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纷纷, 如一片片火烬, 栖烑抱头乱窜, 不一会儿就烫了满身燎泡。
山上到处是阔叶树,树冠到处飘着叶,根本躲无可躲。
突然!
剑风停了,树海停止翻涌, 最后几片叶子缓缓而落,沙沙一声轻响, 归入满地枯叶堆。
周围静得诡异,除了远处惊鸟的拍翅声,再没有其他半点声响。
栖烑的独臂抱着头, 闷声又往前窜了几步才察觉不对,她小心翼翼抬起头, 隐约觉得整个大地似乎在颤。
沙沙,沙沙。
堆积的枯叶随着震颤缓缓飘起, 枯黄的叶片边缘明灭着幽红的光痕。
先是一片,再是两片, 越来越多的枯叶漂浮而起, 幽幽红红,明明黯黯, 先是慢慢浮起,再是越浮越高,越浮越快,突然绕着栖烑快速旋转!
呼唔——呼唔——
每片叶子都像是火烬一般, 越转越快,越见风越红,栖烑被卷入其中,随风旋转,头脚颠倒,那叶子不止滚烫,还锋利如刃,栖烑的满身水泡被叶片划开,剧痛难忍。
栖烑咬紧牙关拼命蜷缩起小小的身子,尽量减少接触那些叶子,可这根本于事无补。
好痛,好难受,她就要死在这里了?
不要!
“救……!!!”
林外的顾朔风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一直悬着心,此刻才终于松了口气。
——总算是求饶了。
栖烑从未学过说话,能说出这一个字已是不易。
顾朔风纤指一送。
风停了。
旋转停了。
耳旁刺耳的沙沙声也停了。
灼烧般的叶片陡然黯淡。
所有的一切猝然停下。
栖烑砰地一声摔在地上,落叶洋洋洒洒飘落,覆在她身上,几乎将她掩埋。
她抖抖索索拨开叶片,眼前金光大盛,彷如烈日当空,刺得她睁不开眼。
金光中心,顾朔风孑然而立,红裙猎猎,如跳燃的阳焰,烈焰后是截然不同冷若冰霜的绝美面容,与以往所有欺辱栖烑的人都不同,她似神祗临世,高高在上,烈如骄阳却又欺霜傲雪,强大到让人胆寒却又忍不住心向往之。
栖烑低头看了看自己,瘦小羸弱,破败肮脏,满身破掉的水泡涌着恶心的脓液,卑贱如蝼蚁。
顾朔风薄冰淡雪般的声音响起,如天籁绕梁,瞬间吸引了栖烑所有的注意力。
“尔心可入药,当下入,下品;练气入,中品;筑基入,上品;若是能结了丹,便是极品。”
顾朔风拽着高b格的话,其实言外之意简单得很,就是你的心可以炼药,等你修炼到金丹期就能炼出极品药,在这过程中,说不定你还有机会逃走,所以你要不要跟我回去修炼呐?
栖烑虽没人教养,可被抓入炼药房那么久,看守他们的都是妖修,或多或少听过些修炼的事,知道修为越高就越强大,也越能自保。
她坐在枯叶堆中,审视的目光像个小大人,从头到脚将顾朔风打量了个遍,突然抬起唯一的那只手臂指了指顾朔风。
顾朔风心领神会。
“你在问本尊是何修为?”
