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完了话费, 芝芝推着徐汀兰往回走, 刚走到营业厅门口, 一个中等身材的年轻女孩儿穿着一身招眼的纪梵希推门进来,气质使然,那一身正牌穿在她身上简直A货一样。
徐汀兰涣散的目光突然定住, 伸手抓住了那女孩。
女孩吓了一跳, “你干什么你?!”
徐汀兰看了眼她身上眼熟的裙子, 又看向她的脸。
“你是鑫皇酒店的服务员?”
“你认识我?”
徐汀兰不答反问:“你这裙子……谁给你的?”
芝芝也认出了这裙子,想不认出都难,纪梵希的当季新品,芝芝每一件都能记得一清二楚。
“这不是那天陈希瑶穿了一半丢在地上的裙子吗?”
随即又觉得太失礼了,赶紧又道:“虽说纪梵希挺贵的, 可也没人规定服务员就不能买,或许就是人家自己买的。”
时隔近两个月,服务员已经记不清楚她俩了, 她茫然地看着她们。
“你们是?”
徐汀兰看了眼她攥着的手机,“你是来交话费的?”
“对, 交话费的。”
“把号码说一下,让芝芝帮你交,我有点事想跟你打听打听。”
“呦,这多不好意思呀~”
话是这么说,服务员还是很愉快的告诉了芝芝号码。
芝芝把徐汀兰推到一边不挡门,转身去交话费,服务员看她一直看自己的裙子, 不等她问,直截了当说了。
“这是我们酒店一个姓陈的送我的,我记不清名字了,好像就是你们刚才说的那个陈什么瑶。
说起来,她也是个可怜人,一不小心当了人家小三,还让人家原配杀上门,她伤心死了,还说那个男人给的衣服她都不想要了,就给了我。”
“那她呢?她穿什么?”
“我帮她跑腿买的新衣服,她那晚就住在酒店。”
芝芝交完话费回来时,两人已经谈完了,徐汀兰直勾勾望着玻璃门外,神情凝滞的可怕,连那服务员都似乎吓到了,赶紧告辞离开。
“回家。”徐汀兰突然道。
芝芝小心翼翼问道:“哪个家?”
“老宅。”
老宅可不近,到的时候,天已经黑透,奎叔早几天就回来了,刚吃过饭,正在厨房刷碗。
徐汀兰没有下车,让芝芝进去拿她笔记本电脑,奎叔见是她,惊喜地快走两步到车前,院中昏暗,他也没看清她死灰般的脸色。
芝芝拿了笔记本电脑和徐汀兰指名要的挎包,两人一刻都没停,调头重回市里。
路上,她一直在看陈希瑶在医院验孕的那段就诊视频。
芝芝开着车,忍不住问她:“这视频你之前不是看过了吗?有什么不对吗?”
“不对……”徐汀兰那喝了多少葡萄糖水依然干裂的嘴唇沙哑道。
“哪儿不对?”
“这里。”
徐汀兰点了点屏幕。
视频里,陈希瑶背身站在化验台前,正在放化验杯。
“这怎么了?”
“你看她的胳膊。”
芝芝仔细看了看,别人放杯子都是放下就走,不会停留,可陈希瑶却停了好一会儿,两只手还都在上面。
视频清晰度不高,只能隐约看出她的胳膊好像在动,陈希瑶还不时抬眸看一眼玻璃窗里忙碌的护士。
“她这是在干嘛呢?”
“换标签。”
“什么?”
芝芝看了眼空无一人的郊区小路,转眸看向徐汀兰。
屏幕变换的冷光映在徐汀兰脸上,忽明忽暗,让那本就苍白的脸越发显得灰败了几分。
“她根本就没有怀孕,她在换标签。”
芝芝微蹙眉心,“这不就对上了吗?她说她没怀孕,没骗你啊。”
“你不明白。”
你不明白芝芝,她既然和别人的化验杯调换,拿到了怀孕结果,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做那个B超单?
“芝芝,那个确诊肝癌的医院,你哥不是有熟人吗?”
