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幕

    第四十四章

    北京二环的四合院, 景深道浅,沈千盏这辆宝马十分显眼。

    她在路口虚线处掉头,转向灯跳动的提示声里,车辆完美转向,稳稳地停在了时间堂的门口。

    季清和等待已久, 见人到了, 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角, 起身叩了叩沈千盏的车窗。

    后者应声露面。

    季清和问“我停你停”

    沈千盏瞄了眼有些难以容纳车身的车位,尚在计算怎么停车会更优雅些时, 季清和伸手解开车门锁控,拉开车门, 示意她“下来。”

    他并未站直,一手撑着车门,一手搭在车顶,微微俯身, 探身看她“我来停车。”

    沈千盏从善如流, 拎了包,把车让给他。

    季清和平日里养尊处优, 除了钟表, 沈千盏就没见过他对其他事物表现出喜欢或兴趣。但所有东西到了他的手上, 就像玩具,他总能把玩得游刃有余。

    宝马车的车身偏长, 他目测了车头车距及入库角度, 单手握住方向盘, 一手控制档位,仅一个来回,就将沈千盏的座驾优雅地塞进了停车线内。

    停好车,季清和将车钥匙递给沈千盏,问“昨天找车还算顺利”

    他不提就算了,一提沈千盏的脸色顿时黑如锅底“也就找了半小时吧。”

    季清和微哂,自然地从她手里拎过颇有些份量的上门礼“过来没堵车”

    “最后一个路口过来时堵了会。”沈千盏收好车钥匙,也没觉得手上轻飘飘的有哪里不对,客气地寒暄道“季老爷子的复诊结果怎么样”

    “挺好。”季清和推开门,侧身让她先进“要不是季麟发烧没人照顾,他和孟女士还想在北京多留一段时间。”这番话算是解释了为什么约她约见得这么仓促。

    说话间,季清和已带她穿过宅门,进了院子。

    与时间堂略显朴素的装饰不同,这间四合院占地面积比时间堂起码大了一倍。

    过了宅门,迎面有道影壁,台阶上讲究地摆着数盆绿植,许是因为过年,枝蔓藤条上挂着几盏精致的琉璃小灯笼。看上去有几分突兀,又有几分可爱。

    季清和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说“除夕那晚,苏暂后半夜发酒疯,要孟忘舟陪他挂灯笼。”

    沈千盏难掩震惊“苏暂发酒疯这么别致”这兔崽子在她面前顶多就敢要管口红画王八。

    季清和没立刻回答,他领沈千盏过垂花门。

    垂花门两侧是过年新贴的对联,顶上两盏灯笼坠下的流苏似绸缎般迎风招展。

    不用季清和讲解,沈千盏也明白了估摸着苏暂被带进去时,看见灯笼,印象深刻。毕竟人发起酒疯来,没道理可讲。

    沈千盏莫名有些愧疚“苏暂给你添麻烦了。”

    季清和并不在意“孟忘舟跟哄季麟一样哄了他一晚,我没这个耐心。”他侧目,意有所指地看了她一眼“换个人,倒是可以。”

    沈千盏光注意着脚下门槛,压根没留意这句话是对她说的。

    天色擦黑,院内亮起了灯。

    灯光印着逐渐稀薄的日光,颇有几分日暮将尽的惨淡。

    沈千盏的“仇富心理”也快在这走不到尽头的四合院里一点点破茧而出。

    穿过庭院,三步外就是主屋。

    主屋房门半掩,隐约有说话声传来,带着点片音,略听时听不出是哪的方言。倒是那把嗓音,沈千盏越听越耳熟。

    她刚在猜测里头的人是孟忘舟和季老爷子,下一秒孟忘舟就从半开的门扉后探出个脑袋,惊喜道“沈制片来啦”

    他一眼扫向季清和手里拎着的上门礼,客气地埋怨沈千盏把自己当外人,上门吃个饭还带礼物。

    沈千盏笑笑,终于察觉她一路走来两手轻松是因为季清和替她拎了一路的上门礼。

    换了鞋进屋,刚绕过屏风,沈千盏就见到了坐在书桌前挥毫泼墨的季庆振季老爷子。

    她抬眼看去的刹那,季老爷子也正好侧目看来,与前几次在西安见面时不同,老爷子颇温和地对她笑了笑,示意她不要拘束。

    他则收了笔,从书桌绕出来,坐在了茶桌后。

    茶桌上温着一壶热茶,茶海干涸,隐约沾着水渍。

    孟忘舟留了句他去端茶点后,开门出去了,屋内只留下季老爷子和季清和。

    这架势,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沈千盏也不免有几分紧张。

    她清了清嗓子,先开口“季老先生,许久不见,今天给您问好。”这番开场白过于官方,引得季清和侧目看来。

    他将手中茶滤顺手搁在漏杯上,递她斟了一杯铁观音,缓和气氛“不终岁和千灯合作后,爷爷就一直想见你一面。”

    “沈制片盛名已久,用不着这么紧张。”

