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融

    全班都是一个想法岑雨羽一向和周忆之过不去,平日里周忆之穿长筒袜她就露大腿,周忆之穿长裙她就穿超长裙,反正无论何时都要和周忆之争奇斗艳一番。

    而周忆之刚开始不屑理睬,后来似乎被碰瓷烦了,对岑雨羽的不屑也写在了脸上。几乎是岑雨羽有什么她都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抢过来,包括班级第一、运动会举牌、元旦主持人等。

    现在是怎么回事,是见到岑雨羽对转学生有意思,所以她也要抢吗

    全班不可能往别的方面想,毕竟白天鹅一心学业,断情绝爱,根本不可能喜欢任何男生。

    就连丛游追她一个多月,都没能让她松动半分。

    她突然剑拔弩张,只有这一个可能。

    别说全班同学都是这么想的,就连薛昔见到周忆之陡然怒火冲天的脸,都是这么以为的。

    在他的记忆里,忆之似乎在家里抱怨过几次班上一个叫岑雨羽的女生,说她莫名其妙将她当竞争对手,东施效颦。似乎还有一次,校运会时她的举牌被岑雨羽故意弄坏,导致她手忙脚乱被班主任批评。

    刚才进来之后,桌子前挤过来一大群人,薛昔根本不知道谁是谁。

    现在才知道,原来刚刚在自己面前说周忆之坏话的就是岑雨羽。

    薛昔脸色冷了下来“散了吧。”

    十五班的人讪讪,纷纷散开,岑雨羽又被抢走抹布,又被嘲讽成绩不好,心情糟糕极了,转过身瞪了周忆之一眼,也回到座位上去了。

    薛昔站起身,垂下漆黑眼睫,从周忆之手里将抹布接过。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女板着一张脸,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他心中无奈,忍不住就想揉一下她脑袋,让她不要不高兴“她比不上你,不要将注意力放在追赶不上你的人身上”当时她在家里抱怨岑雨羽的时候,这话他说过,但当时她立马宛如被踩了猫尾巴一样,立即冷唇相机“你管得着吗,你真把自己当我家人了吗,我的家人只有我爸妈”

    于是,垂在身侧的手指顿了顿,薛昔沉默片刻,到底是没有做出或许会惹人厌的举动。

    而周忆之赶走了那堆围着哥哥的苍蝇,心中酸溜溜的感觉这才消散,她没好气地看了薛昔一眼,也顾不上哥哥怎么想的,扭头就回到了位置上。

    原本还想给年少时期的哥哥留个好印象的,现在看来,反正形象已经破灭了,干脆该蛮横就蛮横吧。

    反正不管她怎样,哥哥都不可以喜欢别人。

    周忆之自暴自弃地趴在桌子上睡起觉来。

    接下来又上了几节课。

    薛昔以为和上一世一样,周忆之表面上再怎么顺从她父亲,答应与他友好,但是心中必定是不想和他在一个班的。按照她的性格,下午便应该找她父亲要求换班了。

    但万万没想到,一整天风平浪静。

    她难道真的变得没那么讨厌自己了吗

    薛昔心绪翻涌,一面觉得,难道这一世就因为煽动的蝴蝶翅膀,周忆之对他的态度就不再针锋相对吗一面又不大敢相信这是真的。

    他宛如狼来了的故事里面的另一个村庄的村民,上一世甚至连“狼来了”三个字都没听到过,久而久之心中冰冻三尺,几乎不敢去相信他与周忆之之间能有另一种可能。

    薛昔看着第三排少女的背影,心不在焉地记着笔记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字迹与少年时期的字迹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少年时期字迹还算工整,大学学医之后字迹就变得潦草起来,此时重生回来一时之间还没能变过来。

    他心中忽然有了一个猜测。

    因这个猜测,他眼帘猛然掀起,看向前排的少女,呼吸窒住一秒。

    班上学习委员忽然起身道“收作业”

    继而挨个来收。

    学习委员收完前排的作业,走到后排的时候,薛昔起身,拦住了他,从他手中那堆作业本里,准确无误地抽走了其中一本。

    封面上周忆之的名字娟秀整洁。薛昔立在那里,手指不由自主地有些僵硬,心脏跳得很快,径直翻开了最后一页

    方才课堂上写的作业。

    他仔细对比周忆之方才的作业和之前的作业,却见,除了笔芯墨水不同,几乎毫无变化。

    立了片刻,薛昔将作业本放了回去,对学习委员哑声道“谢谢。”

    的确没有更多的证据能证明她和他一样,是重生回来的。那么,如果他的猜测不成立的话,是否代表这一世从头开始,他在她那里有了一个好的开局

    他以为她会和上一世一样,无比排斥自己,但她没有。

    至少迄今为止,她没有。

    周忆之交完作业之后就懒散地趴在桌上继续练字了,她刚写第一个字的时候也骤然发现了,她的字迹比十五岁的时候变化了很多。十五岁的时候娟秀整洁,全都是正楷,到了大学就鬼画符了

