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众口铄金

小说:营业悖论[娱乐圈] 作者:稚楚
    方觉夏的拳头握得很紧, 情绪在听闻这件事的瞬间便翻涌而上, 差一点将他淹没。

    但他很快便理智下来, 抬眼看向程羌的时候, 心中腾升起一丝歉意。

    “对不起, 羌哥, 我一直准备跟你们坦白这件事,但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程羌第一时间看到这种消息的确惊讶,但最近的大风大浪已经训练出他的承受力了。他把两人拉到办公室里, 让他们坐下,然后才开口,“让你把这种说出来也很为难, 而且现在也不是直接曝光,还有缓和的余地。我们先稳住那边, 这么大一笔公关费公司也要商议,对方应该不会立刻公布出去。”

    “羌哥,”裴听颂开口,“把那封匿名信发给我, 我让人去调查一下。”

    程羌点了点头, “行, 那我去联系一下公关团队。”

    “我来, ”裴听颂一边说着, 一边低头发送消息,“要请就要请最贵最好的公关,最近的烂事一桩接着一桩, 我早就想收拾人了。”

    程羌叹了口气,看向方觉夏,“觉夏,现在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所有的事我希望你原原本本地说出来。”

    方觉夏内心挣扎,并不是他不愿意说,而是直面自己父亲的丑恶实在太过煎熬,但他已别无选择。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程羌,试图用最平静最客观的字眼去复述自己的过往。

    “他之前是一个前途大好的舞蹈演员,但是因为舞台事故致残,生涯断送,后来酗酒家暴,又染上毒品,在十年前抛弃我和我妈妈,带走家里所有钱离开了。不久前,我再次见到他,他已经吸毒多年,见到我的第一面是想打晕我绑架带走,换取毒资。后来我们把他送到了戒毒所,原以为事情会就此结束,没想到”

    整个过程他说得条理清晰,省略细节,也不带任何感彩,仿佛只是在复述一件与他毫无关系的事,可程羌听来只觉得字字泣血,完全无法想象这些竟然是一个父亲可以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做出的事。

    打晕,绑架,换取金钱。

    这些都是在他们所不知道的时候,方觉夏真实经历的事。从程羌接手卡莱多的第一天起,他最心疼的就是面前的这个孩子,明明什么都是最好的,却沉默寡言,害怕犯错,每一天都生活在钢索上。

    他忍不住握住方觉夏的肩膀,可方觉夏也只是摇了摇头,“没事,我只是很抱歉,没有在他出现的当下就把这件事告诉你们,现在事情发生,这么紧急。”

    程羌苦笑,“说了也没太大用,如果真的有人要将吸毒的父亲连坐到儿子身上,我们哪怕是从出道开始准备,也没办法真的止损。”

    出道。

    听到这两个字,方觉夏只觉得喉咙干哑,脸上仿佛有千万根冰冷的针密密麻麻地扎着。

    他生来脸上就有胎记,又有根本不适合在昏暗舞台表演的夜盲症,还背负着一个瘾君子生父的定时炸弹。

    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的他。

    “对不起。”方觉夏抬头,眼圈发红,喃喃问,“我其实根本,不应该出道”

    裴听颂立刻握住他的手,“你在说什么方觉夏我再说一遍,你天生就是属于舞台的。如果连你的不配,那谁都不配。”

    他这么宝贝的一个人,怎么可以这样把自己委屈成这样。

    程羌知道是他刚才的话对方觉夏造成了情绪上的引导,他满是愧疚,“不是的觉夏,这件事你根本没有错。如果没有你,卡莱多不会有今天,你明白吗其实这件事也不是无解,实在不行就给公关费堵住嘴,大事化小”

    “不行。”

    方觉夏努力让自己再冷静一点,把这件事分析给程羌看,“他们既然敢勒索,就会有第二次。粉饰太平终归还是有隐患,这么大的一个料,他们不会只为了区区七百万就收手。如果我以后的热度比现在更高,他们只会一再要挟,将这件事当成是我的一个软肋。”

    方觉夏眼神坚定,“但我没有做错,我也是受害者。所以关于我父亲吸毒的事,一定要说,而且是由我亲自来说。”

    这条路简直是铤而走险。

    程羌第一反应完全不同意,“这怎么行,真的说出来,你知道会有多少黑和对家下场借题发挥吗他们甚至会污蔑你也是瘾君子。”

