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小说:十贯娘子 作者:老草吃嫩牛
    墨是浓的, 陈大胜用尽全力握着手里的毛笔, 胳膊却是颤抖着的。

    他对着那门上的字就怎么也写不下去。

    邵商郊外, 穿着狐裘的老爷抱着暖手炉, 对他们笑眯眯的说“咱们家,几代人修桥铺路,出去打听打听,十里八乡有名的善人我这也是可怜你们, 大冷天离乡背井的来我们邵商, 咱们要的人不多,按了手印就能上山干活, 赚了钱儿, 也能养活老小在我们邵商扎根了”

    他们给老善人虔诚磕头, 排着队在那张纸上按下了手印,就想着怎么好好给主家卖力气,换得银钱粮食,好回家把日子过起来。

    可,一根绳子串一串,他们却都被五花大绑的带走了。

    那天的天,是那么高。

    那天的地,也是那么宽,却一条属于他们的道儿都没有。

    他的阿奶牵着丁香, 就哭着在后面呼唤,儿一声孙一声

    看陈大胜手抖的不成,七茜儿就说“我, 我帮你啊。”

    说完,她伸出手把握住他的手,在那大门上描了一遍陈,又写了两个字。

    大胜

    “会写了啊”七茜儿看着那字,吸吸鼻子,都会写了啊。

    “我我的,我的,孙”

    有人在身后,颤颤抖抖的喊着人。

    陈大胜回头看向阿奶。

    阿奶这么老了啊,头发都白了啊,他想撩袍跪下,却被老太太一把握住就往家里带。

    没有人说话,一起默默的就跟着,看那老人带着孙子回家。

    这一路,老太太特别安静,没有哭,没有颤抖,她只是死死的,用尽全力,紧握着自己丢了的东西,她身上生生割裂走的肉,可总回来一块了。

    到了屋里,她就松开手,想摸陈大胜的脑袋。

    可是陈大胜长高了,她要踮着脚尖才能够到。

    七茜儿站在门口,看着这熟悉的一幕。

    从前老太太每看到一次孙,就要做的一模一样的事情。

    陈大胜缓缓跪下,老太太慢慢摘去他的盔头,他的头网,拆开他的头发,脱去他的外袍,夹袄,里衣,最后是靴子。

    穿着兜裆布的陈大胜跪在当地,老太太就认真的在孙儿脑袋上,一点一点的,不放过任何地方的摸了起来。

    脑袋是好好的,脖子是好好的,肩膀是好好的,有些刀疤鞭痕,没,没关系,没关系的,都好了,以后都好了。

    老太太摸着那些疤吸着气,依旧没有哭。

    后背是好好的,腿是好好的,每一块皮肉老太太都要细细的摸索过去,一直到她数清楚孙孙脚趾头,手指头都是全的,她才抬起头笑着说“好,全乎了,你娘生你啥样,我孙,我孙,就是,就是啥样。”

    陈大胜缓缓伸出手,搂住了奶奶的腰,他没有娘了,只有阿奶了。

    熟悉的味道冲入鼻翼,阿奶摸索着他的脑袋说“我孙,以前可害怕莫怕啊,阿奶不是一直在么,一直跟着,一直跟着,就离你们不远”

    陈大胜无言的点头,却想起在新兵营,他们五花大绑的跪在当地,惶恐绝望以为立刻就会死了的时候,那削的尖尖的木栅栏上,忽然攀爬上来一个老太太,她的十个指头都是血,也不知道怎么上来的,她就趴在那边笑着嘶喊,她嘶喊着

    “我儿啊娘在这儿呢别怕啊我孙啊奶在呢,我不走哪儿都不去你们莫怕我在哪娘在那”

