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蒙特曾经设想过, 自己再次见到戈尔多莫兰时,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在从帝都赶到这里的途中,德蒙特无数次梦到,他所效忠的、追随着的君王坐在王座上, 被那道雪白的剑光贯穿了胸膛。那个被血色染尽的黄昏仍铭刻在他的脑海里, 是他心头一旦触及就会撕裂的创口。
他有无数话想与戈尔多卡莫兰倾诉。但当他真正看见这个人的时候, 他却有种恍如隔世之感,然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是十一岁的戈尔多莫兰。是备受领主宠爱的私生子。
他不是德蒙特记忆里那个, 以黑暗魔法震慑整个西大陆的君王。
无论相貌有多相似, 他们始终是两个不同的存在,甚至内里截然相反
德蒙特庞德记忆里的那个黑色君王,冷若冰霜, 即使是笑容也透着薄凉而死寂的味道。危险且充满诱惑的外表之下,是一颗被纯然的黑暗包裹的心灵。
而德蒙特眼前的这个,是少年版本的卡萨尔莫兰。
他俊美、优雅, 双眼透着黑曜石一般温和的色彩, 纤长的睫毛扑扇时如黑色凤蝶的蝶翅般轻逸, 如同一个浪漫而轻浮的梦境。
他们俩一个是深渊,一个却是月亮。
德蒙特庞德望着这轮月亮, 无言静立。
原来小时候的陛下是这种感觉吗和青年时期的他相比,简直是两个人啊。
但即使找不回熟悉的那个陛下, 德蒙特庞德也已经满足了。
陛下现在至少还活着
“公爵阁下”卡萨尔莫兰打断了德蒙特的思绪, “宴会厅在二楼, 那里有空着的的房间供您歇息。”
从帝都赶过来需要不少时间。虽说德蒙特乘坐的是公爵专属的马车, 比起一般的马车更加舒适,但是他一路心事重重,也算是舟车劳顿、需要休息。
“没有提前告知要来参加你的生日宴会,是我唐突了。”德蒙特稍稍放缓了语气,“当然,我还有一些事情想和莫兰先生谈谈。不过,我们可以把正事放到明天再说毕竟今天是你的生日,卡萨尔莫兰先生。”
卡萨尔莫兰应下了。
倒不如说,他有些惊讶。
他从前是见过这位德蒙特公爵的。德蒙特一贯盛气凌人、随心所欲,但这次,他说话的态度可以说是友好地惊人。
公爵既然抛来了橄榄枝,卡萨尔莫兰没有不接的理由。于是他迎着德蒙特走上了二楼的宴会厅,宾客们早已将宴会厅的大门团团围住
轻柔的小提琴声响起,宴会在一片恭维和祝贺声当中继续,只是气氛变得更加热烈了一些。
看着德蒙特公爵和领主一起加入了宴会厅的交际圈,戈尔多轻轻松了口气。扭头一看,却看见了仍旧垂头丧气的伯里恩和踌躇不前的领主夫人。
戈尔多“”
“戈尔多。”委屈的伯里恩主动上来揪着他的衣服求安慰,“我刚才我刚才真的不是故意的。”
戈尔多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人怪你。这不是什么都没发生吗”
伯里恩“这真的能算什么都没发生吗你看我母亲的脸色多难看啊,完蛋了,宴会结束之后她肯定要关我禁闭或者给我加作业了。还有我给父亲准备的生日礼物”
在这种情况下,伯里恩再送给卡萨尔莫兰一条马鞭,实在是有些煞风景。领主夫人看见了也绝对心烦。
戈尔多“没关系的,父亲不会在乎这些。”想了想,他仿佛是做出一个重大牺牲一样,补充道,“大不了我们就一起送礼物吧。”
和他那个卖相一般的小蛋糕相比,即使是马鞭也能算得上是件体面的礼物吧
伯里恩闻言眼睛亮了亮“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然后他就往熙熙攘攘的宴会厅里看了一眼,转身就想离开。
戈尔多拉住他“你要去哪里”
伯里恩“我去把我的马鞭捡回来”
戈尔多“”
戈尔多摇头失笑,避着人群偷偷溜回了之前的露台上,果然亚特里夏还站在那里,只是表情有些不大美妙。
“老师。”戈尔多打了个招呼。
亚特里夏点了点头,手里端着杯麦芽酒,问道“怎么样,见过那个公爵了”
“见过了。”戈尔多说着四望了一番,“那个哈里斯他人呢”
