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小说:十贯娘子 作者:老草吃嫩牛
    七茜儿质问。

    陈大胜却坦荡荡又光棍的答“我给他们吐出来”

    大不了我不吃你的了, 我还给你还不成么难不成,变成粑粑你们也敢要不嫌弃臭么

    没错, 这位便是这样想的。

    这就是他的人间道理, 他奶奶便是如此,他娘也是如此,他从前庄子里的一切长辈都是如此。

    后来去了军营, 周围惯熟的也大部分是如此行事。

    七茜儿刹那惊呆,对呀他不一直就是这样的人么

    现下他才多大,二十岁,他遇到的那些坎坷都是旁人直接施与的,人家根本不会对他这样低贱人去动心眼,害他都不用拐肠子弯。

    他人世最大的刺激还没有来, 他便不会长进。

    可他必须长进啊

    屋里安安静静的,倒是院里的羊因为到了陌生的地儿, 时不时会发出几声不安的咩咩。

    窗棂开着,硬木的小炕几塌着,老太太难得的乖巧, 也不吱声, 就默默的收拾点心。

    她却在心里哭, 想着“孙啊,奶这次是对不住你了原以为她是个好的, 咱家这是被骗了啊,谁能想到她是个这样的啊,这就是个活脱脱母夜叉转世啊”

    想到这里, 老太太心有余悸的看着自己的眼袋锅子,又莫名其妙的自我开解起来“亏我聪明,从前只是想打她,我心善,就没动过手。”

    想完一头冷汗,她抓起那个烟袋,就垫到了屁股底下。

    七茜儿不说话,就瞪着陈大胜。

    陈大胜立刻明白媳妇不高兴了,却完全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

    他扯扯嘴角想跟七茜儿笑,却被七茜儿瞪了回来。

    自己的媳妇儿说了那么多话,他是认真听了的,皇爷为什么是父母,这个明白,除了爹娘白给你吃喝,别人也不会给的。

    可是他怎么想,却也想不通呢,就因为自己给皇爷看大门了,就不能跟从前一样了羊这个玩意儿,左右邻居亲厚,吃了便吃了,明儿有事儿,她家需要出力气,看情况帮呗。

    至于十两的鞋,怎么可能还给自己百两的衣裳穿谁傻了给自己百两的衣裳

    常连芳给东西,从不说价格,陈大胜更是个不识货。

    七茜儿就知道完了,她预备的那一大套的道理,算是施展错了地方对牛弹琴了。

    从这臭头笑眯眯的牵回旁人家的羊进院开始,七茜儿就能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与老太太一样的东西,他讨到便宜了,他高兴死了。

    这可不是上辈子的边关,靠着忠信加一条命获得赞誉的时候了。

    他们去的那个地方叫做皇宫天家无小事,只要有事,靠一个人的脑袋是扛不起那些罪过的。诛杀全族,三族,九族就是那个地方用来震慑天下人的手段。

    七茜儿脑袋里瞬间出现无数的画面,三朝元老,年迈体衰,走路不稳,他摔了一跤,老大人手里的笏板掉到地上,赶巧城门侯陈经历路过,他就顺手捡起放进怀里说,玉片片不错,掉在地上的就是我的

    漂亮的宫女想勾引皇帝,就将精心绣的香包或手帕丢在地上,城门侯陈经历路过,他就顺手捡起放进怀里,哎,这里有个物件恩掉在地上的就是我的了

    刺客刚刺杀了皇爷,把刀子丢到宫里草坷垃里,陈经历路过,看到左右没人,呦,这刀子不错,他就捡起来大摇大摆的插在腰间于宫门口晃悠给百官看。

    那老贵出身的贵族子弟看不上皇爷宠爱老刀,路过南门就顺手解下腰间的玉佩丢给城门侯说,赏你了。

    城门侯陈大人绝对不会拒绝这样的便宜的,他会欣然接住这些赏赐放在怀里,并认为对方是个大好人。

    可他却不懂,只要接下这些赏赐,他在这些人的心里,便不再是同殿为官的同僚,就只是个谭家卖身奴出身,可以随意指使,随意打杀的家下婢仆。

    他自己成了婢仆不要紧,可是她的安儿呢,上辈子没有爹娘支撑尊严,被人当成婢仆之子随意送出去给贵少爷做马骑,被当牲口抽,自己的安儿那么聪明,什么书本旁人读一次就记住了,偏就投胎入了她的肚皮,成了她的崽