    从此,新兵营外就多了一个带着小孙女替人缝补的老太太。

    千里万里,她再没离开过,哪怕是千军万马从水岸踏过,她带着孙女趴在沼泽里躲避追兵,那双眼都无惧的看着前面。

    哪怕是一地尸骸,她就领着双眼裹着布的孙女,一边唱着家乡小调,一边从战场上走过

    旁人打仗总是说前面的事情,他们老霍家,只要停歇,就会站在高处往后看,他们不管走多远,都不会怕,他们知道,娘在,奶在她几千里万里的跟着,一直跟到了这里

    木桶清脆的坠在井下水面,辘轳发出人间的吱扭扭的声儿。

    七套亲卫服饰整整齐齐的叠放在东屋的炕头,陈大胜坐在炕上,穿着老太太给他寻的新衣裳。

    老太太跟孙孙细细碎碎的唠叨就从屋子里传了出来。

    “我不难过,你看我都没有哭,要说难受,你大伯没了那会儿,奶是真难受,可没多久他们跟我说啊,你二伯,你爹也去了,我就想啊挺,挺好兄弟三还有你爷总在一起了,他们几个有把子傻力气,就啥也不怕了,一家人在一起不挨欺负,是吧”

    “恩,还有臭狗哥他们。”

    “对都去了。”

    七茜儿一手提着一个满桶水,从窗台下换了霍老家管事衣裳的呆瓜们边上过,余清官就赶紧站起来,有些羞涩的说“小,小嫂子,我来吧。”

    七茜儿有点别扭的倒退,强笑着摇摇头,她提着桶进屋,把水单手提桶就倒进了锅里,接着又出去打水。

    她一趟一趟的走,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么,想做什么,只能让自己忙活起来心里才松快些。

    陈大胜加上外面这六个,还有一个叫羊蛋的,对后来再加上安儿,老太太,十个牌位就是她供奉的一生。

    初一十五,清明鬼节,她还要年年送寒衣过去。

    孤零零几十年,世上只有她一人独活,这些人都早早的去了。

    他们初到边关三年,先后都在那边扎了根,还有这个叫余清官的,他还把老家的老娘,媳妇儿,还有孩子们也接过去了。

    那时候的他们一定觉着,好日子从此开始了吧

    可惜好日子没多久,外敌开始徐徐侵入,他们那上峰还不会用人,就拆了他们用。

    三年,陈大胜在左梁关没了六个兄弟,便开始二十年的独自坚守。

    而他们新成的家,也都各自散去。

    陈大胜怕没人供奉他们,就做了灵位让人带回庆丰城泉前街家里,请她帮着祭祀。

    二十多年,这几人的后人陆续长大,没有父亲帮衬,母亲又死的死,改嫁的改嫁,陈大胜就给他们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女。

    陈大胜一人俸禄分成八份,要养活别人的孩子,便捉襟见肘的连累自己的家,自己的妻儿。

    谁不说他仁义,谁不说他忠诚。

    可家里的她呢她跟安儿就拿着鄙薄的,从乔氏手里抠出来的零碎煎熬日子。

    那时候她多恨他啊。

    后来她老了,却慢慢想明白了,干嘛想靠着个谁啊,你自己不是人么你自己没有手么

    她为什么要一天天的等着这个人呢要是早醒悟了,靠着自己挣扎出去,她的安儿也不会

    说来,说去,还是自己不争气

    缓缓呼出一口气,一生过不去的坎儿,其实早就都烟消云散了上辈子,她就想明白了,如今就是别扭了。

    “嫂子,水烧开了。”

    管四儿低头看看铁锅内翻起的水花,又愕然的看看七茜儿,这小嫂子好大的臂力,来回提了两大锅水,熏的堂屋都不能进,害的他们都躲到东屋窗户下面了。

    七茜儿低头看那咕嘟咕嘟的一锅沸水,又抬头看着这孩子,就笑了,四十年离子之伤若大梦一场,看在你们双眼含光活蹦乱跳的份上,我就再不与你们计较了。

    这次我要不把你们的日子调理好了,我就白活这一回

    这次,我不把你们收拾的一个个独挡一面,我也白活了。

    管了你们四十年阴间的日子,阳间这一遭我过不好,就对不住老天爷了

    想到这里,七茜儿就对着东屋就喊了一嗓子“陈,陈臭头,你出来”