    周忆之吓了一跳,匆匆翻到前面的作业,将白纸压在上面模仿了三节课,才勉强将自己恢复成原来的字迹

    她又不是转学来的,昨天还在这里读书,她可不希望被老师当成她的作业是谁替她抄的。

    开学第一天相安无事地度过,除了发生岑雨羽这件插曲之外,整体来说还是非常的顺利。

    仅仅用了一天周忆之就将自己调整到了十五岁的状态,除了哥哥之外,最令她头疼的莫过于高中的数学函数,重生回来,几乎全都不记得了,幸好下一次考试在一个月后,否则周忆之可能直接从年级前十下滑至倒数。

    放学后,薛昔去了医院,他外婆那边还有一些手续没有办完。周忆之心想反正哥哥在那里又不会跑,便先径直回了家。

    以前她都没有吃晚饭的习惯,但是她决定为哥哥养成这个习惯。

    十六七岁的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个子每天都要往上窜一点,上一世因为她的缘故,哥哥都胃都变得不好了,这一世她决定每餐都麻烦何姨炒两个味道重的,两个清淡的,不可以再勉强哥哥吃他不喜欢吃的东西了。

    周忆之对何姨吩咐了一番之后,就坐在餐桌旁边等哥哥回来。

    但是可能医院那边出了点什么事情,八点多的时候,薛昔还没回,周忆之只好自己先吃了两口。

    她一点胃口也没有,又见餐厅落地玻璃外,不知什么时候又倏然下起了大雨。深秋即将转冬的季节,寒冷的雨总是连绵不断,仿佛没个尽头。

    她想起哥哥从学校去医院时也没带伞,会不会淋雨啊。

    她忍不住怂恿管家“何叔,你给薛昔打个电话,问他带伞没有,什么时候回来,要不要去接。”

    正在打扫卫生的管家用看天方夜谭般的眼神看着她“小姐,你发烧了”

    “何叔,你才发烧了。”周忆之怒道“你帮我打一个嘛,对了,别说是我让你打的。”

    如果说昨天小姐主动为那少年布置房间,让他去帮那少年办理入学资料,管家还能理解她是为了在先生那边表现,但此时此刻,她居然用这种关切的眼神,让自己打电话过去问那少年什么时候回来

    还让他去接

    她什么时候这么关心过别人她什么时候学会的关心别人

    管家整个人都有点震惊,半天没回过神来,直到周忆之催促,他才匆匆掏出手机。

    这通电话结束得非常短暂,还没等周忆之凑过去听,管家就挂断了,他对周忆之道“薛昔说他已经在山腰停车场了。”

    周家所在的小区在山腰上,外来车辆顶多只能停在山腰那里,再往上,就得步行过来了。

    周忆之问“带伞了吗他”

    管家呆若木鸡“我忘了问。”

    周忆之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盯着管家,管家风中凌乱了会儿,等反应过来,周忆之已经走到玄关处换鞋,匆匆抓起一把伞撑开冲了出去。

    薛昔去医院的时候,外婆正在沉睡,于是他没有过多打搅,去医生办公室那里看了下一些器官检查出来的图纸,又去对护工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便打算回来了。

    出医院后见到外面倾盆大雨,不知道会不会打雷,于是买了把伞和其他的东西。

    出租车在停车场那边停下来,薛昔手中拎着一个纸袋子,里面装着一个小盒子,小盒子里是几对效果较好的隔音耳塞。

    不知道是不是昨天淋了雨,他从医院出来后就感觉肩胛骨也有些沉重,撑着伞,缓步朝着周家走去。

    雨水淅淅沥沥,顺着周家栅栏外的长坡淌下来,宛如一股股小溪。

    男生略有些单薄的白球鞋踩在小溪里,朝着那边走,却忽然停了下来。

    身侧的白色纸袋子晃了一下,也垂在身侧。

    薛昔脚步顿住,目光落在那边,只见周家院子里的灯都打开了平日里分明是只开院子里灯的,但是此时栅栏外的灯也开了,以至于五十米开外也是亮的。自己影子斜斜投在地上。

    别墅前台阶上立着一个娇小的人影,周忆之穿了一件灰色的运动家居连帽衫,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举着伞,似乎是在踮脚朝这边看来

    而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之后,她瞬间浑身紧绷,但却宛如松了口气般,迅速转身朝着屋子里进去了。

    薛昔看她这一连串的动作,心脏漏了一秒,血液猛然涌上头顶,脑子里居然闪过一个疯狂又可笑的想法她是在等自己回去吗

    可随即又觉得自己未免太痴心妄想,这怎么可能呢

    她或许只是出来透透气。

    薛昔敛了敛神,继续朝着别墅走去,自嘲地想,不知道是不是这两日她稍稍好转的态度,竟然给了他一种她开始关心他的错觉

    周忆之跑回别墅内之后,就赶紧在沙发上看书,装作刚才跑到屋子外头等人的人压根不是自己,白天丢人现眼吃醋的人也不是自己。

    她姿态优雅,书也没有拿倒,但是书上的一个字她都没看进去。

    薛昔进屋之后,见到周忆之在看书,便站在玄关处放轻了动作换鞋,尽量不去打扰。

    他知道她上进、努力、克制,一向喜欢安静,上一世看书时被自己或管家等人打搅到,都会十分不耐烦。这一世他与她之间关系有所缓和,虽然未必能得到她的喜欢,但即便是成为普通的名义上的兄妹他也希望能够与她距离近一点,这样几十年后也能守着她。这大约是他的奢望吧。

