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莉亚打了第三个哈欠之后, 终于在心底骂了自己一句白痴。
一定是鬼迷心窍了才会大半夜跟着浮出海面来看什么星星的。
有什么好看的。
咸腥的海风吹拂过一望无际的海面，远处是稀稀落落的光点，亚尼洛小镇那些破旧的小屋隐没在黑暗中毫无存在感。
艾米莉亚记得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即便是同样的深夜, 岸上却还亮着很多光显得非常热闹。
那天他们守在断崖边, 后来听到了歌声, 她和诺亚一起掉进了海里
“那边就是人类的城镇吧”
旁边传来少女充满好奇的声音，她身体前倾，眼睛亮晶晶地说，“艾米莉亚小姐你们就是从那里来的吗”
艾米莉亚回过神来，用眼角瞥了她一眼, “怎么你想去看看”
海洛伊丝有些不好意思地对了对手指, “听说外面的世界很可怕。”
“可怕”
艾米莉亚盘腿坐在礁石上, 抱起手臂，“糟心倒是真的。”
海洛伊丝疑惑地看着她，似乎不太明白这个“糟心”是什么意思。
是啊，可糟心了。
艾米莉亚看着面前天真的海族公主, 半晌之后突然说, “你要是想上岸, 我可以带你去。”
海洛伊丝怔了一下。
艾米莉亚面无表情地说，“想去吗”
海洛伊丝犹豫了一下, “可是皇兄和维吉”
“我只是在问你, 想不想去”
艾米莉亚盯着她的眼睛。
海洛伊丝抿了下唇, 用力点头，“想”
艾米莉亚伸手过去, “来。”
海洛伊丝抓住她的手的下一秒, 身体忽的就腾空了, 她瞪圆了眼睛，就见身旁娇小的红发少女身后，呼啦一下张开了一对巨大的翅膀。
海风扑面而来，带着哗哗的海浪声从耳边呼啸而过，瞬间被甩得远远的，海洛伊丝的恐慌只是一瞬，在狂风中她回过头，只看到月光下波光粼粼的大海在她身后越来越远。
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大海。
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着。
“这里，是亚尼洛镇。”
艾米莉亚冷淡的声音传来，她绷着一张脸，用仿佛公事公办一样的语气介绍，“一百年后会很繁华，现在就是个鸟不拉屎的破村子，十几户人族住在这里，靠打渔维生。”
海洛伊丝闻言望过去，可是底下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这里盛产牡蛎，海鲜很美味哦我差点忘了你是海族，不知道你们吃不吃海鲜。”
“那边有个断崖，旁边的山坡上有片草地，会开稀稀拉拉的几朵野花。”
海洛伊丝还在努力把眼睛睁得更大点，虽然她还是什么也看不到，但是这么做了的时候她就觉得好像能够看到了一样。
艾米莉亚瞥了她一眼，翅膀一收，海洛伊丝还没反应过来，就在强烈的失重感中飞速下落，她差点尖叫出来，但很快，双脚稳稳地踩在了柔软的泥土上。
她身体紧绷地呆立在那，连艾米莉亚从她手里抽出手都不知道。
是陆地。
站在陆地上的感觉，是这样的。
海洛伊丝咽了咽唾沫，小心翼翼地抬起一只脚，又小心翼翼地落下用脚尖踩了踩，那模样在艾米莉亚看来，就像是踩在地雷上似得。
她嗤笑了一声，掉头走开了。
“艾米莉亚小姐”
海洛伊丝惊慌地喊她，但马上发现入目之处已经完全看不到少女的身影了。
她一动不敢动地站在那里，陆地对她来说太陌生了，皇兄和维吉在过去无数遍的警告，让她对陆地充满了好奇的同时，也有一种对未知的恐惧。
尤其还是在这黑漆漆的夜里，在这陌生的山间，她被丢下了，一会儿一定就会有皇兄说过的属于黑暗的怪物现身，然后把她吞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她瑟瑟发抖。
“既然这么害怕，干嘛跟我过来”
黑暗中传来少女嘲讽的声音，紧跟着，咻的一声，一团火球亮了起来。
黑洞洞的暗影潮水一般褪去。
艾米莉亚站在不远处挑着眉看她，赤焰映着她的脸颊，她站在火光中整个人都好像在发光。
“艾米莉亚小姐。”
一看到她，海洛伊丝眼中的恐惧就消失了，她不假思索地提起裙摆就朝她狂奔过去，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快乐与信赖，“吓死我啦，你刚才去哪儿了”
