矗立于浓雾中心的是一座外形刻满峥嵘的黑塔。
这座奇特的建筑物造型对于居住在横滨的异能者而言大约很熟悉, 因为他们就曾在这块土地上亲眼见识它冉冉升起, 又如陨落的恒星倾塌成一堆废弃之物。
可现下它却又通过异能的特殊作用之下复苏, 集合了四面八方无数的极光倒影, 凝结成一座本应埋葬在墓穴里却被翻出的实物。
峥嵘外表遍布黑色,入口像地狱看门恶兽所张开的巨口,黑洞洞得吸走了世间所有的光彩。
霜叶站在塔下的位置深吸了一口气,做着进发前的心理准备。
可实际上,事到如今并没有什么好犹豫的。
忽然,感觉到身侧正握住自己那只手的指腹, 在她光洁的手背上摩挲了一阵。
属于对方独一无二的指纹就跟时光在木头截面镌刻过的年轮一样, 哪怕不需要用眼睛去看, 倍感熟悉的触感也能令她知道那是谁的手在动作。霜叶回过头去, 发现那黑发青年右侧的鸢眸静静凝望着自己,润物无声般透露出安抚的意味。
霜叶的唇角因而泄漏出了点点弧度,在此坚定地对太宰说道“我们走吧。”
下一秒,他同样柔和了神色,对自己轻点下头“好。”
不需要再从口中说出更多赘余的鼓励,他们二人共同抬起步伐闯入这座黑塔,往更高处的方向攀登。
曾名为「骸塞」的建筑内部结构并不复杂, 在未被破坏之前,它足以堪称一句精雕细琢的艺术品。
走廊到处可见精致到一价难求的奇特雕塑, 头顶的水晶灯饰全当摆设, 仅由无数高大的落地花窗透入月色的清辉充作照明, 在华丽的大理石地板上绽开许多光芒编织的花蕾。沿着大厅最中央唯一的旋转楼梯不断往上, 距离漫长而遥远,使人仿佛行走在一条永无尽头的黑路。
骸塞内部没有设置任何守卫,以致于他们在宛若空城的敌营一路畅通无阻。
降临到整个世界层面的威胁异常严重,可这种迫在眉睫的情况,解决起来实际却相当简单。
待到终于抵达高塔最顶层的大厅,一位白衣青年正静静站在窗边,仰首沐浴着来自月光的洗礼。孤身来到异界的他依旧畏寒,穿着镶毛领的斗篷与白帽,衬托得犹如雪域里独行的某位朝圣者,气质绝尘、孤傲而优雅。
站在脱离白雾约束的这片高处,清泠泠的月光顺利将他那张苍白脸庞照得透亮,那闭上双目感应月光轻抚的姿态,虔诚得仿若为世人默念着祷告。
“费佳”
见到这名青年的那一瞬,霜叶什么都回想起来了。
他就是组成记忆的最后一块拼图。
关于那些初遇时的惊艳,相处过的点滴,因被触碰而动摇的情感,花开得正盛却被掐断的结果以及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跟诱发这一切恶果的那个东西。
是书。
寂静无声的大厅内在此时此刻陡然平地刮起了一阵狂风,骸塞天摇地动,脆弱的玻璃被尽皆震碎,连屋顶都承受不住这股压力而掀飞到了夜空之中的某处。
取而代之的,是自霜叶胸口脱离而出的一抹极端璀璨的光团,它浮升到了半空之中缓缓旋转,以绝然的姿态无声旁观着世人为了争夺它而掀起的混乱。
无法再被隐瞒的真相暴露在了世间,复数根源开始发生本质上的排斥,撼动着整个世界的根基。
而身处在这狂风肆掠的场景中,窗边脚踏着一地玻璃碎片的白衣青年却很是冷静。他反手摊开了自己的右手,在那充满了脆弱美感的白净掌心里,托住了一颗切割面泛射着瑰丽光泽的红宝石。
是存放于另一个世界,涩泽龙彦收藏室里的其中一颗异能结晶。
“它的作用是复制并呈现可视范围内的所有异能效果,正好可以把之前在天空赌场诞生的「特异点」记录下来作为降临到这个罪恶世间的惩戒,和引诱你们前来的筹码,是个足够物尽其用的道具了。”