    “我知道。”在方觉夏知晓这件事的第一时间,他的脑子里就已经出现了所有可能出现的污蔑,泼脏水的滋味他比任何人都熟悉。

    这些年的污蔑就像是他身上的污渍,无论怎么擦,都擦不掉。这些充满恶意的谣言几乎长成了他身上的疮疤,一碰就痛。哪怕再怎么解释,如何费尽心力去澄清,换来的都是更多的唾沫和骂名。

    最初的时候他不太懂为什么,为什么大家不愿意相信真相。慢慢的,他习惯了,这个圈子的恶意多数时候没有理由,真相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所以方觉夏的心也一点点冷下来,他不再做无畏的争辩,只能给出最好的舞台来回应。

    这些面目可憎的疮疤,就这样与他共生至今。

    “没有别的办法,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刮骨疗毒。”

    他不想再这样下去了,他要彻底剜去这些蛰伏的疮。

    方觉夏对他们说,也在对自己说,“一直瞒下去,未来会发生什么,谁都不知道,我不能让这个定时炸弹发展得更加不可控。至于对我是否吸毒的指控,我们可以去做鉴定,放上证明。”

    程羌思考着,听到裴听颂说,“已经安排好公关团队了,是圈里最有名的一家。”

    “多少钱”方觉夏问。

    “这你们就不用管了。”裴听颂继续说,“他们现在随时准备好视频会议,提出策划和应对方案。不过,对方给我们的建议和觉夏说的一样。”他看向程羌,“他们也认为,这件事需要先发制人。”

    卡莱多是程羌真正带的第一个团,所有的风浪都是和卡莱多一起度过的,所以在遇到这样的事情时,他第一反应总是会相对保守些。

    “我明白了,那现在就加班开会,我也召集公司的公关部过来,再通知一下成员。”

    “嗯。”

    之前贺子炎的事才过去没有多久,现在轮到了团里真正的,公司很是重视,连刚出差回来的陈正云也赶回了公司。公关团队和方觉夏谈了足足一个小时,将事情经过全部了解之后,给出了一个大概的思路。

    视频那边的总负责人说,“其实方先生的想法是对的。首先我们要赶在对方曝光之前把真相公开,避免对方在爆料时带节奏,这样非常吃亏。如果我们主动出击,由方先生公开,再安排文章和舆论指引,将事件的重点从流量的父亲吸毒转移到原生家庭悲惨,频频被曝二次伤害上,这样子处理,可以最大化减少损失。”

    事件的当事人就坐在桌子边,凌晨的月光惨白地打在他背上,整个人都笼在阴影之中。裴听颂只觉得心痛,换做是过去,他可能早就在网上怼了回去,但他现在已经知道,这不是成熟的做法,他也要成长起来,保护自己最爱的人。

    所有人都在为了这件事议论,在发表各自的观点和做法,可漩涡中心的方觉夏却沉默不语,只听不说话,似乎在思考什么。

    过了很久,等到公关团队已经开始联络写手和其他舆论力量的时候,他才开口,“还有一件事。”

    程羌疑惑地看向他,陈正云直接叫停了会议,“你说。”

    “从刚刚开始,我就在想,这件事会不会是我父亲做的,因为他之前已经有过勒索的前科。”说到这里,方觉夏摇了摇头,“但我觉得可能性很低,因为他现在在戒毒所,和外界隔绝。可是这件事,除了我,我母亲,还有前段时间帮我处理这件事的小裴,应该就没有其他人知道了。那这件事究竟是怎么被人知晓的这一点我觉得很困惑。”

    这也是裴听颂反复思考的一点,明明他是把方平关在管控最严的戒毒所,并且派人全天盯着,与外界完全隔离,不可能再有机会出来兴风作浪。

    “在我遭遇他勒索的时候,我问过他,他并不承认接触过任何公司或媒体,不过这句话我现在存疑。”方觉夏的眼睛微微眯起,“他说他为了来北京找我,用光了身上所有的钱。这很奇怪,因为在绑架未遂的那一天之前,我已经被跟踪了接近一周的时间。这一周里,他是靠什么维持生活的,尤其是一个长期吸毒的人,怎么可能维持这么长的时间。”

    裴听颂之前也思考过这个问题,“你是不是怀疑,在你之前,他就已经遇到过其他人这些人从他这里获取到了一部分信息,也给了他维持生活的钱。”

    方觉夏点头,“我猜是这样。他毒瘾发作的时候,几乎已经不能算是人了,只要谁能给他一点钱去换毒品,他什么都做得出来。无论是出卖我和他的关系,还是出卖别的,都是有可能的。”

    一直沉默听着他说话的陈正云忽然间抓住了重点,“别的”