“是啊。”
“能不能拜托他帮忙,我想去……查一下监控。”
又是深夜,又是查监控,只不过这次换了家医院。
马望野亲自带她见的熟人,那熟人还是他半夜把人家从被窝挖出来的。
有笔记本电脑在,他们没有在保安室看,直接拷走了陈希瑶相关的那一段。
出了医院,徐汀兰郑重地冲芝芝和马望野鞠了个躬。
“给你们添了这么多麻烦,对不起,也谢谢。”
这么郑重的道谢,兄妹俩赶紧扶起了她。
“我们也有不对的地方,不该瞒着你的,我们也没想到她会这么决绝,我们当时也以为她在耍什么花招。”
徐汀兰平静地摇了摇头。
“我不想回医院,送我回家吧,我想我爸妈了。”
“好。”
马望野开车送熟人离开,芝芝开车送徐汀兰回家。
到了老爷子这儿自然是不敢再推轮椅了,不然老两口怕是要担心死。
徐汀兰谢绝了她送她进小区,独自一人进去,芝芝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这才调头回家。
开到路口等红绿灯,芝芝突然觉得好像哪里有些不对。
她说了这么多,兰兰也让她带着去了那么多地方,照理说这会儿正是兰兰情绪最激烈的时候,兰兰为什么看上去那么平静?
尤其是,这种时候不是更应该自己一个人躲起来宣泄情绪的吗?
芝芝越想越不对劲,调头又转了回来。
还没开到小区门口,远远就见徐汀兰轻飘飘一个人单薄地站在路边出租车,一辆绿色黄道出租停在了她面前,芝芝赶紧按喇叭!
滴滴的喇叭声吸引了徐汀兰的注意,她转头看向她。
芝芝一脚油门到了跟前,“你要去哪儿?!”
徐汀兰见瞒不住,垂眸淡淡道:“我想去看看她。”
“身体都这样了,还折腾什么?!非真出点儿什么事你才高兴?!等你身体好点再去!”
徐汀兰浅浅一笑,说不出的凄凉。
“我一分钟都等不了了。”
芝芝深吸了口气,“别说了,先找个地方喝点汤,我开车送你去,不然你就别想去!”
徐汀兰没有选择地上了车。
陈希瑶的老家不近,要开十几个小时才能到,两人中途找了家小旅馆休息了几个小时,才坚持到了陈希瑶家的小镇。
徐汀兰一路都在看那肝癌确诊医院的视频,正常速度看,倍速看,放慢了看,总之看了一遍又一遍。
芝芝疲惫极了,指了指路边早餐店,“喝点粥再去陵园吧。”
这两天,徐汀兰再也没犯过头疼,也能喝点粥了,芝芝总算放心了不少。
话音落下半天,徐汀兰都没动,只柔柔地坐在那里,长发滑落,遮住了她的侧脸,只能看到一点挺直的鼻尖和一眨不眨的纤长睫尖。
芝芝又喊了遍:“兰兰?”
徐汀兰缓缓抬起头,只一眼,惊得芝芝心剧跳了下。
那眼神涣散的厉害,累列的血丝都得遮掩不住的空茫,好像整个灵魂已经不在这里,只剩一具空壳。
“她……她……”
“你,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兰兰。”
“她……可能根本就没得癌症。”
“什么?!!!”
芝芝惊得猛地起身,砰地一下撞到了头,痛得赶紧捂住。
“这怎么可能?她要是没得绝症,干嘛非要送死?!谁活的不耐烦了自己闲的送死?!你别瞎猜好不好?”
