安宁地度过这辈子才对。
但是这一切都改变于安娜公主首次怀孕的夏天。她的哥哥由于一场意外堕马死亡, 同年她嫁去另外一个国家的姐姐因难产死亡,王位第一顺位继承人的位置就这么从天而降砸在了她的头上。
安娜和塞席尔在商量之后, 决定回到塞兰卡帝国继承王位。
安娜从小千娇万宠长大, 是个美貌聪慧的公主。但是她的才能放在治理国家上则明显不够用, 再加上王权更迭、局势动荡当时的塞兰卡帝国简直就是个烫手山芋。为王的压力, 加上剧烈的妊娠反应,使得安娜女王有些精神衰弱。不过好在她有个精通政务的丈夫从旁协助,分担了她的压力。
但逐渐好转的局势,又在安娜女王发现自己的丈夫孕期出轨自己的侍女时,再次急转直下。
安娜女王下令绞死那个侍女。但是那个侍女居然被查出已经怀有身孕。塞席尔请求安娜饶过那个侍女,让她生下孩子,但是安娜置若罔闻,反而当夜把那个侍女毒杀在了监牢里。
这场冲突使得原本就精神衰弱的安娜更加难以承受,最后在分娩时产下一个死婴。同时,塞席尔从此也开始不加掩饰地拈花惹草,时常使安娜女王暴怒或是绝望。她下令砍下了一个又一个侍女的头,皇宫血流成河,直到没有女人再敢接近塞席尔。同时,安娜开始酗酒,醉后的她更是理智全无,时常衣衫不整地在寝宫的草坪上奔跑,偶尔跪倒在塞席尔的膝前痛哭,希望能挽回自己的丈夫,但是只得到了对方冷漠的拒绝。
然后,不知从何时开始,安娜即使在没有喝醉的时候也表现得疯疯癫癫。她经常产生幻觉,拒绝他人的靠近,终日嘶吼或是痴笑。女王失去执政的能力,塞席尔趁机上位,却遭到了安娜的母亲克里斯蒂娜王太后的阻拦。王太后以安娜失去理智为由,摄政五天,并联合皇室禁卫军下令驱逐塞席尔。走投无路的塞席尔劫走安娜作为人质,企图迫使王太后低头,但是王太后没有同意。
于是塞席尔只能带着安娜逃回了他们刚刚结婚时居住的领地,威灵顿。
而王太后在大臣们的支持下另立新王。
因为这场风波,阿奇德和塞兰卡的关系持续恶化,终于在三年后爆发了战争。阿奇德战败,安娜则被返还回了塞兰卡。
这个时候的安娜身边居然带着一个婴儿。名字是“德蒙特”在阿奇德语中意味“疯子”。
因为安娜在阿奇德王国久居多年,因此喃喃自语时用的都是阿奇德语。这个疯癫颓败的女人,五官隐约还能瞥见一点年轻时鲜活美丽的模样,却摇着自己最珍爱的孩子,口中称他为“小德蒙特”也就是“小疯子”。
安娜的归来并不受所有人的欢迎。当时王太后已逝,掌权的新王是安娜沾亲带故的外甥,年纪却比安娜还要大,对安娜也没什么好感。因为安娜疯归疯,她身体里流着的却是塞兰卡皇室最纯正的血脉,就因为这点,新王将她幽禁在了王室的一座高塔里。
德蒙特自然也在那座高塔里长大。身边陪伴着的唯有一个疯了的女人。
再后来,由于国王生不出孩子,为了拒绝教皇提议的下任国王人选,德蒙特被接出了高塔,进入皇宫,在王后膝下开始接受正式的贵族教育。只是那时候他就表现出了和寻常孩童不一样的地方,不爱说话,偶尔眼神冰冷地盯着某个人时,目光中闪烁着的、似乎是与安娜女王当年下令血洗皇宫时同样疯狂的光芒
当然这些都只是传闻。
但仅仅是传闻,也足够令人不安了。
人们生怕德蒙特会成为下一个疯了的国王。
好在王后的肚皮争气,终于在三年前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王子。于是德蒙特也从王储的位置上功成身退,获封威灵顿公爵,甚至统领起了皇室禁卫军团。
但是只要“德蒙特”这个名字跟着他,人们就一直视他为一个潜在的疯子。
戈尔多倒不这么觉得。
精神疾病遗传这种东西,从来不是单纯由母系基因决定。如果父母仅有一方患病,那么孩子患病的几率应当都在百分之十五左右。且遗传因素虽然有着重要影响,但它往往在一定的环境条件下起作用
安娜如果不继承王位,安逸地过一辈子,未必会发疯。不,时机还要再往前拨一些如果她没有嫁给塞席尔的话。
所以只要这位公爵别和他母亲一样,经历失去亲人、登上王位、伴侣出轨、孩子夭折、母亲背弃、幽禁高塔这等等一系列打击的话他还是有很大几率能保持清醒的。
戈尔多正这么感叹着,突然一抹流光溢彩的金色进入了他的视线。
是亚特里夏。金色的是亚特里夏的头发。
“老师。”戈尔多打了个招呼,“你怎么来了”
亚特里夏淡淡地瞟了他一眼,说道“还不是因为那个哈里斯。”