    那么便凡事顺着她来。

    周忆之还在矜持地继续看书,时不时咳嗽两声找点存在感,实际上心里焦灼如焚,宛如热锅上的蚂蚁,就差没在脸上写几个字“哥哥你快理理我啊”

    但万万没想到,哥哥吃完饭后,似乎是看到她一直咳嗽,去厨房帮她泡了一杯蜂蜜水,静悄悄地放在她面前之后,就上楼了。

    就上楼了

    就上楼了

    周忆之望着眼前慈祥的蜂蜜水

    为什么会这样昨天哥哥不主动和自己说话,是因为刚进门,处于新环境中还没适应,自己只好主动一点,放下矜持。

    这也就罢了。今天她以为她和哥哥已经熟悉了啊哥哥怎么还是一声不吭的样子

    他上一世不是这样的啊上一世自己坐在这里看书,他走过来往自己身上盖一条毛毯,还被自己不问青红皂白吼了一顿呢

    周忆之眼泪都要流下来。

    她也没心思看书了,反正也看不进去,回到房间后,她洗了个澡,换上睡衣吹头发,心中还是郁闷不已。

    很好,现在确定了三件事。

    第一,现在十六岁的哥哥还不喜欢自己,也不知道上一世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具体因为什么事情喜欢上的。但自己等不及了,得提前想办法把他占为己有,否则类似于岑雨羽那种莺莺燕燕肯定会层出不穷。

    第二,虽然现在的哥哥还不喜欢自己,但是从那杯蜂蜜水来说,他还是对自己很关心的。

    第三,抛开白天怼岑雨羽的那件事不谈,这一世在自己的好脾气之下,哥哥对自己印象应该很不错吧,目前对自己的印象应该是温柔体贴的好妹妹。

    自己还是有希望的。

    想到这里,周忆之觉得不能干等着哥哥喜欢上自己,还得再主动一点。

    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忽然灵光一闪,迅速跑下了楼,将何姨下午煮好的莲子汤倒了一碗,用托盘装着打算端到哥哥的房间去。

    送什么汤是其次,主要是得头发湿漉漉地乖巧动人地让哥哥看到。

    站在哥哥房门口,周忆之还是有点紧张的,毕竟她八辈子都没这么主动过,从来都只有别人死乞白赖地追她,她周大小姐什么时候追过别人

    但是踌躇了会儿,她还是默默给自己打了打气,轻轻推门进去。

    但万万没料到,房间没开灯,只有床边的台灯发出一点光。

    哥哥似乎已经睡下了,但是他脸色有些不对劲。挺拔的鼻梁,线条好看的薄唇,然而皮肤却有些过于苍白了,额头上也蒙着一层细细的晶莹的汗水。

    周忆之脚步匆匆地走过去,将托盘往旁边一放,伸手探了下他的额头发烧了

    周忆之吓了一跳,估计是他昨天从医院回来淋了雨,她转身便出去了。

    薛昔虽然闭着眼,因为发烧而精神状态不佳,有些昏昏沉沉,但是也能感觉到有人来,听到脚步声之后,他睁开眼,便见到她转身撂下他就跑了。

    他

    少年心中苦笑,虽然关系有所和缓,但看来也没有和缓到自己所以为的那个地步。

    可是,还没等他乱糟糟地想下去,没过两秒钟,门又被推开了。

    她又匆匆地跑回来,一屁股坐在床边,俯身往他额头上放了块什么。

    冰凉的触觉一刹那传来。

    是一块用来退烧的退烧贴。

    薛昔心中一瞬间惊愕无比,他眼睫轻轻抖了一下,虽仍没有睁开,但是呼吸却渐渐急促起来。

    他受宠若惊。

    乃至于感觉心底某个冰冻已久的角落隐隐开始复苏。

    上一世,她根本不会这样,上一世她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但嘴上都是巴不得他在雨里多淋一点好早点滚蛋。

    而现在,她居然往他额头上放了一块退烧贴之后,还待在床边没走。

    如果只是因为周叔叔的叮嘱,为了让她父母早点回来的话,她根本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

    难道这一世,她真的不讨厌他了

    薛昔思绪混乱,睁开眼来,竭力眸色清明,微微侧头,看向她。

    他觉得像是梦,但是她还没走,台灯的光落在她脸上,她脸上现出些许的担忧。

    “你”薛昔轻轻启唇,嘴唇有些干燥。是真的吗

    “哥,想喝水”周忆之立马道,赶紧转身去倒水。

    但是还没起身,就被床上的少年扣住了手腕,死死地,周忆之完全抽不开,手腕都有些发疼。

    少年忽然又闭上眼睛,像是不愿意这场梦醒来,神情中有几分不易察觉地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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