徐汀兰缓缓转回头,三倍速播放那视频给芝芝看。
“你看,这个大妈,她一直跟陈希瑶一起的,虽然陈希瑶一直低着头,好像跟她没有关系,可那个大妈却不时转头看向她。
她们的行动轨迹出奇的一致,唯一不同的是,陈希瑶排队缴费的时候,大妈是在休息椅上休息的,从头到尾大妈都没交过费,却进了腹腔镜监察室,而且两人是先后进去的。
虽然出来等候的时候,两人先后拿了两张诊断单,可大妈却看都不看自己的,直接拿了陈希瑶的看了,并且看后,脸色明显不太好。”
芝芝也觉得有些古怪,可这并不能证明陈希瑶就没得癌症,也许两人只是碰巧聊了个天而已。
徐汀兰摸出了手机,先给张总打了电话,问他认不认识医保局的人。
认识,但不熟。
想了想,又给马望野打了过去。
马望野果然人脉众多,尤其徐汀兰开口,马上帮她查了陈希瑶的医保记录和医院缴费记录。
果然,时间出现了偏差。
陈希瑶的医保缴费时间和医院记录陈希瑶缴费时间,偏差了几十秒。
而就在几十秒后,一个记录名为褚来花的人,也交了同样的费用,只是用的是现金。
马望野的熟人帮着追查了下褚来花,发现同这个女人曾有过住院记录,病因就是肝癌,后来应该是支付不起昂贵的治疗费,直接出院了。
马望野把那女人的联系方式发给了徐汀兰。
徐汀兰盯着那号码望了很久,才抬指拨了过去。
褚来花本人接的电话,说起肝癌,当时就哽咽了。
大妈说自己是肝癌晚期,没钱治病,只能定期去医院开点药,那天去开药的时候,遇见了一个奇怪的女人,说是想请个长期病假,但是请不下来,想让大妈帮忙用她的名字做检查,她出检查费,从医院出来还给了大妈一千块钱,让大妈保重身体。
芝芝简直难以置信,趴在方向盘上,傻了似的话都说不利索了。
“怎,怎么会?她,她要没病,为什么,为什么要寻死?她死之前还专门给我打了电话,嘱咐我一定要跟你保密,到底为什么?!”
徐汀兰扣上笔记本,仰头靠着椅背,最初的震惊已渐渐消退,沙哑道:“去陵园。”
不是清明,不是十月一,也不是七月十五,普普通通的日子,陵园空空荡荡,除了看门老大爷,再没有半个人。
徐汀兰背上从老宅专门跨过来的挎包下了车,望仰头望了望天,天空水洗般的蓝,云絮绵绵。
她深吸了口气,转头看了眼芝芝。
“我想自己去。”
“呃……啊?”芝芝不放心。
“拜托了,让我自己去。”徐汀兰微微勾了勾唇角,孱弱却轻柔的笑了笑。
她不笑还好,她这么一笑,芝芝更不放心了。
可面对这张脸,她说不去拒绝的话。
“那,那你快点儿,半小时不出来,我就进去了。”
徐汀兰没有回话,只是噙着那抹虚无缥缈的笑走了大门。
没有钥匙,也没有陵园证,塞了一百块钱,老大爷给她打开了骨灰堂的门。
她挎着挎包,轻步过去,走到熟悉的格子前。
透明玻璃阻挡了里里外两个世界,方方正正的骨灰盒上贴着陈希瑶大学时代的照片。
照片里,陈希瑶画着浓妆,笑得娇嗲,和她认识的陈希瑶,简直不像同一个人。
徐汀兰抬手,隔着玻璃摸上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玻璃倒映着徐汀兰流光驿动的眸子,还有微微动着红唇。
“我有好多话想问你。”
“你能回答我吗?”
“为什么笔迹变化那么大?”
“为什么衣品妆容差那么多?”
“为什么刻意把衣服送给酒店服务员,还编造了你错爱渣男很后悔的戏码?”
“为什么手里已经有了怀孕证明还要瞒着我,多此一举再造一个B超单?”
“为什么要假装自己肝癌晚期快死了?”
“为什么把钱房子所有一切都骗走,再还回来?”
“为什么还偷偷摸摸的还回来,不让我知道?”
“为什么要送死?”
“为什么一副很讨厌我的样子,又一副很爱我的样子?”
“还有……改改是谁?为什么你要假冒这个名字自己给自己发短信?”
“你……到底对我撒了多少谎?”
“还是说,你从没对我说过一句实话?”
叩叩!
徐汀兰轻轻敲了敲玻璃,微微笑着:“问你呢,告诉我啊?”
叩叩叩!