    想到这里心中一疼,七茜儿捂着心口便是一口血喷了出来。

    耳边老太太惊叫起来“这,这是怎么了我的老天爷啊。”

    屋里的一切人都惊慌了,陈大胜吓的不轻,一伸手想搂住七茜儿,却被七茜儿使了最大的力气,一掌推到了身后墙面上,贴成了人烧饼,又缓缓的滑下来。

    余清官他们几个呲着牙,身体后仰着吸凉气,我滴个乖乖,这是个女谭二

    烧饼落地,恢复人形,又想上前。

    “你别过来”七茜儿恨极了,她抬头瞪陈大胜,说完又不在意的伸手蹭了下嘴角的血道“我没事儿。”

    她下了炕,穿鞋走到西屋,反锁了门蹲在地下无声的哭了起来。

    回来之后,她还从未有这样绝望过。

    她想了那么多说辞,道理,就恨不得掰开塞进这些人的脑袋,把道理塞进去了。

    没用了啊听不懂怎么办啊

    像是陈大胜他们这样的人,他们吃过大苦,受过大罪,忍耐过大饥,见过人吃人的地狱,往后便是太平盛世,这些人魂儿里也做下大病了。

    他们从此就再不会吃属于自己的新鲜的粮食,要一直放,放到要腐坏了才能动嘴儿。

    他们再不会吃完整的水果,要烂掉一半才敢动嘴,他们永远吃着嘴边的,就要预备下个月的,甚至后半辈子的也要预备好。

    一个个如那野地里的田鼠,他们永远都在找一份儿自己都想不明白的确定,他们能吃大苦受大罪,也能从着本性去生存。

    活着就得藏匿物件,藏匿东西,藏匿钱粮,一辈子就这么过啊,过啊,过到死,最后松一口气的蹬了腿儿,还高兴呢,这往后啊,算再不用害怕挨饿受罪了。

    这病没的医,也医不好。

    只要这群人出去,不弄点东西回来,他们就觉着不能做人了。

    老太太是这样的人,孟万全是这样的人,陈大胜是这样的人,其余那六个也是这样的人,甚至乔氏她都是这样的人他们靠着这种经验,从大灾大难里活下来,就一生奉为圭臬,死了还要传给子孙后代。

    可,他们如今去的那是何地

    那是整个大梁的核心,那是皇城,那是群臣聚集,各路势力扎堆的官僚角逐的之地。

    这一个个的,现下看着人模狗样,个个的圆溜溜的饱满,可随便一碰,那就是个鸡蛋壳,会粉身碎骨的

    她的安儿,就,就连忠良之后都混不上了好难过啊,七茜儿算是愁坏了,眼泪不断,吧嗒吧嗒的跟小河一般流。

    孙媳妇儿咋也叫不出来,老太太就手脚无措的左右看,还嘴唇颤抖的说“这是什么脾气你大娘,二娘,你娘满村你去问,谁家有这样的奶奶我叫她奶奶成不她是我祖宗哎呀如何,如何就这般大的气性,你,你娘她们没了那天,我都没有气吐血”

    老太太其实是心疼了,她自己没意识到呢。

    陈大胜也慌,他知道自己肯定是错了,那要不就给陶太太送回那两只羊再买旁人家的

    最后倒是孟万全说了一句话“你肯定是哪儿做的不对,不若,就请成先生过来一趟”

    成先生与这小媳妇儿都是一类腻腻歪歪的人,就成天讲他们听不明白的那些道理,总一套一套的没完没了,整的人好不心烦。

    老太太闻言眼睛就一亮“对对赶紧请成先生来全子,赶紧找人去”那臭妮儿一口血喷出去,这娃都没有养下呢,可别做病了。

    如此,孟万全就跑出去,很久才拽着一个脚下浮软,嘴唇发青,一脸解脱了的成先生进了屋。

    成先生进来这次也没端着,只草草与老太太行礼,又立刻看到亲人般的攀爬到大炕上,一直蹭到窗户边找到依靠靠住,又警惕的看看窗户外没人,他这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一屋子人面面相窥,只觉古怪无比。