    坐在炕上吃着点心,跟奶奶闲聊的陈大胜一愣。

    他的名字从未被这样的人,还是女人,用这样的,理直气壮的方式喊出来。

    想到这是媳妇,他真是又激动,又有点那个啥的,怪害羞的。

    老太太听七茜儿不客气了,便笑了,一伸手她给了自己傻愣愣的孙儿一巴掌道“赶紧出去没听到啊,你媳妇喊你呢”

    陈大胜咽下点心,还傻乎乎的对阿奶笑,说“哎知道了。”说完,他一伸手便把桌子上的点心隔窗送了出去。

    余清官冒半头,自然的接了过去,跟窗根下面的人分吃了。

    老太太无言的捶捶胸口,哎呦这个败家子儿啊她的点心啊,那是皇帝老爷给的点心啊可谁让她孙喜欢呢,那,那你们,就吃吧,吃吧

    吃干净就省心了

    陈大胜套好簇新的老布鞋,掀着门帘子来到堂屋。

    他的眼力看不出女人的美丑,也没有接受过这种教育,反正吧,他就觉着握着自己手写名字的这个女人,她,跟任何人都不一样,也是一切女人都不能比的。

    他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如何开始,便站在那边手足无措。

    可七茜儿心里是跟他是半熟的,看他出来,就带着他开了西屋锁,进了西屋,又从腰下取了四五把钥匙,挑出一个铜亮的扭开最大的红木柜,从里面摸索出一个小荷包。

    陈大胜跟着,就觉着媳妇儿出出进进的这套动作,咋就那么恩他也说不出来,就很厉害的感觉。

    荷包倒着,几块亮闪的碎银被抖落手心,七茜儿惯熟的上下颠颠,陈大胜就又看醉了。

    真好看啊,真了不起啊,他娘到死手里一文钱儿都没握过,阿奶手可紧了,谁也甭想从她手里挖出钱来。

    自己媳妇咋恁厉害呢,这才几天就有这么一大把钱了,这是咋从阿奶手里弄出来的呢

    陈大胜眼睛亮晶晶的看着,笑的脆甜。

    他娘死前老唠叨,早晚从刁老婆子手里弄出几文使使,这可不是,不是几文,是好些个几文了。

    七茜儿满足的掂着碎银子,这是她最近的破习惯,每天都要颠颠才过瘾。

    她现在不必动用瘟神庙的那些东西,也是有钱人,就连上辈子做老夫人了,都没这辈子这来多的余财。

    常伯爷那边最初给了二百两,井盐跟铁料她换了铺面,现在也不知道人家给几间,反正几间也是赚。

    倒是后来常伯爷那边送家具的时候,又给了不少家用的杂物,粮食,布匹,还有三只下蛋母鸡,外添了她五百两,算那些半旧棉絮,织机农具杂项钱。

    后加上皇爷给的一百两赏赐,她如今算作有现银八百两,实落手里七百两。

    皇爷给的不能花,就只能摆着,要么给阿奶抓着玩儿。

    老太太抓住了就是她的,七茜儿也没打算要回来。

    庄子里连个货郎都没有,她提前抓出来的这十两碎银,就一直没有用的地方。

    颠完,分出几块碎银子估摸好份量,七茜儿就把银子塞到陈大胜手里。

    陈大胜看着手里的银子有点莫名其妙,很快,他竟低着头颇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没,没听说,见面,见面给男方钱的,是这边的规矩么”

    他脸上辣的,觉着全身都是火,这果然是皇城根的媳妇儿,太,太了不起了,还给他见面礼呢。

    七茜儿闻言都气笑了,什么跟什么啊。

    一肚子前辈儿里带来的火气涌上心头,她是老太太带了十几年的,就难免有了点老太太的风范,她瞪着他说“想啥呢还给你钱儿美的你你把脑袋放到脖楞架子上想事儿成不成这是五两,你去巷子口斜对面,那个上三个台阶,有红漆大门那家,那是老陶太太家,她家羊多,你去牵一只回来。”

    陈大胜有些懵,他被七茜儿这种跟阿奶近似的语气完全控制住了,便不由自主的低声道“一,一只羊就就五两”