又敲了敲。
“你要是不答,信不信我砸烂了玻璃,把你的骨灰拿去喂鱼?”
叩叩叩!
再敲。
徐汀兰的声音越来越沙哑,眼眶缓缓晕红。
“我可不是吓唬你,我真砸了,真砸了啊?”
嘭。
徐汀兰轻捶了下。
“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嘭!
“你到底是爱我还是不爱我?”
嘭嘭嘭!
徐汀兰突然额头抵上玻璃,接连捶了好几下。
“你说话啊!!我在问你!你回答我!!!”
徐汀兰越砸越重,越喊声音越大,空荡荡的骨灰堂里,这嘭嘭声格外的响亮!
“你这个骗子!你根本就不是陈希瑶!你到底是谁?!”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到底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你根本就不爱我!你做这些根本就不是为了我!!”
“明明不用死的!明明没有肝癌的!为什么一定要死?!为什么?!!!”
“好痛!”
“我头好痛啊陈希瑶!好痛!!啊啊!!”
徐汀兰抱头狠捶了两下,拼命把头抵在玻璃上,勉强撑着自己站在陈希瑶的骨灰格子前。
“我后悔了!我真的好后悔!!为什么轻易就对你动了心?!为什么轻易就让你追上了我?!”
“如果……”
头痛的站头站不住,徐汀兰几乎整个人都靠在了柜子上,头抵着玻璃,拳头垂着,额头不停撞击那单薄的玻璃小门,本能地想缓解痛苦。
“如果不让你追上,是不是你就不会离开我?永远都不会离开?!”
“是不是?!!!”
嘭啷!
最后剧烈的一撞,玻璃门不堪重负,骤然碎裂!
徐汀兰穿透碎玻璃,一头撞在了那骨灰盒上,鲜血溅在陈希瑶浓妆艳抹的脸。
玻璃划伤了脸,血痕蜿蜒而下,徐汀兰神色恍惚,身子一软,向下软跌,眼前只剩下那张带血的照片,陈希瑶模糊的笑脸。
血……
好多血……
她看到一个女人推开淡蓝的大厦玻璃,纵身一跃。
风声呼啸在耳边,碎发扑簌在脸侧,女人重重砸在地上,满地的猩红。
不……
不要!!!
剧烈的头痛,远不上心脏瞬间碾碎般的剧痛。
徐汀兰呼咚一声倒在了地上,捂着心口,眼前只剩下那女人倒在血泊中的画面,痛得她无论怎么张嘴呼吸都吸不进半点空气。
救她……快救救她……
救救她的……朔风……
芝芝跑进来的时候,正看到徐汀兰阖上了眼,手中紧紧攥着的一对蓝宝石耳钉,丁零当啷滚在地上。
“兰兰!!!”
芝芝跌跌撞撞过去,一把抱起她,慌得眼泪一瞬间便涌了出来。
看门大爷听到动静也赶紧赶了过来。
“打120!快打120啊!”芝芝喊道。
看门大爷慌得赶紧跑去传达室找电话。
120呜哇呜哇的来,拉走了满脸是血的徐汀兰,芝芝跟着车哭了一路,进了最近的医院。
两天过去了,徐汀兰昏迷不醒,医生做遍了检查,束手无策。
芝芝勉强瞒着老爷子两口,让马望野从海城找了辆救护车,直接把徐汀兰从老家拉回了海城,住进了脑科最权威的医院。
然而医生依然查不出病因,束手无策,只能推测她是精神受了极大的打击,不愿意醒过来。
眨眼便是一个月又三天,老爷子老太太那边实在瞒不住了,只能婉转的告诉他们,让他们别着急,尤其是老爷子,千万别倒下,不然只剩下老太太一个人怎么受得了?
