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
听到青年道士的话, 季思危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低头看向地面。
轮椅的影子像一滩毫无掺杂的墨, 顺着灯光的方向延伸, 清晰地印在地板上。
乍看之下, 并无异样。
季思危抿着唇,脸上浮现的梨涡看起来不似平日温柔,反而有些忧虑。
他朝着光伸出了手。
地板上没有投影出来。
就像有人偷了他的影子一样。
季思危皱了皱眉头,转动手腕,他发现其他东西的投影可以落在他身上,他的影子却始终没有出现。
“怎么会这样”
秃头阿伯见到这景象, 又惊又焦急,胡乱擦着脸上的汗。
腿上的毯子鼓起一个小包, 不知何时钻进里面的小木偶探出一个脑袋,两手扒在毯子边上, 墨黑的眼睛直直地看着青年道士。
从青年道士出现之后, 小木偶就故意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 现在却主动从毯子里出来了。
季思危感受到了它的不安。
“影子消失的原因和假死药丸有关吗”
季思危看向青年道士,语气冷静无比。
他也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了,在这种时刻, 慌乱只会让状况变得更糟糕。
“猜对了,所以说靓仔, 以后千万记得, 药不能乱吃。”青年道士勾起唇, 眼里却没有笑意“你对邪祟和道法之类的事情了解得太少, 你以为一颗小小的药丸是怎么做到屏蔽你的生命特征的”
“那是因为它里面种着一个诅咒,诅咒服下它的人失去活着的特征,一开始这种效果只是短暂的,但长期以往,诅咒深种,服药的人就会变成活死人。”
“就像打游戏开挂会付出代价一样,享受假死药带来的好处,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漂亮的眼睛眯得狭长,青年道士的目光变得越发深沉。
“这位靓仔,你不要危言耸听,阿伯我也算是见过世面的鬼。”秃头阿伯害怕青年道士的大刀,辩驳的声音没什么气势“你说的那种是连续服用至少十颗假死药,才会出现的情况,吃一颗根本没有那么大的副作用”
“对啊,但是,如果刚好在阴气最重的中元节,刚好在阴气聚拢中心的鬼域里,又刚好在被一个怨气重的鬼和一只比邪祟更强悍的东西缠在身上的时候”青年道士指了指秃头阿伯和小木偶,又指向季思危,脸上露出一点戏谑的笑“非常巧地服下了一颗假死药,喔那不好意思,药效诅咒加n倍。”
秃头阿伯听完这一番话,懊恼地拍了拍自己光溜溜的脑门,眉毛皱成一个波浪号,愧疚地和季思危说
“后生仔,我是真不知道会变成现在这样,否则我如何也不会带你去找这个药的,都怪我。”
小木偶把自己的脑袋埋在毯子里,似乎也在后悔当时没有阻止季思危吃这颗药。
季思危隔着毯子揉了揉小木偶的脑袋,又安慰秃头阿伯
“别自责,这是我的选择,假死药丸的药效让我顺利来到这里,我也应该承受它带来的后果。”
季思危当时就知道,吃从鬼怪那里买来的药很冒险,但他考虑过后,还是决定冒险一试。
愿赌服输,不管后果是什么,他都不会为自己的决定后悔。
“这个后果,不知道你能不能承受得住。”青年道士敲了敲手上的黑刀“先是体温降低,然后失去自己的影子,接着失去嗅觉视觉,最后心脏停止跳动,血液不再流动,你就会变成一个活死人。”
“要不是你身上有其他东西镇压着这股邪气你现在已经凉透了。”
话音刚落,小木偶突然掀开毯子,跃到季思危前方。
一股厚重的血雾如暮霭笼罩在它的身上,它盯着青年道士,似乎对他的话表示不爽。
“遗憾的是,我道行尚浅,看不透这个小家伙到底是什么东西,也解不了你身上的诅咒。”
青年道士仔细打量着小木偶,一头雾水地摇了摇头。
“危险的小家伙。”
青年道士皱起眉头。
小木偶气势汹汹地又逼近两步,身上的血雾颜色越来越深,小手一挥,马上就要暴走。