费佳的修长手指以仿若抚摸情人脸庞的轻柔力度微微划过异能结晶的棱角,可他面对这个助力了自己计划的重要物件,漠然的神情中却无法感受到丝毫带有温度的感情。
所谓特异点,自然是指那天白兰为了将人传送到异世界所供应的能量在世界根源的作用下发生质变,使代表了无数可能性世界的书页无规律地翻动,将所有世界的分界点强制连接到一起的异想。而费佳使用了这枚异能结晶作为触媒,再次令那天的场景重现在当前世界。
即便发挥出来的能力不足原本的一半,这种动摇世界根基的袭击同样能对整个世界造成致命伤害。
天空极光遍布的地方开始产生崩裂,露出猩红黑洞般深邃可怖的裂缝,所产生的极大吸力仿佛要将万物吸纳在未知的死亡当中逐一绞碎。
“你其实根本就没想过要回去原本的世界你想要做的,是把两个世界都同时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半蹲在霜叶身旁扶住她身形的太宰治眸色沉沉地直视着前方制造出这片异象的白色身影,周围明明光芒大涨,可唯独遗留在他那只幽瞳深处的却是反射不出光亮的死寂水潭。
这个时候,需不需要再用书来改写事实,已经不重要了。
从霜叶回应他的陷阱来到这里的那一刻开始,这场命运抉择已经注定走向他预想好的终局。
“这未尝不是一种解脱比起人们廉价地苟活于这个世间,不如承受更伟大的痛苦,以此换来毁灭之后的新生。”费佳微笑着垂下了双眸,像收起一对美丽的羽翼,睫毛沾满了数不清的细碎光芒。
人一旦看遍了世间所有的悲伤,那么这个人一定无法再活下去。
而费奥多尔这个男人,他无疑看尽了世间太多的罪孽,沉重的思考让他认为自己、以及那些拥有力量的人负罪累累。只有上帝才有怜悯之心,他的作为不能称之为纯粹的善,也不能称为纯粹的恶,无论遭受任何诘难,都动摇不了他想要净化世界的无畏决心。
一心为世人着想的费奥多尔拥有着光辉的神性,可神性却是他的缺陷,那是不应存在于任何一个人类身上的特征。
“费佳别再这么做了。”
由于长期寄宿在自己体内,已然与书产生共鸣的霜叶再次经历剥夺,终于随着时间慢慢缓解了自己身体凭空流失了大半的机能。她这时直起了身子,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前方昔日的恋人。
无法控制的狂风卷起了他们所有人的衣摆,更将那位孤身而立的纤瘦青年那身十字衣襟吹得凌乱。
但很奇妙的,分明还是这一个人、这一张脸,霜叶此刻的心中已经不再因为重遇他而感到痛苦。她只牢牢盯着他,像费佳之前所说的那般,他们二人互不相容的理念注定要在最终消陨其一。
面对她抑制着情绪的话语,费佳不过是重新扬起眼,迎风中对她平静地叙述出一个事实“霜叶,在来之前,你所目睹到的那些世界,很干净美丽不是么”
那是梦想中的世界,每个人都幸福安乐,充满欢声笑语,没有任何罪恶发生。
宛若人间净土。
“那只是你编织出来的梦境而已,虚构出来的梦永远都不经考验,脆弱易碎且透明。”
“但如果一个梦能做一辈子,那还能算作梦吗”
两人一来一回的交锋,令霜叶的眉梢逐渐露出难过的神色,她压抑成碎片的话语,一点一点被夜幕下的乱风给卷到了未知的天涯。
“你太理想化了,费佳。”
他想要世间永无罪恶,但那是不可能的。
“只要有人存在,罪恶就不会停止。构陷在人性当中的贪婪、自私、是组成人类的骨血,即使你消灭了所有包括你我在内的异能者存在,也无法换来一个彻底干净的世界你的理想注定孤独,费佳。”
“而我同样拥有着人类自私的一面,原谅我格局狭小,绝不希望脚下踏足的世界在你的手中毁灭。”