    “对。”方觉夏看向他,“这就是我要补充的那一点。老板,有一件事我一直隐瞒了大家。”

    会议桌下,他的手攥得很紧,骨节青白,但表面上却依旧是那个镇定自若的方觉夏,“我有先天的夜盲症,光线昏暗的场景下,我的视力会变得非常低下,甚至接近全盲。”

    裴听颂愣住了,他没想到这件事方觉夏也会一并说出来。这等于是将他这么多年来独自背负着的最大秘密摊开来。他的隐忍谨慎,还有这么多年的苦心练习,都将化作

    程羌难以置信,“夜盲那你在舞台上”

    方觉夏淡淡说“光线不够明亮的时候,我都是看不到的。只能凭自己练习出来的直觉去跳舞。但大部分的舞台,光线是充足的。”说完,他看向他们,眼神黯淡,再一次道歉,“对不起,我隐瞒了大家。”

    陈正云的手搁在桌面上,神色凝重。他的确惊讶,但将所有事再想一遍,过去所有不合理的细节,此刻都分明了。他回想到第一次见到这孩子的模样,明明天分极高,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料,可整个人却充满了负担感,瘦削的肩膀总是沉甸甸的,不说话,每天都在练习,甚至在出道前,连续好多天,他都睡在练习室的地板上。

    他终于知道了为什么。

    “这不是你的错。”陈正云笑了笑,“幸好你隐瞒下来,否则我们会错过一个天才。”

    方觉夏从没有为自己的事委屈过分毫。但陈正云的这句话,却让他一瞬间鼻酸。

    出道以来的每一天,每一场演出之前,方觉夏都寝食难安,就连做梦,都会梦见自己在昏暗的舞台上失误、甚至跌落,连累整个团队。梦里的自己饱受所有人的指责。

    你为什么要出道你根本就不配在舞台上跳舞你明白吗

    方觉夏,看看你自己,你剩下来就是会在舞台上犯错的人。

    练习有什么用你再怎么练习也不可能不去犯错

    你想拖所有人下水,对吗

    “对,”程羌说,“现在他们几个不在这里,如果他们在,一定都是感谢你的。觉夏,你才是卡莱多的主心骨,明白吗”

    方觉夏努力让自己笑出来,努力地点头接受他们的认可,“这一点,或许也会成为别人攻击我的点。我猜他已经告诉别人了,所以恐怕,这一点我也要公开。”

    公关团队的人沉默片刻,“没关系,这一点不是大问题,遗传病本身也是,又不会对他人造成伤害,何况这些年,你从没因此犯过错。”

    从没有。

    方觉夏咬着牙,点了点头。

    裴听颂觉得无力又无奈,他明明极力地想要避免方觉夏承受这些痛苦,但它们根本无法规避,这些萦绕了这么多年的噩梦,一瞬间爆发,长成几乎要吞噬掉方觉夏的巨兽,无处可躲。

    就在他公开这件事之后,公关团队负责收集舆情的一个人说,“方先生,你的担心没有错,确实已经有人开始拿这件事造谣了。”

    他们将爆料的截图发出来,内容含糊其辞。

    最近新顶流fjx又有大瓜,保真。一个和他关系非常亲近的人爆料的,之后你们就知道是谁了。他有隐瞒了很久的病,而且是会影响他前途的那种,我等着你们挖坟。

    下面的留言很明显也是带节奏的,将这件事往更加恶意的方式去描述。

    病什么病还能影响他前途

    怕不是艾滋

    这么一说还真没准儿,之前传了那么久的潜规则看来终于要等到锤了,这锤来得太生猛了。

    艾滋病oc,那他们全团的人啧啧啧,贵圈真乱

    就知道之前的潜规则不是空穴来风,不然怎么都说你fjx被潜,不说别人呢就你漂亮你矜贵

    “这些人是不是真的有病真的不怕我们把他们一个个拎出来告”程羌气愤不已,“现在就联系版主”

    裴听颂望向方觉夏,只见他冷漠地看着投影上的恶言,没有任何情绪波澜。

    习惯是一件很恐怖的事。

    但他的确已经习惯了。

    哪怕今天有人谣传方觉夏在自己的宿舍自杀,他都不会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公关团队解释说,“不打紧,现在我们知道是夜盲症,只要出示相关病历和证明,是可以澄清的。这些相信方先生都有。”

    方觉夏点了点头,他将自己能找到的所有的证据都交给他们,甚至主动问道,“需要我做一次全面的体检吗”