亚特里夏听说哈里斯居然即将入职神院的时候就已经坐不住了。以哈里斯的水准,去做教师绝对是误人子弟、辱没神院。亚特里夏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哈里斯绝对会用入学神院的名额来诱惑戈尔多去做他的学生,而以戈尔多莫兰的性格,一旦发现对方是个草包,绝对会嘲讽模式全开,想方设法打哈里斯的脸。
但是这是领主的生日宴会,围观的还有许多小贵族们。亚特里夏难道能指望这些小贵族们听懂戈尔多关于神学的辩论,明白罗德里克哈里斯是个欺世盗名的草包吗不,这些小贵族们只认同权势和权威。罗德里克哈里斯是帝都来的司铎,是红衣主教的外甥,他如果出言反驳戈尔多,周围的人绝不会站在戈尔多这边。退一步说,即使领主出来给戈尔多撑腰,周围的人也只会认为是领主在维护自己的儿子,而对事实对错置若罔闻
这就是教廷的影响力。
能真正和哈里斯正面对抗却不落下风的,唯有亚特里夏霍恩自己。
于是亚特里夏就换好衣服直接奔着城堡来了。途中还由于么有邀请函被侍卫拦在关卡外幸好亚特里夏这张脸够醒目,即使他不常与人接触,其他的宾客们也认识他,他这才顺利跟着混了进来。
不过等他来到宴会厅的时候,发现戈尔多已经把罗德里克哈里斯收拾得差不多了。
居然和戈尔多莫兰比背书亚特里夏也不知道哈里斯这个蠢材哪里来的自信。
亚特里夏这么想着,唇角的弧度微微上扬。但很快,他就仿佛注意到了什么似的,皱眉叹气。
他看着戈尔多莫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居然真的把这个十二岁不到的少年当成了宝贵的学生。他的学生初出茅庐,跟只小鸡崽子似的娇嫩脆弱,需要引导和保护。
亚特里夏霍恩“”
戈尔多愣了愣,有些疑惑“你看着我做什么”
亚特里夏霍恩叹气“我忽然觉得你很麻烦。”
这种担忧别人的感觉,对于亚特里夏而言,算是第一次尝到。
不明所以的戈尔多“”
我看疯了的不是公爵,而是您吧,亚特里夏老师。戈尔多在心里如此吐槽道。
戈尔多和亚特里夏站在露台上等待了一会儿,果然就看见那辆贴着金箔的厢式马车在城堡门前停了下来。
马车停稳后,马车里先是钻出来一个穿着白色礼服的高大随从,他站在车门旁,躬身将自己的胳膊恭敬地送了出去。
一个年轻人扶着他的胳膊,从马车中钻出,安安稳稳地落地。
在他踏上这片土地的一瞬间,露台上围观着的贵族们安静了下来,而之前喧闹的仪仗队和礼乐队更是垂头站在一旁,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公爵阁下。”
不只是谁起的头,一个人摘帽行礼后,所有露台上能看见公爵的人们统统躬起了身子,向公爵行礼。
戈尔多和亚特里夏也混在其中。但是他们一个对公爵毫无敬畏之心、只是单纯好奇,一个则完全没把公爵放在心上。
行过礼后,戈尔多挺起胸膛,抬头往露台下看去,终于看清了那个德蒙特公爵的全貌。
他如传闻中的那样年轻,看起来至多十七八岁。浑身上下奢华的服饰将王室的骄矜气质体现的淋漓尽致,但他淡金色的短发、沉静的蔚蓝色双眸,又将这份张扬的华贵沉淀成了下来,使他仿佛是从一幅色彩鲜艳又细致描绘的油画里走出来的一般。
他抬了抬头,皱着眉头,双眼下意识地望向露台,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般焦躁地巡回着。
过了几秒后,他与戈尔多的视线相交汇。
戈尔多“”
他送给了对方一个矜持而优雅的微笑。
这是贵族间最常用的打招呼的方式。用在这种场合,即使他们双方的身份差距悬殊,却也不至于失礼。
却没想到,那个德蒙特公爵在收到戈尔多这个微笑之后瞬间瞳孔地震,然后戈尔多就看见对方的表情一阵扭曲,最后硬挤了一个不知是哭是笑的表情来回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戈尔多居然从那个古怪的表情里看出了一丝欣喜若狂
戈尔多“”
这什么奇怪的反应
这个什么德蒙特公爵,可别真是个疯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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