    虽然,从小长到现在他都没有花过钱,可五两对他而言也是个大数目了。

    七茜儿眨巴下眼睛,点头道“对五两。五两还多出庄子你去买,十两你看能卖一只么咱奶到是说从前村儿里收羊的八百钱一只,也说那是从前了。

    我是庆丰城这边长大的,这边的羊价一直在三贯左右,燕京这边啥也贵,羊早就快四贯了,那边营儿里收也是这个价,就可惜没人卖。

    咱这一庄子人,也就陶老太那边是讲理的,你给添一半价格她就高兴,就给五两,牵她家一只肥羊回来。”

    陈大胜听得一愣一愣的,他摸着后脑勺,握着银子问“好好的,杀什么羊啊我们带干粮了。”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又被七茜儿又收拾了“你大老远带了你兄弟回来,家里待客的东西什么都没有,人家这是奔着你家来了多少年一起吃苦的交情,就回家这几日,不得给你备下些油水,给你们添点膘”

    陈大胜又是甜蜜,又是慌张的摆手“不是,那不是阿奶有羊,我看好几只呢”

    看着这张跟安儿相似的圆脸,七茜儿就不能打他,就只能吸吸气,忍忍怒道“你,你这个算了原本是个傻子,我跟你说这个,明儿气死我,谁心疼我啊”

    陈大胜一脸懵,这如何就气死了

    七茜儿指着窗户外,压着声音道“经历大老爷你不去看那几只羊都多大了,那都是老羊。阿奶说是养活羊贴补家里,从你们不在屋里,丁香嫁了,也就这几只伴儿陪她,要卖早就卖了,还等你来吃哦,老太太心尖上的伴儿,你回来就给阿奶弄死一只”

    这样啊这样啊

    陈大胜点头如捣蒜,还羞涩的呲呲牙,一伸手他在身边摸摸,想到衣裳脱到东屋了,便说“不用你钱,这是你的。我有回来的时候,郭佥事说现在还没有铸钱,我们的俸禄也要等到满月才有,恩还不一定按日子发放,如此就一家给了五十两安家费,还有我这些年也存了一些,都在马背上的褡裢里呢。”

    说完,他讨好的对七茜儿笑“一会儿,我都给你。”

    稀罕的,这是带钱儿回来了还给自己呢。

    七茜儿立刻就抿嘴笑,到底跟从前不同了。

    看媳妇儿笑,陈大胜也笑。

    他不由自主讨好“恩,都给你”

    呸你现在想给啊,我还不要了呢

    七茜儿给他一路推到堂屋外,指派他说 “买你的羊去”

    隔着窗棂看他们处的好,老太太就放下心笑了起来。

    也是,她的大胜这么好,茜儿怎么可能不喜欢。

    陈大胜走到门口,脚下一拐又来到他兄弟们面前,他把手里的银子上下学着七茜儿颠着,语气也是得意极了,还笑的甜滋滋的说“我,我媳妇可厉害了跟我阿奶一样。”

    厉害,可凶呢

    在陈大胜的眼里,这世上最好的,最合格的女人,就得是阿奶这个样子,什么都能做的主,什么都能抗的住,这就是好女人。

    他的弟弟们看着他离开,又一起互相看着,也真心为他高兴起来。

    老太太趴在窗户上看着孙子喜滋滋的离开,便冲七茜儿使劲招手。

    七茜儿满面困惑的进屋问她“咋啦”

    老太太特别满意的对她笑“他去干嘛了”

    七茜儿道“恩,我让他拿五两碎银陶太太家买只肥羊去。”

    老太太本来还笑,刹那就满眼金星,坐起来就要往炕下蹦。

    却不想,七茜儿立刻跑过来扶住她,在她耳边悄悄说“外面那几个,是你孙子背后的皮,是他的肉,是他的骨他们能豁出命替你孙子死去还有,这是花我的钱儿,没用你的。”

    老太太愣了半天,才撇着嘴嘀嘀咕咕的依旧是下了炕“你跟我说那些乱七八糟的干啥,你以为我想干啥我就,就下坑,我,我找点东西去我,我茅厕去”