    听到这句话,裴听颂的心狠狠地抽痛了一下。

    公关团队的人心情也格外复杂,他们经历过太多事,出轨的娱乐圈情侣,貌合神离的夫妻,还有更夸张更狗血的八卦。专业素养让他们将这些事抹平,还雇主一个体面。

    但现在,站在他们面前的明明是一个干干净净的男孩,却不得不把自己亲手扒个干净,恨不能连皮肤也扒下,给他们看看里面的血肉,是不是像世人所说的那样,是黑的,是脏的。

    众口铄金,他连骨头都要被一根根销毁,都要融化。

    “在发布微博之前,我得和我妈妈沟通一下。”方觉夏平复了一下心情,起身离开会议室。前脚刚走,裴听颂就站了起来,对程羌交代说,“我陪陪他。”

    程羌点点头,看着裴听颂追出去。

    方觉夏的背影很瘦,光线昏暗的走廊里像片枯萎的落叶。他走到楼梯转角,停下脚步,拨电话的手都在无意识地颤抖。

    跟上来的裴听颂来到他的面前,握住他发抖的手腕,“觉夏,别怕,我在这儿。”他没有意识到的是,自己的声音都不由自主地打着颤。

    已经是凌晨两点半,电话一直无人接通,方觉夏低着头,再一次次拨通失败之后再去点击拨打。透明的眼泪落在他的手上,他的屏幕上,视线越来越模糊。

    忍了一夜的泪水,最后还是为了自己的母亲而流。

    “怎么办”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保持极端镇定的方觉夏,终于在爱人的面前示弱,“裴听颂,我怎么办我还是要告诉她,但我”

    裴听颂的心被狠狠地攥住,他仿佛又一次回到了那个夏天的雨夜,眼睁睁看着早已遍体鳞伤的爱人再一次靠近深渊。

    无论如何,这一次,他要先抱住他。

    裴听颂将方觉夏拉入自己的怀中,声音温柔,“觉夏,来。”

    他忽然感觉,方觉夏又瘦了。这个明明比自己还要大几岁的人,在他眼里就像是一个孩子。那么小,那么让人心疼。连抚摩肩膀,他都不敢用力,“你不是说过,不愿意让妈妈再枯等一辈子了吗”

    “常通过不如短痛。即便瞒过这一时,那以后要怎么办”

    方觉夏埋着头,听着裴听颂的发问,每一句都扣着他紧闭的心。

    “难道要她独自一人走到人生的尽头,还守着这个不会回来的人吗”

    明明手握着这个童话故事的坏结局,但他却始终不敢对妈妈说。

    他太害怕让妈妈失望了。

    方觉夏在裴听颂的肩头无声地痛哭着,所有的酸楚、委屈还有恐惧,他统统给了裴听颂,他知道这不公平,他应该再坚强一些,应该自己承担所有。

    但此时此刻,全世界他只想要依赖裴听颂的肩膀。

    哪怕一分钟也好。

    “你要知道,”裴听颂温柔地抚摩着他的后背,“对你的妈妈来说,最重要的一定不是她死去的爱情,是你。”

    握着的手机震动起来,是妈妈凌晨两点半的回信。方觉夏强撑着从他的怀里出来,擦掉眼泪,忍住所有的情绪,才敢接通。

    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焦急而担忧,方觉夏在外闯荡多年,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是自己咬着牙扛下来,从来没有在这么晚的时候给她打过电话。

    “怎么了宝贝觉夏,你是生病了吗妈妈现在已经醒过来了。”

    方觉夏忍着哭腔,“妈,发生了很多事,我现在要公关处理。有一件事,我必须得告诉你。”他拧着眉继续,“六月份,爸爸来找我了。”

    “什么”方妈妈的声音都发虚,“你、你之前怎么不说呢”

    “因为因为我们见面的那天,他毒瘾犯了。”方觉夏拼命地忍住情绪,可事实就是这么血淋淋,“他拿着钢棍,准备砸晕我,然后绑架我,因为他当时没有钱继续吸毒了。但幸好有保镖,挡住了他,没能得逞。后来我们把他送去了强制戒毒所。”

    对面忽然间安静下来,方觉夏的胸口好痛。

    “现在,有人要拿这件事勒索我们,我必须,自己公开。”每一个字说出去,他知道都是在自己母亲的心上钻,但他别无选择,他也希望这都是一场噩梦而已。

    他多么希望自己没有那样的父亲,没有这折磨了自己十几年的病,没有一身洗不干晒不尽的脏水。

    “我怕你看到新闻,所以所以我只能提前告诉你。”

    “妈,对不起。”

    对不起,我最后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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