乌托邦是不存在于人世的美好幻想,至少霜叶不愿意为了这一点沾染无数同类鲜血、殡葬掉自己所珍重的事物。
他们这对昔日恋人的理念通过眼神对峙在不断发生碰撞,分不清和周遭被风卷起、肆乱狂舞的建筑残桓相比,哪个更为剧烈一点。
霜叶在这时回首望向了一直陪伴在自己身畔的黑发青年,紧握住他的指节用力得肤色发白,甚至因为接下来想要做的事情,更忐忑得犹如血液逆流,冰冰凉凉。
“阿宰,你会同意我之后要做的事么”她轻声道,分辨不清体温是被周围肆虐的风吹冷,还是自己当前的心理作用。
而太宰直接旋身拥住了她,用身躯替霜叶挡下了周围所有袭来的风。
“没事的,不用怕。”太宰毫不犹豫地吻在了她的发顶,“去做吧,小霜叶。”
在他这番鼓动之后,霜叶不由露出了一抹堪称明动的笑容,不过转瞬即逝的世间里,她便在所有人的注目之下,飞速扬手一把夺下了滞留在半空中的那本书。
太宰笑了一声。
“霜叶”费佳似乎通过这一幕预料到了她要做些什么,神人般完美无瑕的神情,终于也随着微睁的紫眸泄漏出了一丝破绽。
可霜叶接下来的动作依旧毫无滞涩,没有因为他的喊声而停止。
“抱歉,费佳。”
在光芒制造出的盛光与狂风中,发丝不断朝后飞扬的霜叶突破重重阻力,双手置放在了那本摊开的书脊两侧。
然后,用尽全力、一点一点将之撕成了两半。
崩断了束线的书页开始脱落,往上漂浮,而霜叶并未停止自己的所作所为,依旧把其下的书页撕成两半、四半破坏成了无数不规则的碎纸屑。
她每每对撕一下,周围的世界便扭曲一分,到了最后,漫天金色碎纸如同会发光的蝴蝶,在崩坏的那一瞬迎风四散而开,无法克制的狂风挟持着碎光形成了一股金色洪流,将在场三人的身形强制卷入到这条虚空之中的隧道。
一摔入时空的罅隙,带来的强大力量瞬间将人冲散。虚无之中无处着力,霜叶已经无暇顾及周围的事物了,唯有紧紧抓住太宰的双臂、吃力地朝他靠近,避免彼此被碎片的洪流冲散。
数以万计平行时空所化的书页碎片不断在两人身侧划逝而过,就像是双双漂浮在失去了重力的宇宙,周围漆黑一片,遍布时空星云斑斓的踪迹,因为恒星表面刮起的一阵剧烈风暴,不得不苦苦维持着身形。
他们奋力前行,如同小舟逆水而上,不断被风浪推回过去。
可二人不曾有一秒钟放手。
攀着黑发青年伸过来的手臂,霜叶终于赶赴到了他的身边,在那瞬勾住了对方的脖颈,把脸埋进了他的颈侧。而几乎是发生在同一刻,太宰同样紧紧拥住了她的身躯。
彼此就这么被这个拥抱填补了所有空隙。
“破坏掉书所产生的碎片将我们卷走,那个世界后续应该会因此而恢复稳定吧就是,不知道我们最终究竟会掉到哪个地方。”
甚至,更有可能的结果是直接消逝在这片时空的罅隙里,无人可知。
他们还不知道有没有未来。
“我倒是不后悔做下的事情,只是可惜,我们定下的婚礼可能没有再举办的机会了”
霜叶埋首在太宰的颈间细语道,声线虽然冷清平稳,可依旧在语调的细枝末节中能捕捉到一丝难以言说的怅惘,无影无踪,飘落在了对方的心头。
太宰握住了这缕不舍,抬手抚在了她脑后的长发上,顺着那柔软的感触遗落下属于自己的温度。
“现在开始的话,也不晚哦。”他在霜叶耳畔轻轻说着。
霜叶闻言抬起头,望见太宰那只正凝视着自己的鸢眸中,所铺展开的温柔而悠长的缱绻情感。有几分温柔到了极致的难受,就这么滴落在了她的心湖里,滴答一声,缓缓扩散开来。
她不由得覆染上了一副克制的表情,只指尖抚上了他的侧脸,淡笑着说“那亲爱的太宰治先生,你愿意接受我成为你的妻子吗”
“就算我本性自私、冷酷,还犯下过很多不可饶恕的坏事就算是这样残缺的我,一点都不完美的我,你也会喜欢吗”