    她怪不好意思的下了炕,从外面溜达了一圈儿后,又回来了。

    她跪蹭到炕柜边,鼓了三生的勇气,这才打开柜子,提了三层一大提的点心出来,放到炕几上一层一层的打开,默默摆好,算作待客。

    七茜儿靠在门框上看,嘴角就一直勾勾着。

    自打宫里给了十提盒点心,这老太太每天坐在柜边算是不挪窝了。

    七茜儿就寻思着,这不起绿毛,不放腐坏了,她是不能吃的。

    见孙媳站在一边憋笑看她,老太太便晃着脖子,讪讪的说“那,你,你也吃一块”

    七茜儿才不吃,倒说“现在不吃,回头想吃我自己拿”

    说完她就放下帘子走了。

    老太太这才想起来,这屋里一切的柜,人家都有钥匙,包括她的柜。

    这屋里屋外,大部分的东西,也是人家的嫁妆,人还真自在的很,那是想吃啥吃啥,想干啥干啥。

    自己呢,除了三车破烂,三匹牲口,几只羊一点私房,还真是在人家名下活着的。

    越想越生气,老太太就恨恨的拿起一块舍不得吃的点心咬了一口“娘舅姥爷的,我也不知道成日子给谁存的,我,我吃死自己算了”

    老太太正发狠呢,就听到外面羊咩咩。

    陈大胜笑眯眯的牵着两只羊进院,他身后,孟万全也笑眯眯的跟着,手里提着个篮子,篮里面放着几个鸡蛋,还有两坛子老酒。

    看到迎出来的七茜儿,陈大胜便笑着说“看”他拽过两只大肥羊炫耀“陶太太给了两只羊。”

    他等着夸奖,然而,七茜儿的脸色却慢慢变了,从刚才的在外虽不多言,却满眼的笑意,变成满目阴沉。

    陈大胜什么反应,他看看两只羊,又看看七茜儿,便小心翼翼的问“你,你生气了”

    趴在窗户看热闹的老太太,一见到七茜儿给自己孙子脸色瞧,她就不愿意了,于是隔着窗棂骂道“哎,我说七茜儿这家是不是搁不下你了我我孙才回来多一会”

    七茜儿心里那个难受,听到老太太骂自己,她只能忍着气对孟万全说“全子哥,你把门栓了咱屋里说。”

    说完,她就往屋里走,走到门口她又对着一脸蒙的六个墩儿说“你们几个也进来,我跟你们也有话说。”

    少许功夫,除了孟万全不好意思脱鞋,七茜儿就跪坐在老太太边上,而她对面是整整齐齐的也跪坐了七个。

    老太太只觉着孙子失了面子,忍得着实辛苦,她就瞪着七茜儿,看那眼神,稍微不对,大概许上去就能给七茜儿一口狠的。

    七茜儿看大家都坐好了,这才跟老太太解释“奶,您从前娶我进屋,不就是说,老陈家一家吃了不识字的亏,就砸锅卖铁也要找个认字识数的放家里,以后再也不能吃要命的亏了么”

    老太太愣了一下“是这样没错,可是这跟我大孙有啥关系,你这样欺负她,我跟你说,你敢欺负他试试”

    七茜儿赶紧道“您先听我掰完今天的道理,再跟我发脾气成不成”

    老太太瞪了她一眼,不吭气了。

    等到安抚好老太太,七茜儿这才看着满面懵的陈大胜道“才将出门,我给了你五两碎银,又怎么跟你说的”

    陈大胜一愣,回忆着说“你,你说燕京周围羊一惯贵,从前三贯五,现在怎么的也得五两,让我,就让我跟陶太太家买一只回来给兄弟们贴膘。”

    余清官他们立刻抬头,满眼含情的看向小嫂子。

    七茜儿点点头“那你怎么带回来两只羊”

    陈大胜又愣,然后雾蒙蒙的回想着说“老陶太太看到我就哭,说是看到了自己儿子般,她说,说,跟咱奶三年亲如一家人的交情,就怎么能收了我的银子就无论如何让我白牵走,那咱不能白拿人家东西,我就非要给,陶太太就非让我牵两只,我,我就没有挣过她”