    等到成先生缓过来,他便满面通红的拱手到“这几日寒深,表里吃风,到底是没熬住有些不舒坦了,着实失礼,还望老太太原谅则个。”

    这话有一半屋里人听不懂,老太太一拍手,看看她孙儿,一副我就说的样子。

    陈大胜严肃的点点头,他知道的那些读书人,也都这个球样儿,说话听不懂,还一直叨叨个没完。

    当然,媳妇儿叨叨那不一样,还,还是挺好看的,声音也好听,可是发脾气又吐血就太吓人了。

    孟万全倒是个好的,他单手托着炕沿也坐下,凑到成先生不远的地方道“嗨,也是我们急了,不知道您今儿不舒坦,是我们没理,其实请您来,是这样的”

    成先生稳下心思听完,倒是真的同情这小娘子了。

    他看着满屋子依旧不明状况的这些人,成先生就叹息了一声对老太太说“哎老太太,家有贤妇啊哎”

    你叹个屁的气啊

    老太太点点头“是呀,可不是清闲么,见天享福,吃饱了没事做了她,她还”

    吐血玩了。

    成先生在兵营多年,到底知道怎么跟这些人交流,便直言道“老太太,我说的贤可不是清闲,您家这孙媳妇,那真是个好的,配三品大员家的嫡子都绰绰有余了”他看看蹲在墙角,眼睛不断往西屋瞄瞧的陈大胜摇头。

    那老太太就不愿意了“您这话说的,我家臭头,那也是六品了再说了,我们那,那如今也是皇爷家的门房了。”

    依旧是分不清状况,整个一个奴才心。

    跟这老太太说那么多做啥

    成先生不与她费力气,却对孟万全道“你去请小娘子先出来,吐血也不是小事,待我与她先诊个脉看看。”

    陈大胜闻言,不等众人反应就瞬间站起,跑到西屋门口喊人“那,那你出来啊,媳茜儿郎中来了,让他给你看看,我知道我才将不对,你跟我慢慢说我就懂了,我给你赔礼不成么”

    少许,七茜儿眼泡微微红肿的出来,走到东屋,先与成先生施礼,接着心中又是一酸。

    成先生与她看了一下脉,便摸着自己刚贴的门子胡道“小娘子从前胸中便积有不忿,吐出这口郁气也不是坏事,不过,你如今身上气脉乱窜到底还是要找找正途,精心捋顺气脉为好。”

    七茜儿心中一咯噔,抬眼看向成先生,却见他对自己微微点头,便想“这世上到底是好人多。我从前稀里糊涂度日,竟不知道身边也是有异人的,人家如今知道我是怎么回事,竟也不戳穿我,还帮我遮掩

    她又郑重道谢。

    看这两人云山雾罩的,老太太就赶紧问“那么一大口血吐出来要开些药吃吃么,我们小呢,一般般的药吃吃就能见效”

    她这话还没说完,陈大胜便从一边叠放的衣袍内翻出几个从前老郡州,官造成色上等的十两银饼出来。

    他倒也没多想,就一气儿把银饼往前一推,很诚恳的对成先生道“劳烦您,她吐血了,她,她是我媳妇儿了。甭管什么病,我认了,给治甭管是什么药,您只管开,咱不怕花银子,我有钱”

    老太太看到银饼手脚就抖,可到底什么都没说,就眼巴巴的看着成先生。

    “她,她小呢没吃过药,随便给点,指定那一吃就见效。”

    成先生看看那银子,就笑着跟七茜儿道“这却也是难得的好人家。”

    说完对老太太摇头“保养几日就好,只这几天再不要招惹她生气了。”

    听到不必花钱,老太太就松了一口气说“可算了,还招惹她,可要了我的老命了”

    七茜儿看着成先生却说“您可知,他出力那地方是皇宫。”