    季庆振似觉得这幕有趣,打趣地看了眼季清和,说“我倒不知道你现在待人接物有这么贴心了。”他抿了口茶,手背轻托了托镜框,转向沈千盏“是好久不见了,我到北京后,清和给我讲了讲你们的合作内容。”

    话落,他沉吟数秒“我年纪大了,安于享乐,没精力完成这么大一个项目。清和感兴趣,和你又投缘,倒是和你互相成全了。”

    沈千盏在德高望重的前辈面前,始终谦逊收敛,不敢有任何造次。闻言,满口奉承“是啊,真是天赐良机。季总年纪轻轻,才华横溢,更难得的是与我兴趣相投,目标一致,令我对时间这个项目非常有信心。但最大的惋惜仍是没能请到季老先生参与项目,这不止是我和时间的损失,我觉得这也是广大钟表爱好者的损失。”

    完全清楚事实始末的季清和勾了勾唇角,安静地看她满嘴跑火车。

    沈千盏这人,一旦调整好状态,切换好模式,一张小嘴叭叭地不带停“促成不终岁和时间合作,说起来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季总年轻秀泽,对钟表修复的匠心理念是我望尘莫及的。要不是柏宣影视的蒋总引荐,我也认识不了季总”

    季庆振疑惑的喔了声,看向一直没说话的季清和“我怎么听清和说,你们早就认识了”

    沈千盏傻眼。

    她下意识看向正把玩着杯盏的季清和,无声地用眼神询问哪种早就认识了特么见家长前不知道先串个词

    季清和难得见她有这种眼神,欣赏了一会,才不疾不徐道“是很早就认识,但她不知道。”

    他一指压住杯盖一手握住茶壶,微微倾身给季老爷子续茶“她说话你就好好听着,别问着问着把我老底都掀了。”

    季庆振摸了摸胡茬,笑得意味深长“又是我的不是了,丫头你继续说。”

    沈千盏这会才觉得季清和的腹黑估计是家族遗传,季老爷子那眼神那笑容,跟什么都心知肚明一样,偏演得跟毫不知情一样。他这么一打岔,沈千盏刚才吹彩虹屁的状态一下没了,满腹猜测着季老爷子到底知道多少事。

    好在,中途孟忘舟端了份茶点来打过一次岔“沈制片你尝尝,我家老太太的手艺。”

    孟忘舟好吹牛爱显摆,从茶点聊到孟女士祖上有专供御膳房做茶点的御厨,话题一路十八拐,最后转到“白瞎我祖上那么多能人异士,我孟忘舟却只坚持了一无是处一件事”。

    沈千盏对孟忘舟的遭遇深表同情“人贵在一生有所坚持,你也不容易。”

    有孟忘舟在,气氛不用刻意经营就很融洽。

    茶过三旬,孟忘舟终于想起来,他还要给孟女士打下手,连带着将季清和也捎走帮忙。

    两个人一走,屋里一空,只剩下沈千盏和季老爷子大眼瞪小眼。

    幸好沈千盏过来前,准备了不少问题向老爷子提问,从钟表修复到季老爷子人生几个关键节点的选择一直聊到了木梵钟,并未冷场。

    “修复木梵钟的纪录片才短短几集,但实际修复花了很多年。”聊到这个国宝级的钟表,季老爷子难免感慨“木梵钟也是我与琼枝感情生变的,那几年我在北京,就住在这里。人生的全部意义仿佛就是修复这个钟表,让它重新走起来。”

    季老爷子看了她一眼,含笑道“这些事你问清和,他也知道。当年修复木梵钟时,他还替我打过下手。他手艺不错,祖上赏饭吃,一点就通。后来在北京博物院的钟表馆待过两年,他奶奶不想他死守这门手艺,就将不终岁的钟表交给他。”

    沈千盏对季清和的这段过去有些意外“季总在钟表馆待过两年”

    “清和对钟表如数家珍,不论古今,不论中外。他精通制表修表,是天生和时间打交道的一块精材。”季老爷子的声音沉穆,有很重的质感“当年清和和忘舟一起跟着我学钟表修复,忘舟是不感兴趣也没天赋,学了个皮毛。其实我能教的,也就一些修表的技艺,没有多高深,很多表我没见过也没修过。”

    “你做项目,肯定了解过宫廷钟表的起源。到乾隆时期,清宫钟表的规模已经很可观了。做来收藏的钟表,黄金、珠玉、宝石不要钱一样往上堆砌,造型上从中式建筑的亭台楼阁到西式建筑的西洋教堂多不胜数,加上自动敲钟自动报时的小玩意,坏了以后修复起来难上加难。他就是喜欢,就是热爱,一门心思雕琢。当年和我一起修复钟表的同僚对清和十分看重,就留了他两年。”

    季庆振回忆起往事,脸上皆是怀念的神色“你对他了解不深,才难以体会。清和像我,喜欢的事喜欢的人,一旦热爱,跟着魔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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