栖烑扳着脏兮兮的小脸点了下头。
“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炼虚,合体,大乘,渡劫,渡劫之后便是飞升成仙,每个境界下尚有初期、中期、后期与巅峰四小境界,本尊为化神中期修士。”
乍一看,化神不过整个修仙阶段的中间,好像不算什么大本事,实则越往上越艰难,化神以上的修士整个修真界也就十几位。
最顶端的渡劫修士是不存在的,因为大乘巅峰便会直接进入渡劫,要么渡了飞升,要么身死道消,前后不超过三日。
而大乘期的修士满修真界也只有两位,一位便是清平宗祖师爷,清平子,已经两千多年没露过面了;另一位独占了轩辕山,五千多年不曾露面,人们早已忘掉他原本的尊号,都称他为轩辕子。
再往下,合体修士有六位,中原三大宗门各一位,包括清平宗掌门,其余,妖族两位,魔族一位。
这也是妖魔两族世代交好的缘由,两族联合刚好与中原势均力敌。
再下,炼虚修士也不多,只十位,可这十位,只要不出幺蛾子,基本都能到合体期,这是炼虚期的特殊之处,别的境界能不能突破全看机缘与领悟,唯独炼虚像吃饭消化,消化完了人人都能突破。
换句话说,炼虚期就是个过渡期,因为过渡,它没有其他境界之间那么大的实力差距,两个化神修士就可以干掉一个炼虚修士。
而炼虚又与合体差距巨大,一个合体能碾压十个化神。
所以为了顺利度过这个过渡期,炼虚修士大都龟缩起来慢慢修炼,他们的宗门也都宝贝疙瘩似的保护着他们,很少让他们过问世事。
炼虚之下便是化神,化神修士全修真界一百多位,看似多,其实根本不够三宗七十二派分的。
鉴于渡劫的没有,大乘的不露面,炼虚的约等于不存在,合体的就六个还都是一门之主轻易不会出手,化神修士就是整个修真界的主干力量,几乎可以横着走。
这么一分析,顾朔风现在的修为的确相当高了。
当然,这是栖烑后来才知道的,眼下,她是第一次完整地听到等级划分,看着不过位处中间的化神都能这么厉害,当机立断便站起身朝顾朔风走了过去。
哪怕顾朔风根本就是在骗她,带她走后就会把她炼成药人,或者直接开膛破肚,她也认了,至少还有那么一丝变强的希望。
更何况她不认也不行,顾朔风是她生平遇到过的最厉害的修士,没有之一,她也根本逃不掉。
栖烑走到了赤焱剑下,仰头望着顾朔风,顾朔风却并没有向上次那样拎她领子。
破掉的水泡冒着浓水浸湿了短袍,又臭又恶心,和之前基本晒干的栖烑差距不是一般的大。
顾朔风不能忍,这个真的不能忍!
她随即翻出枚下品疗伤丹丢了下去。
栖烑聪敏,当即捡起那丹药塞进嘴里,瞬间水泡愈合,再无半点不适。
就是……不清理,身上的浓液该在还在,还是一样的恶心。
顾朔风侧耳细听了下,淡声道:“随本尊来。”
栖烑听话地跟着她,两人一高一低穿梭林间,走了不远,豁然开朗,遮天蔽日的枝叶不见了,一条蜿蜒的小溪横穿而过,眼前溪流潺潺鱼游虾戏,远处却是轰鸣的湍流瀑布。
顾朔风落地收了赤焱剑,翻了翻芥子空间,从犄角旮旯翻出件积了三尺灰的中品法衣丢了下去,这对金丹以下或许还算是个宝贝,对她这样的化神修士,简直垃圾不如,搁着还占地方,正好给她穿了。
这边法衣丢下去了,那边栖烑已不见了踪影,再一看,她已扑倒溪边,野兽似的一头扎进了水里,好半天才呼啦一声带起大片水珠仰起脸。
喝了这么大一气儿水,栖烑满足地喟叹一声,翻身躺倒,晒着午后暖阳,舒服的尾巴尖摇来摆去。
顾朔风看了眼随着溪流缓缓飘远的污渍血迹,又看了眼栖烑干净了不少的小脸。
——这都喝得下去?
栖烑躺了片刻,很快就自觉地爬了起来,这才看到地上仙气飘飘的法衣。
栖烑抬眸看向顾朔风,睫毛蝶翼般扑闪着细微的水沫,小肉垫弹出一根利爪指了指自己。
顾朔风微微颌首,云淡风轻。
午后的太阳骄而不躁斜落山头,兰草晃曳在脚边,小雏菊绽放着细软的花蕊,蜜蜂嗡嗡,白蝶点花,潺潺的溪流中一只银鲤跃出水面,噗通一声又落入水中,空气中弥漫着沙漠中绝不会有的淡淡水香。
小女娃突然连眨了两下眼,眸中竟有水雾浮动。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或许是为劫后余生,或许是为那从没人送过她的漂亮法衣,也或许是为了这一瞬间的岁月静好。
在暗无天日的炼药房,她拼尽一切活着,只是想再看一眼阳光,在沙漠,她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奔跑,只是想再痛痛快快喝一气水。
现在,她所想所盼全都有了,竟然还有人送她衣服,甚至还有希望修炼变强,她怎么可能不酸了鼻子?
哪怕变强之后被剜心炼药,至少她强过,至少这期间的命她是赚到的,再怎样都好过被炼成药人。
栖烑是见过炼成的药人的。
她原本以为,炼成了便解脱了,却不想,炼成了才是噩梦的开端。
对主人来说,双修是拓展灵识增加修为,是肉身乃至元神都舒畅的。
可对药人而言,那是撕扯灵魂刮割意识,是无边的炼狱与折磨。
药人们痛苦的惨叫,直到现在都还回荡在栖烑耳畔,她这般惜命还要豁出性命逃走,便是不想变成他们那样。
没错,她不想变成他们那样,她也宁死不要变成那样!