老爷子心疼女儿,心疼妻子,又早早吃了药,总算扛过了这巨大的悲痛,他坚信自己的女儿一定会醒过来。
又过了一个多月,眼看就要满三个月了,从夏末到秋末,几乎横跨了整个季节。
老爷子早早就把女儿接回了家,每天固定输入营养液,老太太和芝芝轮流帮她擦拭身体,活动手脚,避免时间过长生了褥疮,血脉不通再伤了四肢。
为了方便照顾,芝芝干脆搬到了老爷子家,白天一边照顾徐汀兰一边抽空设计图纸,晚上便睡在徐汀兰屋子方便照顾。
有时候晚上睡不着,芝芝也会趴在徐汀兰床头自言自语的低喃。
“都已经三个月了,你为什么还不醒?是梦里有什么让你割舍不下?还是现实有什么让你不愿面对?”
“醒过来吧兰兰,求你了……看看你爸你妈,一把年纪为你操碎了心,你真的忍心让他们天天睡不了安稳觉吗?”
“兰兰啊……你不是最孝顺的吗?一个陈希瑶连你爸妈都抵了吗?你就不怕你再这么躺下去,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没有爸了,也没有妈了,就剩我一个老太婆守着你?”
“兰兰啊兰兰……我真想就这么丢下你不管……我还年轻,我有大把的青春,不管是找男人还是找女人,总好过守着你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也或者这一辈子都不会醒的植物人要好的多。”
“可是……我怎么就做不到呢?”
“兰兰啊……兰兰……我真的……很难受,你知道吗……”
“你……你醒不醒?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到底醒不醒?”
“三天了,你怎么还不醒?再不醒我可不管你了让,你一个人在这儿睡到天荒地老!等你睁开眼了,真的一个人都没有了!”
“十天了,你为什么还不醒?你知道家人有多担心吗?你替你爸妈想想好吗?你妈昨天晚上哭了半夜,我在这屋都听的一清二楚。”
“都20天了,你怎么还不醒……”
“兰兰……兰兰啊……”
又是一个早晨,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早晨,外面飘着小雪,被窝里暖烘烘的,早上7:30,哪怕再不想起床也该起床了,兰兰需要及时方便,而且也该输营养液了。
芝芝眯着惺忪的眼,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像平时每一天那样,探头亲吻了下徐汀兰微凉的额头。
“早安,兰兰。”
甜蜜的称呼,早安吻,都是她一点点养出的习惯,有时候她还会亲亲脸颊,就当是对自己的奖励。
亲了一下,感觉有些不够,总觉得今天的亲吻格外的甜蜜。
芝芝又探头亲了一下,唇下的微凉的额头依稀好像动了下。
芝芝猛地睁开眼,迷糊的大脑瞬间清醒,她难以置信地又感受了下。
真的!
徐汀好像真的动了!!!!!
芝芝赶紧撤开身看向徐汀兰,徐汀兰不知道什么时候张开了眼,有些恍惚的望着她。
“芝……芝……”
“兰兰!!!!!”
芝芝曾经设想过无数次徐汀兰醒来的场景,以为自己一定会欣喜若狂的紧紧搂住她大哭一场,然而真是到临头,她除了怔怔的望着她,居然连话都不会说了。
徐汀兰环视了一下四周,认出了是自己家,记忆也慢慢在混沌的脑海里复苏,她想起了陈希瑶,想起她已经变成冰冷的尸体,想起她永远都不会再回到自己身边,刚刚苏醒还很虚弱的身子根本承受不住。
她合上眼,瞬间一阵头晕目眩,心口撕心裂肺的疼着,胃里翻江倒海,忍不住侧身吐出一口浓稠的酸水,沁着点点血丝。
“兰兰!你这是怎么了?!我马上去给医生打电话!!”
芝芝慌张的声音响在耳畔,徐汀兰按着心口,勉强抬眸,焦距慢慢定格到芝芝翻找手机的身影。
好像……
每次不管发生任何事……只要睁开眼……都能看到芝芝在她身边。
不管她做出怎样的决定,是对是错,芝芝也从来都是毫无保留的支持她,比如……这次她突然任性的要去探望陈希瑶。
从小到大好像一直都是这样……
她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也习惯了芝芝的迁就……
可芝芝为什么要这么迁就她?
