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久违地做了梦。
梦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他出生在一个偏远的村子, 有一个大他两岁的哥哥,父亲以砍柴维生,母亲帮村民洗衣服补贴家用, 他们住在破旧的小木屋中, 生活贫困又落魄。
他出生开始就体弱多病,父母忙于生计,只有哥哥照顾他。有一个冬天,他病得差点死掉,哥哥把自己的衣服都脱给他穿上, 把他紧紧抱在怀中,又不停地烧火,昼夜不眠地看顾他, 才硬生生把他从死神的手里拉了回来。
他们从来没有吃饱过, 但哥哥总是会把大部分食物让给他,自己去林子里打猎爬树摘野果来充饥, 天冷了外面再也找不到食物了,他也毫不在意,大咧咧地捧一堆雪啃下去,然后拍着鼓鼓的肚子哈哈笑。
哥哥总是那么开朗又有活力,他身体健壮,奔跑起来像条小野狼,矫健又充满力量,身上无时无刻不充满着生机。
而他只是个活在阴影中,躺在破草席上, 终日与死亡为伴,随时都会死掉的蛆虫。
五岁那年,有一户贵族人家外出郊游途径了他们村子,听人说,那户人家的排场非常大,他们各个穿金戴银,就连赶马车的车夫都各个高大英武。
哥哥跑回来,兴奋地把看到的说给他听。
说完之后,他双眼闪亮,说总有一天,他也要离开村子,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这样么,那种事情,跟他这个跑几步路都困难的家伙又有什么关系
他一边咳嗽,一边翻了个身,继续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半夜的时候,和往常一样被疼痛痛醒,他默默忍了一会儿才缓过神,黑暗中,他睁着眼,看到母亲悄悄打开门走了出去。
他的母亲是村子里有名的美人,贫穷的生活没有折损她的美貌,她总是很在意自己的外貌并以此为傲。
父亲是个豁达爽朗的男人,哥哥随了他的性格,再困难痛苦的事情都能一笑了之,他们安贫乐道,对生活毫无怨言。
但母亲和他们不一样,她一直是个很要强的女人,他知道。
那户贵族在村子停留了三天,第三天晚上,当母亲再次悄悄出去的时候,他用尽全部力气,追上她,拽住了她的裙摆。
母亲到底还是不忍心,她把他一起带走了。
贵族老爷的妻子一年前死了,他们路过村子的时候,在河边遇到了正在洗衣服的母亲。
据说母亲和那位故去的夫人长得非常像,贵族老爷很思念他的妻子,于是母亲抓住了这个机会。
那个晚上,她以为他追上来是想要挽留她,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想要活下去。
这是他唯一的希望。
天亮以后,他和母亲坐着贵族老爷的马车离开了那个村子,他听到了远远传来的哥哥的呼喊,一声声叫着他的名字,锲而不舍地追了很远,他连掀开帘子回头看的念头也没有。
看吧,哥哥,我比你更早一步离开村子了。
我也有胜过你的地方了。
我们的未来截然不同,我会一步步登上高处,站到你永远也够不到的地方,让你以后只能仰望我。
就像从前,只能仰望你的那个弱小的我一样。
再次相遇的时候,已经过了将近二十年,他和他的同伴们途径庄园,被贵族老爷热情招待,彼时,他,威尔克斯特西里斯已是大陆上威名远扬的人族英雄。
背着巨剑,那头红发还是跟他的天性一样不羁地乱翘着,他胡子拉碴,一身的破布斗篷和简陋衣装,形象糟糕透顶,举止也粗俗不已,却毫不在意地站在衣冠楚楚的贵族们中间,随性地哈哈大笑着。
他是所有人目光的焦点与奉承的对象,而自己,衣饰精美地站在人群里,卑微地沉默地看着他。
这么多年,他无时无刻不在刻苦地提升自己,也已成为上流社会里小有名气的绅士少爷,可他的身体里终究流淌着的是平民的血,再高贵优雅的举止外貌,也改变不了血脉。
他努力向上爬,忍受了无数当面和背后的冷眼讥讽,才在这个家族中立稳了脚步,但他始终不是这个家族真正的一员,他与贵族老爷没有半分血缘关系,他只是一个寄人篱下,身份只比仆人们高上一丁点的存在。
但那个人,身体里明明流淌着跟他一模一样的血,却受到了那些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贵族们的追捧和奉承,他们对他弯腰,赞美他,把他当做神明一样敬畏和歌颂。
在威尔面前,这些自诩高贵的绅士淑女们,像卑微的蝼蚁。