季思危抬手,温柔地握住小木偶,把它重新放回毯子上。
小木偶身上的血雾散了大半,哼唧一声,这才乖巧下来。
“靓仔道士,我现在离他远一点,他还有没得救”
秃头阿伯还是有些自责,一边说话一边退得离季思危远一些,再远一些。
小木偶听懂了秃头阿伯的话,歪了歪小脑袋,也想挣脱季思危的手。
季思危摸了摸它脑袋“别动。”
“有问题想要请教你。”季思危把脖子上的平安符,背包里的符纸,以及地下层商场老板送他的乌金黑曜石都拿出来给青年道士看“你所说的压制邪气的东西在这里面吗”
“这些都是好东西,它们都对压制邪气起了一定作用,但光凭它们肯定不行。”青年道士答道。
听到青年道士的答案,季思危心里也有了答案。
对诅咒起到压制的主要作用的,是木盒里面的东西。
“既然这个诅咒能被压制,那是不是说明,它是可以被解除的”
季思危问。
“是,但我不会。”青年道士回答得很坦荡,说完又补充了句“或许我师叔有办法,等他来了,让他帮你看看。”
季思危“你师叔”
“是的,师叔算到今天这里要发生大事,叫我六点钟过来碰头,结果现在都没有看见他,也不知道会不会有意外他是个猥琐中年大叔,应该不会有意外。”青年道士说“我要去八棺镇邪阵法那里等他,你要跟我一起过去吗”
季思危点头“去。”
青年道士已一己之力,就能逼退女鬼,单枪匹马闯入恶鬼之地,伤了黑棺主人,他的师叔实力必定在他之上,也许真的有办法解这个诅咒。
“这里有点冷,师叔快来,我想回去睡觉了。”青年道士打了个哈欠,提刀走在前头。
灯一盏一盏地亮起来,没过多久,又一盏一盏的灭下去。
“天湾广场周围都是高楼,它属于这片区域里的低洼地带,从风水上说,是非常凶邪的穿心煞”
青年道士仿佛真的有些困了,眼睛里浮着红血丝。
“我知道穿心煞”秃头阿伯打断他的话,用塑料广普唱了起来“把你的心我的心串一串”
青年道士“”
季思危“”
小木偶“ ˙˙ ”
“串成一株幸运草串成一个同心圆”
“当年我老婆就是因为我唱歌好听,才非要嫁给我的”秃头阿伯闭着眼睛,哼着哼着,陷入了某段不知道真不真实的回忆里,想吹水的欲望战胜了求生欲,居然胆敢把青年道士纳入听者行列“想当年我玉树临风英俊潇洒”
秃头阿伯兴致勃勃地睁开眼,发现青年道士和季思危竟然头也不回地抛下他走了。
“哎你们别走啊我还没说完我坎坷得令人落泪的凄美爱情故事呢”
季思危捂了捂眼,秃头阿伯刚出现的时候,明明挺儒雅的,熟悉之后画风为何变得如此沙雕。
“负三楼是穿心煞的最低处,方圆几里的阴气都聚在这里,你现在算半个活死人,看出来的邪祟会想侵占你的身体,你还是小心为好。”
青年道士被秃头阿伯的话打岔,差点忘了原本要叮嘱季思危的话。
季思危“好。”
往前走,进入一条长长的廊道,墙壁上的挂画忽然多了起来,而且全部都是肖像画,越往前走,画与画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更诡异的是,每幅肖像画里的人都奇丑无比,他们的眼睛看的方向都有细微的变化,走在通道中,总觉得有人一直在盯着自己,而且视线随着自己而移动。
从前方刮来的风里混进了模模糊糊的哭声,天花上的声控灯像被人按了快进,突然之间,频频闪烁。
从某一个时间点开始,整层楼完全变了个样。
在灯灭的一瞬间,一只黑色的手从画里伸出来,尖长的指甲弯曲着,像一个影子,悄无声息又迅速地去勾季思危的手臂。
季思危眼睛都不眨,手腕一翻,水果刀上的图腾倏然亮起,裹着淡淡的血雾斩在黑色长手的手腕上。
黑色长手的手腕破开一个大口,红色黏液滴落在地,一股恶臭弥散出来,画里传出一声尖细的尖叫,断手像蛇一样速速溜进画里。
负三楼,果然不止住着八恶徒。
这里是鬼怪的“风水宝地”,养着不知道多少邪祟。
“再不松松筋骨,贫道就要睡着了。”
青年道士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手伸进那个鼓鼓囊囊的背包里,伸出手时,指间夹着一道符纸。