昏睡的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她都记得,芝芝的嚎啕大哭,芝芝的崩溃悲伤,芝芝的悉心照顾,芝芝喃喃在她耳边的细语。
除了那些威胁她醒来的话,芝芝还回忆了她们之间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
芝芝……爱她。
是真的很爱很爱她。
可惜她……
啪嗒,有眼泪滴在枕上。
去而复返的芝芝抱着刚挂的手机,哭了……
徐汀兰的心明显抽痛了下,艰难地抬起瘦弱的手,探指过去,轻轻帮她擦掉眼泪。
“对不起……”
“什么?”芝芝脑子很乱,又惊又喜冲击的根本没听清她在说什么。
徐汀兰闭了下眼,再睁眼,眼睛酸涩的难受,眼泪顺着眼角不知不觉缓缓滚落。
“又害你哭了……对不起……不止这次……还有那天在车里……真的……对不起……我……其实不想的……对不起……”
徐汀兰探手搂住了芝芝,想起那晚在车里哭得痛不欲生的芝芝,心隐隐抽痛着。
芝芝是她最好的闺蜜,从小到大都是彼此最在意的人,她宁愿推了王建飞的约会也必须要陪芝芝看电影,芝芝冒着被哥哥骂和挂科的风险也要旷课守着生理期难受的她。
这段时间,自己就像疯了一样,只顾着往前冲,却从没顾忌过芝芝的感受,她还有什么资格说自己是芝芝最好的闺蜜?
不管怎么样,不管她有多爱陈希瑶,也不该对芝芝这么残忍的。
“芝芝……真的真的对不起。”
芝芝从这一字一句的道歉中,听懂了她的歉意,也明白了她的意思,使劲蹭了两下眼,蹭掉了所有的眼泪,红着眼眶笑道:“我们之间,永远不需要道歉,真的,永远不需要。”
徐汀兰撤开身,目不转睛望着芝芝,眸中是芝芝熟悉的温柔,却又带着一丝不熟悉的空茫。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芝芝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水润润的眸子噙着泪。
“什么梦?”
“我有点记不清楚了……”
徐汀兰沙哑着许久不曾开过口的嗓音,艰难描述着。
“我总觉得我好像睡了很久,很久很久,久到就像过完了一辈子。
我好像梦到了自己是另一个人,不是画家,是一个商人,有自己的公司,有很多很多员工,我每天都很忙,被一群人围在中央。
可我却觉得很孤单,也一点儿都不开心。
我好像还梦到了一个人,可是我记不大清楚了,只记得她的让我沉闷的生活渐渐有了生机,可……”
徐汀兰突然痛苦的捂住头,“我想不起来了,好像是很重要的事,为什么我就是想不起来了?”
芝芝慌张的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道:“别强迫自己去想,你才刚醒,我先去喊你爸妈,一会医生就会过来。”
徐汀兰合上眼,摇了摇头道:“我想不起来了,可那件事很重要,我知道很重要,总觉得脱口就能出来,可就是……就是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芝芝穿好了鞋,俯身帮她拽了拽被子,柔声道:“别想了,真的,只是一个梦而已,哪怕再逼真也只是一个梦。”
“不,那不是梦,我知道那不是,虽然看上去像一个梦,但我知道的芝芝,那不是梦。”
脸上依稀有些潮湿,徐汀兰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脸,摸到眼泪滚在指尖。
“我哭了……我终于哭出来了芝芝,明明之前怎么哭都哭不出来的……”
芝芝探着比徐汀兰小了一圈的小手帮她擦了擦泪,心疼地眼眶再度红了。
“那就哭吧,痛痛快快的哭吧,哭过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芝芝的指尖柔柔的擦在脸上,徐汀兰阖上眼,心头抽痛的几乎麻痹,昏睡了这么久,依然没有减轻多少。
一切都会好起来吗?
她怕是再也好不了了……
“芝芝……真的……谢谢你……”
也真的……对不起……
苏醒后的徐汀兰又养了好一段日子,等老爷子老太太终于放心她出门时,已经是来年春天。
徐汀兰哪也没去,先去老家看了陈希瑶,他的骨灰盒依然安静的摆在那小小的一方格子里,看着那照片上熟悉又陌生的脸,她突然有种再也不会来的感觉。
这不是她的陈希瑶。
她把这句话告诉了芝芝,芝芝欲言又止的看着她,虽然芝芝没有明说,还附和着点了点头,可她明白芝芝的意思,芝芝想说她是不是疯了?这不是陈希瑶还能是谁?