“早在听说公爵来访的时候就溜之大吉了。”亚特里夏冷笑了一声,“难道等着威灵顿公爵来收拾他么”
讲道理,以罗德里克哈里斯那种撑死了就图个面子的性格,听说威灵顿公爵来访,居然就这么一声不响安静地离开了
戈尔多“他很害怕德蒙特公爵么”
“最近国王陛下正在想办法削减教会的税收。”亚特里夏说,“有些主教在自己的辖区对平民征收了超过固定份额的税收,国王打算追查这批税款的下落,德蒙特公爵最近刚被委任管理这件事。”
戈尔多“让我猜猜,那个过度征税的主教,是不是就是哈里斯的舅舅”
“对。就是他,赫斯特鲁玻。”亚特里夏举起酒杯说,“你不拿点什么东西喝吗”
戈尔多从善如流,从一旁的桌子上拿起了一杯酸梅汁,和亚特里夏碰了碰杯。
亚特里夏的敌人里包括那位红衣主教,赫斯特鲁玻。如今这个敌人倒了大霉,亚特里夏自然高兴地和戈尔多一起碰杯庆祝。
“所以公爵就接下了这桩任务”戈尔多问。
“嗯。”亚特里夏点了点头,“鲁玻因为身兼枢机院的副院长,所以他不经常呆在自己的辖地范围内,这次他找的借口也是他对此事一无所知,拉他留在辖地处理事务的下属出来顶锅。哦,顶锅的下属就是鲁玻那个倒霉的书记官,现在已经被停职并逐出教会了。”
书记官这不是鲁玻为自己的外甥空出的位置么
这可真是滑稽的一石二鸟啊。戈尔多在心里忍不住偷笑。他实在是无法理解,罗德里克哈里斯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四处和人宣扬他即将成为鲁玻的书记官这个消息的。他就不怕变成下一个弃子吗
“而威灵顿公爵不愧是威灵顿公爵。”亚特里夏点头,“这段时间,他正揪着赫斯特鲁玻的党羽疯狂乱咬,逮到一个是一个,哈里斯因为和鲁玻有亲属关系,所以听见威灵顿公爵的名字就发怵你刚才走得早,没看见他临走时慌乱的神情他还以为威灵顿公爵是来找他麻烦的。不愧是哈里斯,今天也是蠢的如此清新脱俗。”
戈尔多却在心里说道,不愧是老师,今天也是如此毒舌。
“公爵这次办事很卖力啊。”戈尔多轻声道。
“那当然。国王只说要把多余的税款给找出来,可没说会把这笔钱发还给百姓。这笔钱最后大概会进威灵顿公爵的口袋,去给皇室禁卫军团充实军费吧。”亚特里夏说道。
戈尔多抽了抽嘴角“所以,公爵这次来是为了”
“来借兵,但也是来送钱。”亚特里夏霍恩说道,“威灵顿公爵这回不仅仅是要追回税款,他还想光明正大地打进赫斯特鲁玻设立在辖地的教会金库里抢劫。反正大家只知道鲁玻超额征税,那么超过定额的部分就都应该没收皇室禁卫军团大部分都离不开帝都,所以他来向你父亲借人手。唔,鲁玻的辖地离这里不远。”
戈尔多“”
戈尔多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您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亚特里夏手里的酒杯已经见了底,可见他此刻的心情真的很好“一部分是靠听说的。还有一部分你以为国王是怎么知道鲁玻超额征税的”
戈尔多“不会是您举报的吧”
亚特里夏“我只是在离开帝都时顺手给国王寄了份匿名账单。”
说起来,这也是神院的传统。只要是神院的学生,都有权利使用神院里的一个信箱,使神院的意见能直接传达到国王耳边这个信箱的象征意义大于实用意义,但信箱里的信件会由国王的秘书来定时查看。
戈尔多“你手上怎么会有账单”
亚特里夏“我当然没有。所以那封账单是伪造的,鲁玻违反教会规定的事实也是国王自己查出来的。我只是给了国王一个削弱主教势力的契机而已。如果国王没有这个意愿,那么别说一封假账单,即使是一百封一千封真账单,国王也不会下令严查。”
戈尔多“”
戈尔多莫兰,在此刻终于充分地,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千万不要轻易得罪亚特里夏霍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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