会永远都不抛下她吗
但太宰盖住了她的手背,凝望着自己的眼眸装满晃动的星辰,看起来与她同样破碎。
他只反问道“那亲爱的霜叶小姐,你愿意接受我成为你的丈夫吗”
“就算我懦弱胆小,喜欢逃避,还厌恶这个腐朽不堪的现实、这么占有欲强你也会保证永远留在我的身边吗”
霜叶克制住的情感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失控了,清冷的眉梢被细微地触动,而后越扩越大,倾覆下一场无法阻止的雪崩。欲要出口的声音寻找不到宣泄方式,只能被压抑成破碎的点点晶莹,如其他无声无息寂灭的星一般,溢出泛着嫣红的眼尾粉碎。
这些问题的答案根本不言而喻。
“我愿意啊”
两道音色不一的声音在此刻温柔重叠。
他们的身侧接连不断划过了关于其他世界的碎片,每一个都如同镜子般装载着不同可能性的梦境。有各种境遇的太宰,也有各种身份的霜叶,但他们都没有看周围一眼,哪怕在其他世界两人同样拥有一段十足美满的故事。
他们当前的眼中唯独仅有对方存在。
“是世上任何一位别人都不可以,是其他世界的你也不可以,是你,小霜叶,只有你才可以”
太宰就这么与她互相抵着额头,垂眸柔声说出了自己身处在有她存在的世界里,内心所一直怀揣的庆幸
“八千兆个平行时空里,只有你才是我唯一的真解。”
相拥住的他们开始在罅隙里极速坠落,但无论是太宰还是霜叶,都未曾有一刻感到恐惧。这是一场轰轰烈烈的殉情,同样是一场本世纪最盛大恢弘的婚礼。
霜叶闭上双目,在这动人的情话中更用力地勾下了黑发青年的脖颈,任由他低头亲吻自己的新娘。
她这一生不曾有过多少强烈的诉求。
但假如世界能够回应她小小的愿望,希望世界能把她所爱的这个人带到被幸福包围的地方。
两人的意识逐渐消散。
待到太宰醒过来的时候,耳边充斥的尽是熟悉的混乱嗓音。
“混蛋太宰醒了就别给我装死休想把工作都丢到我身上给老子起来”
睁开眼,是扛着战斗机砸向敌人的中也在半空中发出的怒吼。
天空赌场这时已经被人为毁坏了近乎三分之二,群众早已被疏散,遗留下来的是港口黑手党的武装部队与敌人。除此之外,还有代表了异能特务科的黑色特殊部队、负责救治伤员以及进行武力支援的武装侦探社社员,以及一脸不情愿并肩作战的新双黑。
“太宰先生你下令安排好的支援已经到场了”以虎爪击飞一名敌人的敦忠心耿耿地回到太宰的身边,为他禀报情报。
谁知敦还来不及说上第二句,就被芥川操纵的银色衣刃给掀开,他偏头瞥了眼太宰,随后便不屑留恋般挪开了视线。
“别误会了黑衣男,在下不过是听从了师长的命令,前来赴战而已拯救尔等之余的性命并非在下初衷。”
少年说完脑袋就给一张大手压住了,持着双枪赶来的赤发青年直接按着自己无礼的学生给人低头致歉,随即半蹲下来凑近友人的身边,关心问道“抱歉太宰,孩子不懂事,你没事吧”
“织田作。”太宰怔然望向已然以熟稔语气对自己说话的友人,在这话之后,紧接而来一位戴着圆框眼镜的青年,他迈着忙碌的步伐,就像是刚从加班片场赶过来一样充满了社畜的悲哀。
“太宰君,你可真是给我找了个大麻烦啊。”安吾无奈地推了推眼镜,“就算你们港口黑手党的势力有多么一手遮天,进攻并非国际管辖条例的「天空赌场」这件事,需要异能特务科提交的报告文书就够我加班通宵赶半个月了。”
太宰闻言,不由自主扬起了微笑,“谢谢你们,安吾。”
事到如今,他开始适应这种拥有一切的感觉,不再如同当初一无所有的空虚姿态,只得推攘着自己去迎向坠楼而亡的结局。
因为有人在最后拽住了他的手臂。