“杰西多尔我一定没看错,是你吧杰西多尔”
威尔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到他身上时,暗红双瞳骤然爆发出灼热光芒,激动地拨开人群大步迈到他面前,用力抓住了他的肩膀,“喂我是你哥哥啊还认得我吗”
威尔表现得那么兴高采烈,仿佛寻到了巨大的宝藏。
所有人的目光因为威尔,落到了他的身上,他第一次被那么多上流社会的人瞩目。
不再是赞叹中带着惋惜,也没有丁点嘲讽,那些人的眼里,流露出的是羡慕。
他艰难向上攀爬了二十年也没有得到的瞩目,因为威尔短短的一句话,轻而易举地得到了。
他红了眼圈,一把抱住了威尔,哽咽,“哥哥”
这是他抓住的第二个机会。
他放弃了好不容易争取到的和一位贵族小姐的订婚机会,收拾了简装,向“养父”提出告别。
他将舍弃优渥的生活和代表贵族的姓氏头衔,重新冠上西里斯之姓,追随好不容易相认的哥哥一起守护人族。
当他说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他再度得到了所有人的敬佩与赞叹的目光。
威尔喜出望外,对他非常热情照顾,把他引荐给了同样追随在他身后,许多已经是赫赫有名的人物。
精灵骑士亚瑟,光之眷属纳尔森,智慧的阿德莱德等等等等。
最后,他把他带到了那头传说中的巨龙面前,得意洋洋地向他炫耀说,这是他最重要的宝贝。
威尔克斯特西里斯是被龙族眷顾之人。
他把脖子仰得很高,望着那头凶暴可怕的巨兽,当他的视线与巨龙那双偌大的金色竖瞳对上时,他心中瞬间涌起惧意,下意识后退了两步,然后摔坐在了地上。
威尔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大笑起来,蹲到他身旁,亲密地拍拍他的肩膀安慰,然后说,他的宝贝脾气不太好,但绝对是世上最可爱的。
巨龙不满地喷洒着鼻息,一巴掌撩翻了威尔,他却浑不在意,像个无赖一样抱着巨龙的爪子蹭。
巨龙不耐烦地喷出火炎,威尔熟练地躲开,龙炎撞到了后山,瞬间烧掉了大半个山坡。
他苍白着脸看他们打闹,因为恐惧而颤抖的身体不知不觉平静了下来,而后有一股无法言喻的情绪,在胸腔内沸腾。
他死死盯着巨龙庞大的身躯,眼神变得灼热。
他学着去讨好巨龙,按照威尔说的,给它准备它喜欢的食物,鼓起勇气和它搭话,然而巨龙从未理睬过他小心翼翼的讨好,它居高临下地用那双金色竖瞳看他,然后当众打翻他送的食物,毫不留情地给他难堪。
它对其余几人的态度虽然也不好,但唯独对他,似乎是厌恶至极。
威尔大咧咧地过来打圆场,安慰他,巨龙暴怒,朝尴尬的他怒吼了几声,然后一巴掌把威尔拍飞出去,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那几声吼,把他震得心神俱损,狼狈地跌坐在地。
亚瑟说,它是孩子心性,但他分明从那头巨龙的眼中,看到了满满的不屑与厌恶。
这头巨龙的眼中,只有威尔,另外的所有人,它都不放在眼里。
威尔克斯特,总是这么独特。
他拥有特别的魅力,他让遇到的所有人都被他吸引目光,他所向披靡,无往不胜,带领着他们征服了无数部落,把原本松散的人族团结到一起,让原本势弱的人族重新崛起,让虎视眈眈的其他族类再不敢觊觎。
他得到了大陆之上所有生灵的承认,成为了当之无愧的无冕之王,就连只存在神话故事当中的神域之主,曙光女神也青睐于他。
曙光女神站在耀眼的明光中,圣洁不可亵渎,是他从未见过的美丽,那一刻,他的心被狠狠震慑,然后他就发现,这位神圣的女神,就和那头巨龙一样,眼里只看得到威尔。
又是威尔。
为什么
他们明明拥有着一样的姓氏,身体里留着同样的血,他却自始至终都及不上他
为什么,不管他付出多大的努力,他永远只能卑微地仰望他,还要像个白痴一样和他演着兄弟情深的戏码
他放弃贵族生活,跟着他颠沛流离出生入死,只是为了做他的陪衬,成为他赫赫威名之下的垫脚石吗
命运给了他第三次机会。
他再次抓住了它。
作者有话要说 巨龙讨厌他,最初只是因为小孩子的占有欲,不爽威尔对他的关注
说好的双更,还有一更我再努力一下,可能会稍微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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