可她真的觉得照片上的人不是她的陈希瑶,即便她们长着同一张脸,可那笑容那眼神,陌生的就像另外一个人。
不,不是就像,是的的确确就是另外一个人。
可就像芝芝想的那样,她不是她的陈希瑶还能是谁?难道自己真疯了吗?
徐汀兰真的很想找陈希瑶问一问,问问她到底瞒了自己什么?
可她又该上哪儿去找?
不久后,徐汀兰去了法国继续深造绘画。
没多久,芝芝追了过去,深造服装设计。
又过了几年,徐汀兰在法国举办了第一次画展,引来无数豪富艺术家前来。
其中一幅《未完成》画着一个动人的女子,明眸善睐,素齿红唇,站在拉开了一点的门缝后,清纯羞涩间透着难以言说的妩媚风情,让人忍不住驻足观看。
画作只是粗稿,还没有细化,可已然栩栩如生跃然纸上,深得好评。
好多人揣测取名的含义。
有人猜:大概画中的女子未满18岁,还未彻底长成,所以才叫未完成。
也有人猜:或许是想表达少女绵延的情思只是刚刚萌芽,还没来得及茁壮成长,所以叫未完成。
不管怎样,这幅画反响空前,很多人竞相询问价格,徐汀兰全都含笑婉拒。
“私人收藏,恕不出售。”
芝芝一直陪伴着徐汀兰,像从前那样,最好的闺蜜,她从没要求过徐汀兰接受她,在她看来,能陪在徐汀兰身边已经很好。
只是望着那画,她忍不住还是五味杂陈。
“这么多年了,你是不是还忘不了陈希瑶?”
徐汀兰站在画前,望着那画中女子灵动的眸子,眸光专注,耳垂蓝宝石耳钉蕴着细碎的微芒。
“我……当年为什么那么爱陈希瑶?为什么会爱到失去自我,甚至还做了那么多荒唐事?
其实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从来都不是一个狂热的人,除了画画,从来没真正为什么疯狂过,和王建飞在一起时,我以为爱情就是这样,柴米油盐平淡如水,不需要太过剧烈的感情起伏。
可等我真正爱上陈希瑶了才知道,平淡如水是她,剧烈起伏也是她,所有的情绪都是围着她打转。
她在我身边,便是岁月静好。
她不在……我也没办法再爱上任何人。
我的心口好像空了一块,像是原本长了两颗心脏,突然有一颗被活生生剜走,那一瞬间痛不欲生,甚至都不愿意醒来面对现实,醒来之后,剩下的那颗心脏就只剩下麻木的跳动,像是单纯的为了不死去而运转。
你现在问我是不是还忘不了她,我不想骗你,我忘不了她,永远也忘不了。
她就像是一个烙印,哪怕伤口早已好了,也永远不会磨灭。”
此后又过了十多年,徐老爷子老太太相继去世,徐汀兰的身子也每况愈下,弥留之际,她把芝芝叫来身边,拜托她把她所有的画作和财产都捐给美协,只独独那副《未完成》和她一起火化。
遗体告别的那天,吊唁大厅挤满了各界人士,不乏许多艺术家,徐汀兰安静的躺在水晶棺里,就像睡着了一样。
只是她的眼尾空空荡荡,那原本浮于点疤的小痣,化成了诡异的红光,一路盘旋穿透次元壁,离开了S12598小世界,循着虚无中一缕若有似无的微白粒子,咻得钻入了另一个荧着淡蓝光芒的小世界。
……
“哈啊!!”
病床上,于星澜猛地张开眼,满头冷汗。
她按了按心口,心脏似乎还在刀绞般的痛着,痛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护士推着小车进来,看了她一眼,讶然道:“怎么了?怎么哭成这样?”
于星澜摸了摸自己的脸,满手的潮湿。
“我……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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