在这一刻,太宰若有所感地往身侧偏转脑袋,仰头望向自苏醒后便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那道身影。
由于穿梭于两个世界的壁垒之间存在着时间误差,这里距离他们传送到异世界再回来,不过只过去了几个小时。
半开的天空赌场维持着先前残缺的模样,屋檐消失不见,一半的墙壁大空着。从此处眺望,足以很轻易看见远处连绵成海的云翳,以及半褪孤阳沉落时散发出来的茜色光晕。
霜叶就那么背对着他迎风立在墙边,夕阳径直在她姣好的外缘镶上了一轮象征美好的金边。似乎感应到了来自于他的视线,霜叶回过了头,她眸中点染的那片银泽如蝴蝶振翼不轻不慢地飞了过来,只一眼便消融了他所有心头雪。
“我们回来了。”霜叶逆光的脸庞神色忽然柔了下来,朝他露出一抹近乎浅淡的美丽笑容。
太宰接过她递来的手,站起身把终于能安下心来的她给拥在了怀里。
“是啊。”
不需要过多言语,大概彼此还能继续互相拥抱,就是慰平所有最好的恩泽。
经过横滨各方势力同时拧成一股绳结的齐心协力,企图为世界掀起一场前所未有恐怖的袭击就此落下帷幕。相关的肇事主谋被前来捉拿的猎犬们逮捕,不仅是霜叶他们二人回到原本世界,制造出无数诡计陷阱的费奥多尔同样回到了原点。
当然,是恰好落入军警们虎视眈眈等候他所张开的落网中。
马上要蹲牢子去的魔人在路过他们之时,忽而停下,微微抬眼看向了太宰的方向,“这就是你的布局么”
早在开战之前,他就对造成现下的情况有所预料,提前布局好了一切,包括将计就计闯破霜叶的魔宫、任由他逃脱引诱霜叶前往天空赌场,看似踩落了陷阱,实则背后每一步的算计都将发展推向了他想要看见的那一个结局。
说是命运的巧合,根本无法让人信服。
而作为最后的赢家,太宰却只微笑着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你觉得是就是哦。”
两人定定地注视半秒,费佳便转移了视线,落到他一旁的霜叶脸上。在那一刻,霜叶莫名地感到了不可言说的情绪涌上心头,可那白衣青年不过是微微张唇,随即便什么也没有说,转身在特殊部队的押送下,双手负着罪与罚的沉重枷锁,一步步往地狱的方向前行。
或许什么都不说也好。
属于彼此的那些清冽冷漠和深情,就像他们过去共同往雪底埋下的种子一样,即使约定好要在下个深冬看它长成的模样,也无人会再因为这个注定无法实现的承诺回来。
失去的不是种子,而是原本约定好的那两个人。
横滨恢复了往常的和平。
除了只有被当场逮捕入狱的费佳在七号机关蹲牢子,天人五衰等主谋实际上溜得飞快。因为空间系异能极度难以抓捕归案的果戈里对费佳早有杀心,费佳待在牢子里,倒多了一重性命的保障,免得果戈里这个弟弟一时上头把他给捅了。
至于天空赌场的经理西格玛不知为何消失得无影无踪,没人得知他的踪迹。而天人五衰中的其他人不说也罢。
就算未来再度卷土重来为横滨带来危难,他们也有信心能打倒这一切。
霜叶对于自己的恋人,也即是亲手掌管横滨的黑夜帝王、港口黑手党的首领太宰治,内心无条件地信任着他能够做到。
不过几个月后,霜叶没想到自己竟意外在街边撞见了本应正在逃亡当中的西格玛。
他这时头戴着一顶米色的绅士帽,把帽檐底下半银半红的长发与略带忧郁的神色罩得严严实实,同时还手提着一个行李箱,风尘仆仆的模样,似乎像要赶下一趟未知的征途。
可连他也不明白自己接下来该要去哪。
“你怎么过来找我”霜叶连忙把人带到一条偏僻小巷,抬手用空间设下屏障,以免有别人发现他这张通缉单上赫然在列的面孔。