两指轻轻一晃,符纸上跃出一簇火苗,他直视前方,随意地抛出符纸,轻喝一声
“火来”
符纸上的火越来越烈,乘着阴风越滚越大,炽热的火光照亮了半条长廊。
黑暗容易藏匿危险,光亮却让危险暴露无遗。
长廊两边,一个个长相丑陋的人从画纸里探出上半身,它们怨毒地看着道士,混沌的眼睛中除了对火本能地恐惧外,只有一种情绪格外清晰。
那是对生的渴望,嫉妒,贪婪。
即使被火光灼伤,它们也仍旧伸着一双双如影子一般的手扒住墙壁,从画框里钻出来,用尽全力去勾青年道士的手。
青年道士冷笑着,挥刀斩断那些企图靠近他的鬼手,动作干脆利落,一刀解决好几个。
这些画中鬼的目标是青年道士这个大活人。
画中鬼实力不强,可能还有点傻,竟然不怕小木偶和青年道士,只知道不要命地往前凑。
季思危、秃头阿伯和青年道士待在一起,也享受到了画中鬼群起而攻之的豪华待遇。
它们下半身被禁锢在了画中,活动的范围有限,季思危反握着刀,匀速向前,毫不客气地斩向那些伸向自己的鬼手。
瞄准它们最脆弱最纤细的手腕,下手又快又狠。
他眉间映着明亮温暖的火光,眼神却莫名地让人觉得发寒。
小木偶飞在他身侧,并没有过多干涉。
只是偶尔为他鼓鼓掌这样。
秃头阿伯怕青年道士误伤自己,又怕画中鬼鬼多势众把自己这把老骨头撕碎了,愁眉苦脸地跟在季思危后面,蛇皮走位,避开那些鬼手。
长廊里回荡着痛苦的惨叫,恶臭席卷每一个角落,季思危感觉自己要被熏死了。
“留着你们迟早出事,一把火全烧掉算了。”青年道士大概也是被熏怕了,不再用“怀柔”手段,用了狠招,他把刀横在身前,沉声道“火散”
悬在空中的火球剧烈的跳动着,倏然分散成无数个细小的火球,在半空中徜徉,分别射向每一幅画像里面。
画纸遇火就着,画中鬼们尖声尖叫,挣扎着想逃离火源,却没有办法挣脱,最后被大火烧成一缕缕黑烟。
季思危没想到青年道士会直接用火烧,怔了一下,目光转向青年道士,缓缓道“还好这一层没有装自动消防报警系统。”
“靓仔道士,你这火能不能收一收,我快不行了。”
秃头阿伯弱唧唧地问道。
青年道士放下长刀,轻声道“收。”
墙上的火应声熄灭,长廊只剩下头顶一盏冷白的灯光,寂静无比。
方才那一幕,仿佛不曾发生过。
长廊的尽头,是一座木牌坊。
上面用草书写着“镇邪”二字。
气势恢宏的牌坊立在这么狭窄的楼层里,看起来有些格格不入。
更怪异的是,牌坊两边各立着一副高大戴着面具的盔甲,手中竖握着一把重剑。
也许是从长廊里出来的后遗症,季思危感觉,每当自己看向盔甲的面具时,面具也在与自己对视。
面具眼睛的位置上,明明只是两个黑洞。
难道盔甲里面有人
越是这么想,季思危就越挪不开视线。
“我们已经来到这座广场的核心地带。”青年道士走近两步,抬起黑刀,刀尖指向牌坊中央“进了这道门,生死有命。”
就在这时,季思危发现,立在青年道士旁边的盔甲的眼睛处,亮起了幽幽的绿色
“小心盔甲里面有东西”
季思危扬声提醒。
与此同时,盔甲发出一声吼叫,挥起重剑斩向青年道士。
盔甲与剑看似笨重,动作却轻快迅速。
青年道士眼神一凛,敏捷地侧身后退,险险避开剑锋方向。
重剑擦着他的衣服重重斩在地板上,砖石崩裂,整个地面随之一荡。
青年道士的上衣被那杀气直接削破,受了轻微的皮肉伤。
那盔甲一击不中后,又迅速拔起剑,横扫而出
青年道士有了防备,挥刀挡住来势汹汹的重剑,刀刃碰撞,刹那间火花四溅。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在两股力量相抗衡时,另一具盔甲的眼睛也缓缓地亮了起来
“道士,另一具也醒了,快告诉我,怎么帮你”
季思危看着自己手上的短刀,发现自己冲上去只是去送人头,于是干脆直接问青年道士。
“你包里的黄符滴一滴血在符纸上面,喊一声符去向着盔甲扔出来”青年道士手上青筋暴起,冷汗浸湿了鬓角,语调也有些不稳。
血
张阿婆说过,如果流血了,鬼怪就能发现他的生气,假死药就算失效了。
“后生仔,三思而后行”
秃头阿伯知道内情,连忙提醒道。