顾朔风眼看着眼前的小豆丁,前一秒还皱巴着小脸泪眼婆娑,下一秒就眸光烁烁恨不得把天捅个窟窿,隐隐有些头痛。
果然还是傻白甜的徐汀兰和于星澜比较好攻略。
小栖烑神采奕奕地握了握毛茸茸的小肉爪,一脸坚毅,然则精神可嘉,底子实在太差,细细瘦瘦的胳膊蚱蜢腿儿似的,不用折,捏一下就能碎成好几截。
小栖烑费力地撩起裙摆,一条胳膊实在吃力,兽爪本就不如人手好用,栖烑的又是猫咪似的小肉垫,不弹出利爪连馒头都抓不起来,哪怕她弹出了利爪勾破了袍布往上扯,还是tuo得呲呲拉拉十分艰难。
顾朔风冷眼看着,纤密的长睫忍不住轻颤了下。
这小崽子……也太瘦了,腰细的简直……不盈一握,当真是一只手就能握住,那肋骨一根根都能数得出来,亏她之前逃命时跑那么野,也不知哪来的力气?
再往上,右侧秃鹫抓过的血污还在,这幸好是抓了右侧,要是左侧剜了心,以栖烑刚领悟练气,练气一层都还不到的修为,绝对当场毙命,大罗神仙都救不了。
顾朔风这边感叹着,那边栖烑终于tuo了个干净,身上血污黑泥黄沙青渍……不知道积攒了多少年的脏污全在上面,几乎看不到丁点皮肤,tuo不tuo其实看不出没多少区别。
顾朔风嫌弃地朝后退了半步。
栖烑完全没注意到她的神情,她只想赶紧穿上新衣同顾朔风离开,然后是生是死给个痛快,若……若真有机会修炼,能筑基藏了这恶心的猫耳猫爪,她便是死也值得了,再往后的,小小的脑瓜还没想到那么远。
眼看栖烑抓起衣服就要穿,顾朔风眉尖猛跳了两下,一个覆手,法衣飞到了一边。
小栖烑怔了下,迅速摆出了迎战的架势,身形微俯,黑白分明的大眼直勾勾瞪向她,刚刚缓和点的眼神再度腾起了狼崽子的凶狠。
顾朔风无语了。
——不就挪走了法衣吗?能不能别随随便便脑补我要杀你?
顾朔风懒得理她,看了眼溪水。
“沐浴。”
小栖烑顺着她的视线望了眼,这才明白过来,悻悻地收了弹出的利爪,乖乖跳进溪中。
溪水很浅,栖烑这般瘦小身形进去也不过堪堪到胯部,她胡乱往身上蹭着水,从她记事以来,从来就没沐浴过,实在不明白沐浴的意义何在?反正早晚还是要弄脏的。
栖烑身上的脏污经年累月,单靠水洗估计要洗一个时辰,可明煊的芥子空间里并没有任何清洗类法器符咒,她原本倒也想到了这一桩,打算提前出关准备的,结果……醒晚了。
不洗便是不洗,既洗便让她洗个干净,这会儿正午刚过,日头正好,也冻不着。
想着还有时候要等,顾朔风随便找了块青石,撩裙盘膝而坐,反正有轻身诀,也不怕脏。
看了眼那随流而去的大片脏污,黑黢黢的简直像是水底冒出的石油,说不得栖烑洗次澡,溪里得死多少条鱼。
又看了眼依然满身污秽的小栖烑,顾朔风缓缓合上冰白的眼帘。
“记得头发也洗了。”
阖眼的瞬间瞥到了栖烑愕然的小脸,她大概觉得麻烦死了吧。
顾朔风探查过了周围并没有什么危险,这才安安稳稳伸展四经八脉运转了一个小周天。
再睁眼,夕阳西斜,溪中小小的一团正弯腰撅着P股,努力把鸡窝头往水里按,毛爪子搓啊搓,头上的结块都搓得差不多了,淡色的发丝随波飘摇。
顾朔风眉心一跳,还没收稳的经脉差点逆行!
她果断闭上眼,念了一遍清心诀。
这小崽子知道自己是女孩子吗?
不知道修仙界的高血压怎么说,她觉得她现在血压有点高。
作者有话要说:顾:我太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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