“我来,是为了把这个交给你的。”西格玛闭目定了定神,而后像是决定了什么似的,从自己西装内衬的口袋里取出了一张折叠过的纸,交到了霜叶的手里。
霜叶不疑有他地接过纸张,却在打开的一瞬手指冰凉而僵硬。
“这是你们之前在政府那边偷来的那张书页。”霜叶读过纸页上面书写的文字过后,感觉原本所有未知的谜团都在此刻得到了解释,愕然地抬眼“原来是你在书上写下让我们几个回到原本世界的”
倘若要让书中的内容实现,必须要书写下合乎逻辑的文字。而这张硕果仅存的书页上除开占用制造出天空赌场的内容,之后写下的差不多尽是如何挽救他们会到原本世界线的铺垫。
难怪他们三人会无一例外安全回归,难怪她即使在另一个世界将书撕毁,也没有破坏掉当前世界的稳定。
因为还有这一张书页遗留下的作用。
霜叶说不清自己此刻究竟是何种感受,只感觉到胸口有一股棉花堵塞着出口,充斥着窒闷与豁然两种矛盾的情绪。人类果然是最不可预测的生物,一切没有注定的偶然,有的只有必然。
而就是这份必然,化作推手,将所有巧合推向了现在酝酿得出的结果。
西格玛背部倚靠在巷子里的红砖墙面,犹如卸下自己的心事那般,以那动听的音色娓娓为她叙述出之前发生的真相。
“在你们被传送到另一个世界的一个小时后,陀思原本的合作者过来找我了。他似乎拥有着能与平行世界的自己沟通的能力,之所以留下来是因为要在两方建立联络。据说他原本想要让那边的太宰暂时稳住你不要恢复记忆出现意外,等搭建好传送装置就把你送回来但没想到陀思的动作会来得那么快,他再不情愿也只好听从另一个人安排的第二方案,过来找我让我去将那张书页取出来”
“于是我们多花了几个小时的时间去筹备这一切,之后的事情就像你知道的那样,你们三个全部安全回归,陀思也正好落入了军警们捕捉的陷阱里。”
霜叶全程耐心地聆听了下来,半晌后,不由得也长吐出口闷气“白兰么。”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在费佳的对比之下,始终站在她这一边的白兰倒显得好真了。
沉默片刻,霜叶抬眼看向了西格玛,问出了其中尚存的、他还未解释出的一个疑点“具体的经过我都已经知道了,不过我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你会同意得那么爽快”
这件事之所以能够进行得那么顺利,西格玛在其中占据的作用绝对是关键。
可西格玛却像是承受不了她投注过来的目光而闪躲起了眼神,不大自然地往一侧看去。
“因为你。”
霜叶不明所以“嗯”
西格玛见状,只好豁出去那般重新对上了她的视线,“我的异能是能将自己触碰的人最想知道的情报跟自己最想知道的情报进行交换,那一天,不仅是你得到了想要知晓的情报,我也得到了一直困惑在自己心里的解答。”
“我想要知道你究竟是怎么看待我的。”
霜叶闻言不由无意识地微微张唇。
她很清楚,这个没有过去的男人一直想要寻找一处能称之为家的存在。为了这一点,即使总是自认凡人的他也能涌现出浑身力量与天才为敌。
他们的本质或许都是一样的,在茫茫一片的人海里为了逃避孤独,不断渴求认同感与同类的陪伴。天人五衰里,真正与她相似的人不是果戈里,而是西格玛这个人。
包括她主动离开费佳的身边、脱离天人五衰这个组织的束缚,没有告知西格玛这一点,也是在想要无声告诫他摆脱依赖。不代表自己再也不把他当作朋友。
许是两人之间沉默了太久,西格玛像是忍受不了这份窘意带来的这么,神情狼狈地压低帽檐,想要离开“我,我今天来就只是想要把书页交给你而已,谢谢你不曾在见到我的第一时间把我的下落交待出去,再见,霜叶。”