    看孙子可怜巴巴的那委屈样,老太太就摸摸放在桌子上的烟袋锅,她耳边却听这臭丫头接着就来了一句

    “咱奶跟她三年交情,前面也算杀场上一起逃出来的,都说是亲的跟姊妹般可咱奶从她手里没有讨过一文钱儿的便宜,凭着咱奶这个铁耙了样儿,一根针都没有捞到人家的,她给你一只五两白银的羊吃你信么”

    孟万全憋不住,噗哧就笑了。

    屋里人一起冷漠的看他,看的他好不尴尬,就只好说“哎是这样,那老太太比咱奶,那啥咳,弟妹你继续,咳咳”

    老太太松开烟袋锅,很是别扭的说“说这干啥,我,我那是让着她。”

    七茜儿无奈的吸气,正色跟陈大胜道“其实,打我入你老陈家第一天起,我就知道,这辈子便再不能如旁人家的娘子那般温柔贤淑,细声软语的过活着了,人家只在后宅管好家务,抚养好孩儿,便是人家自在娘子的一辈子

    我不行,我就是这个操心的命,老天爷取长补短,它安排好了,我就来了我没跟你拜堂,我得先给这老太太操心棺椁你真以为这是陶太太凭着旧交情啊咱奶脸难道比磨盘大了她从前怎么看不到啊好好的,人家就非要多给一只羊你以为这是一只羊的事儿么”

    老太太一边嘀咕“难道是三只你想的美那老抠”

    七茜儿不想搭理她,就大声说“今儿一只羊她就是好人自己人了,人就跟咱家特别好了,就两代的交情了明儿她子嗣回来,要是过的不如意,去了燕京寻你,让你帮衬着找找门路,凭着这只五两羊的便宜,你好意思拒绝么就问你”

    陈大胜闻言一愣,立刻所有所思。

    老太太便不愿意了“她她凭什么”

    七茜儿回头瞪她“凭咱家吃了人家五两的羊,凭你孙子不会分辨是非,凭你讨了人家便宜不好意思你说凭什么”

    屋子里安静下来,连老太太在内,谁也不傻,又想到深处,大家的脸色都不好起来。

    七茜儿微微叹息“前儿,来了个佘伴伴说,皇爷特别器重你们,还让你们给皇爷家看大门是么”

    这话没错的,他们七个一点头。

    七茜儿微微叹息“是不是,如今看到你们的人都是笑脸相迎,谁也跟你们好了啊”

    又一点头。

    “他们跟你们熟么,有从前的交情么”

    陈大胜想了一下说“小花儿。”

    “除了小花儿。”

    “还有皇爷。”

    “皇爷不在内,皇爷是再生父母记住没”

    “恩。”

    七茜儿嗓音抬高“大声点皇爷是再生父母”

    他们不由的一头,大声说“恩皇爷是再生父母”

    老太太吓一跳,捂着心口倒退。

    七茜儿总算满意的点点头道“细细寻思,好比你们父母,把家里最重要的门户交给你们了,那些人看在你们父母的面子对你们好,成日子笑脸相迎,还想着法子对你们好。

    于是,今儿是五两羊,明儿是十两鞋,后儿就是一件金丝织就的百两的好衣裳你们既然拿了人家五两羊,就不好意思不穿那十两鞋,最后越欠越多忽有日一日,送衣裳这位半夜里来你父母门口哀求,说掉脑袋的祸事,无论如何求你们看在从前的交情上,让你们开了大门,他们进去找皇爷求情救命去”

    说到这里,七茜儿猛的一拍桌子,那可怜的小炕几哗啦一下就塌了

    一屋子人目瞪口呆。

    七茜儿就小脸严肃,眼神锐利的质问这几个傻子道“就问你们你爹这门,你们几个傻子,到底给不给开说”

    陈大胜立刻反应“不开”

    七茜儿气死了“那你吃了人家的羊呢”

    陈大胜坦荡荡的回答“我给他们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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