艾米莉亚看着她停到自己面前，然后抬起手。
她的手里握着两朵在夜风中瑟瑟发抖的小野花。
海洛伊丝的眼睛再度睁大了，她接过花，眨眨眼，看向艾米莉亚。
“这是陆地上的花。”
艾米莉亚还是绷着脸，一副厌世的口气，“跟那些长在海里的其实没什么区别。”
海洛伊丝低头闻了闻，却露出一脸没见过世面的幸福笑容，“好香”
艾米莉亚的眉毛抖了抖，朝她一勾手指头，“继续跟我来。”
“好”
海洛伊丝立刻应声，毫不迟疑地捧着小花尾随她走进了林子深处。
“刚刚蹿过去的那个，是松鼠。”
“抬头，看到没，挂在那里的，是毒蛇。”
“什么蛇我怎么知道什么蛇。”
“那个是某种蘑菇，嗯，人族经常吃，有的人吃了能看到小人跳舞。”
“你想看小人跳舞你是想坟头蹦迪吧”
“喏，狼，老虎，鹿，兔子，猴”
“平时这林子当然没这些东西，你当这里野生动物园还是非洲大草原”
“是啊，我让它们出来的，不是你想看海底没有的东西么”
艾米莉亚就像个导游，虽然一直板着个脸态度也不太好，但作为唯一的参观者，海洛伊丝却非常捧场听得津津有味。
从山谷出来走到海滩边的时候，海族公主还是一脸的意犹未尽，而此时，海平线的那一边已经变成了即将天亮的青灰色。
艾米莉亚挑了块石头跳上去坐下，一脸恹恹地撑着脸打了个哈欠，“陆地上差不多就这样了，城镇，山林都长得一样至于沙漠，你一个海族就还是别想了。”
“所以你看到了吧，陆地上也没什么特别的。”
海洛伊丝捧着两朵小野花仰头看她，眼眸亮晶晶，“艾米莉亚小姐，以后还能带我出来吗”
艾米莉亚打哈欠的动作顿了顿，她垂下眼，语气充满了嫌弃与厌倦，“不能。”
海洛伊丝有些失望地耷拉下脑袋，手指碰了碰小野花的花瓣。
“怎么，你想被太阳晒成干”
艾米莉亚凉飕飕地说。
海洛伊丝嘟囔，“白天不可以的话，晚上”
“我要睡觉。”
艾米莉亚冷漠说。
海洛伊丝眨眨眼，“那今天”
“今天我失眠。”
艾米莉亚继续说。
海洛伊丝愣了一下，才想起什么似得“啊”了一声。
因为太开心，所以不小心忘了，艾米莉亚小姐今天心情不好。
明明一开始就是希望她能高兴起来所以才拉着她到海上来看星星的，结果到最后，变成了艾米莉亚小姐在逗她开心了。
艾米莉亚鼻子里发出轻轻的哼声，没有理海洛伊丝，而是撑着脸目光冷漠地望着海平面。
她也不知道她怎么脑子一抽，就想着带海洛伊丝陆地一夜游了。
大概就是，她老觉得海洛伊丝后来会被杰西多尔那个混账勾搭成功，就是因为海洛伊丝见识太少太单纯，所以才会那么轻易就被吸引住好奇心吧。
让她多见识见识，说不定就不会那么大惊小怪了。
但是不管现在她做什么，以后命运的走向都是无法改变的，一想到这里，她更加糟心了。
微凉的海风徐徐吹过寂静的海滩，她心底那簇恼怒的火焰却怎么也吹不熄。
就在这时，身旁传来了轻灵的歌声。
在一百年后的世界里，海族公主维吉尼娅的歌声被世人争相传颂，他的歌声深情迷人，充满了魅惑力，能够吸引一切靠近的人，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沉入深海。
但从未有人提到过海洛伊丝的歌声。
艾米莉亚望过去。
海洛伊丝珍惜地捧着那两朵普通的野花，面朝晦暗的大海与鸦青色的天空，面带笑容地轻轻地哼唱着不知名的歌谣。
她的歌声轻盈快乐，像林间窜过的松鼠，像跃过清澈溪流的小鹿，像破土而出的草尖上滑落的露水，像雨后一朵朵撑开伞来的漂亮蘑菇。
维吉尼娅的嗓音能引人坠入深渊，海洛伊丝的歌谣，却仿佛让人乘风而起，飞越过山林与大海。
艾米莉亚不知道她唱了多久，只知道好半天以后，她自己才仿佛睡梦惊醒一样地回过神来。
那些糟心的，让人烦躁的情绪不知在何时被海风吹散了。
而此时，海平面上投出了第一缕曙光，海族公主海洛伊丝站在石头下面仰脸望着她，初升朝阳为她镀上了金色的光，她笑得一脸灿烂。
“艾米莉亚小姐现在开心一点了吗”
艾米莉亚紧绷了一晚上的表情终于微微地松动了下来，她定定地看着海洛伊丝，半晌才垂下眼。
“你要听故事吗”
“故事的名字，叫海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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