可他却在转身的那一瞬,霜叶喊住了他。
“西格玛。”
回身一看,她那双望着自己的眉眼稍抬,天生清冷的容色潋滟如光。
“我现男友最近在跟我抱怨说,负责掌管赌场的干部在牺牲以后旗下赌场缺人管理,你要不要去应聘试试我可以给你开个后门。”霜叶在对方微微触动的神情中,唇角挽起了浅浅笑意,“正好,还可以赶上我过段时间的婚礼。”
西格玛失恋了。
但是霜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活屋之猫」蛋糕店的二楼原本是对方杂物与原料的仓库,近日被整理了出来,一半的空间开辟成了供店长休憩兼整理账单的房间。
霜叶这时俯身在书桌,用钢笔在隐约有着折痕的纸页最下方的空白处落下墨水,直至她写下最后一个文字,往一旁搁下钢笔,纸页像是完成了它最终的使命,开始崩碎成一片一片纸屑。
阳光透窗而入,碎屑缓缓消散在空气中的模样,好似螺旋回荡的一缕尘埃,最终无声无息地消失成透明,回归到世界的本源。
“小霜叶”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道熟悉的青年嗓音。
待太宰推门进来的时候,正好撞见书页彻底消失在半空中的最后一幕,他的身形顿了顿,随即像什么都没发生那般,步履轻快地扑到了霜叶的身边。
“小霜叶,事情都解决了吗说好今天和我一起试做婚礼蛋糕的哦。”
“来了。”霜叶推开椅子,忽然心血来潮掰过了太宰的肩膀,踩着椅子整个人爬上了自己男人的后背,“带我下去。”
“遵命,妻子大人”太宰甜蜜蜜地把她的双腿往上托。
既然自己就开了蛋糕店,事关人生仅此一次的婚礼蛋糕以及喜饼就不必交给旁人,只有自己亲手制作,幸福的浓度才会随着他们每一次不断的调试而得到增加。
白皙的鲜奶油打发得蓬松柔软,覆盖在乌白两色散发着巧克力饼干气息的蛋糕夹层当中,同时镶嵌有如同发出红宝石光芒般熠熠发光的酒渍樱桃,一切看起来完美而甜蜜。
除非有某个挤着巧克力奶油的家伙故意在这精致的艺术品上捣蛋。
“用草莓做眼睛啊,再给它画上鼻子和嘴巴,就像我在和小霜叶脸贴脸的样子呢”
“住手你个画伯”
可惜晚了,蒙太奇式野兽派的绘画方式使整个好端端的蛋糕表面变得完全不忍卒睹,好在今天只是第一次试做阶段,霜叶气到只好用给巧克力回温用的石板沾起一块奶油,给糊到罪魁祸首的脸上。
“今天做的蛋糕你要负责全部吃完”
“小霜叶好狡猾居然偷袭我”
太宰没想到她居然会直接来这一招,一时嬉笑着也想要给她回击,可惜他的战力完全不够看,左来右往就是抹不到霜叶的脸上,所以在趁着某次袭击的时候,太宰双臂直接下移抱住了霜叶的腰,把她给举高了起来。
“不准你跑”
“你这是犯规啊。”
霜叶直接被这家伙贴过来的俊脸给糊了半脸奶油,双脚悬空躲都躲不掉,互相伤害不外于此。
可两个人却笑得很开心,霜叶抬起手背抹开了脸颊的白色狼籍,直接就着奶油捧着他的脸吻了下去。
为了筹备幸福的过程,是甜蜜的味道。
正如她在方才书页末尾写下的那段话无论未来如何,他们将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这是她给这本多年以来等待续写的书,所留下的最后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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