小木偶也开始在季思危面前不安地飞来飞去,大概是在阻止他。
第二具盔甲挥起了手中的剑,一步一步向着青年道士走去。
以青年道士的的战斗力,一起同行比假死药的作用大多了。
况且青年道士帮他许多。
于情于理,这血也得流。
季思危取出两张符纸,用水果刀割破指尖,血滴在符纸上,缓缓晕开,冷冷的流光在眼眸中打转,季思危对准那两具盔甲扔出符纸,扬声道“符,去”
一声令下,黄色符纸如两架纸飞机,快速地飞向空中,朝着两具盔甲而去。
青年道士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模样收得一干二净,眼睛里布满红血丝,紧咬着牙关,这次是他太失策,竟然没察觉到异样,导致自己处于被动的境地,一直被凶猛攻击,才难以反抗。
千钧一发的时刻,被鲜血染红的符纸轻飘飘地落在了两具盔甲的脑袋上。
它们就像被点了穴,维持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他们同时松了一口气。
青年道士小心地撤下自己的刀,缓缓退后。
“靓仔,谢了。”青年道士握起拳头,放到季思危面前,脸上是劫后余生的释然“欠你人情了。”
季思危握拳与之一碰,笑了笑“少废话。”
秃头阿伯这才发现自己捏了一手汗,不由得感叹了句“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两人还没歇上一歇,那两具盔甲又发出了些动静,抬头一看,只见它们正在运转指套,不过一会儿就冲出禁锢。
“糟糕,这两货戾气太重,符压不住。”
青年道士把刀竖在身前,眼神前所未有的严肃“我尽全力。”
那两具盔甲重新站了起来,转头看着青年道士和季思危,抬起剑
两道流光忽然从背后的长廊里射出,在半空中分开,分别射向两具盔甲的面具的眉心处。
“死扑街,我竟然敢欺负我师侄”
人影一闪,来者竟已经去到两具盔甲面前,手上拿着什么武器疯狂地攻击它们
“又要威又要戴头盔,我这就送你们去投胎”
他手中的武器散发着一阵红光,在这种猛烈的攻击下,那两具盔甲身上的戾气渐渐变弱,眼中的幽光消失。
没了戾气支撑,盔甲变成了一堆破铜烂铁,哗啦啦地落在地上,扬起一片尘埃。
来者这才站了起来,转头看着季思危,笑着打了声招呼“嗨,靓仔又见面了。”
季思危惊讶地睁了睁眼睛,脑海中的某张脸变得越来越清晰这个人,竟然是在门口给自己发传单的大叔
而且传单大叔手上拿着的根本不是什么武器,而是一只拖鞋
传单大叔把拖鞋扔在地上,穿好,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师叔,你怎么那么晚才来”
青年道士皱着眉头,语气有些不满。
“不好意思啊嚣嚣,我本来准时到了,但途中助人为乐帮别人发了发传单,然后下雨了我就回家收衣服了,顺便去收了收两栋楼的租然后就来晚了”
传单大叔嘿嘿地笑了起来,那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脸连笑起来都没什么特别的。
“师叔,说了多少次了,别叫我嚣嚣叫我叶嚣”
大名为叶嚣的青年道士对着他师叔竖起了刀。
“好吧,嚣嚣。”
传单大叔笑着把他的刀按下。
季思危看了叶嚣一眼“冒昧问一下,你出生的时候是不是深夜”
叶嚣皱了皱眉,疑惑道“你怎么知道。”
季思危“一定是因为生你的时候太饿了,刚好想吃夜宵,就给你取了夜宵这个名字。”
传单大叔夸张地鼓了鼓掌“猜对了,要不是我拦了一下他爸妈,他身份证上的名字就是叶叉烧了。”
传单大叔按下叶嚣再次竖起的刀,看向牌坊里面,带着笑意说“该办正事了。”
“办完正事,去吃宵夜,我请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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