    成先生看她难过,就笑着说“小嫂子莫慌,我那边你也是知道的,成天打交道俱都是这样的人。”他指指孟万全“都不是坏人,也都实在本分,却跟着这人一样,那也是个听不懂人话的,他有他的道理,你跟他软和了解释,说破嘴了,他却觉着你理亏才那么多话。

    那会我让他大锅煎药,一锅出一盆,他偏出三盆。这下好,人人都有药吃了。只没过几月,旁的伤营都一个个出营了,偏他的地方人满为患。不管什么伤,总就是慢的好,成天的浪费米粮得不偿失,那上面追查下来,他挨了二十军棍才长了记性。”

    孟万全讪讪的笑了起来道“嘿,怎么说起我了那不是后来就您说啥是啥了么这个跟今儿又有什么关系,好端端的怎就说起我来了”

    七茜儿无奈“若是皇宫那边有疏漏只是一顿军棍,我就不怕了哪怕他是解甲归田呢,凭我也不愁养活他”

    陈大胜闻言便心头一松,心里灌了蜜,他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耳边媳妇儿还在抱怨他“那边要么没事,一旦有事,他自己都给自己说不清自己冤枉在哪儿到时候一大家子给他陪葬了,都不知道为啥死的。”

    周围人吓一跳,如何就说到死了。

    陈大胜越听越委屈,自己没那么傻吧

    成先生看他可怜,就笑着说“小娘子听我一句劝,你现在就是讲两江三海的道理,不懂就是不懂不怪他,慢慢来。

    小娘子不若学我,在营里给他们定下规矩,他们只要按照我的规矩办事,就出不了岔子。待日子久了,事情到了眼前,有了结果他们自然就能明白了,你还是小,硬是瞬息就让别人涨几十年的见识,那指定不成的。”

    陈大胜这次能听懂了,便赶紧过来,结结巴巴的对七茜儿道“对对对,你只管说,我,我听你话,真的,我听你话,你说什么,是什么好不好咱不生气了,好不好”

    七茜儿看着这么甜的一张脸,哎呀真是气死她了。

    不能看了,她扭脸看一边儿去。

    老太太看他这样,便是一叹,完了这又是一个陈四牛。

    余清官他们互相看一眼,也心想,可怜小将军一场折腾,完了老大这辈子就这么着了。

    陈大胜转到七茜儿面前哀求“我听你的,真的听。”

    七茜儿心里立刻委屈,撇着嘴指着炕说“坐过去”

    陈大胜迅速点头,飞鞋上炕,端坐在媳妇面前,满目哀求,眼里再也看不到旁人。

    旁人无奈,也只能再随他上炕端坐。

    待他们都端正了,七茜儿才稳稳心神,认认真真的说“几位叔叔便心里暗骂我是疯了,有些话,今日也是要说清楚的。”

    余清官他们一起摇头,他们又不傻,也不想飞出去贴烧饼。

    七茜儿正色道“那,那我就说了。你们几个从今儿起,这第一条要做的就是,需每天早上天不亮便起床,起来后要打扫自己的屋子还有庭院,要将自己从里到外,收拾的干干净净。

    要五日一沐浴,两日一换里衣,睡前洗脚净面方可使用被褥,每日篦头净面不要怠慢,晨昏青盐漱口,一日两餐,饭食之后也记得要漱口”

    成先生以为这小娘子要说什么,没想到却听到了女训内相似的内容,他忍笑忍的浑身颤抖,可又一深想,便不由佩服起来。

    仪容是人与人交往的基础,粗兵糙汉不讲究这个,然而这里面出现一队干净的,那,就有意思了。

    他看看七茜儿,七茜儿却一本正经的对陈大胜道“你可能做到”

    陈大胜想了下,心里只觉着麻烦,可媳妇才说第一条,无论如何他也得做到的。

    他确定的点点头“可以能做到,他们也可以做到。”

    余清官他们相互看看,万念俱灰。

    七茜儿松了一口气,脸上也松软起来“第二条,日子虽好了,可每日最少也要花上一个时辰,练习你们的手艺”

    陈大胜闻言一愣“手艺”

    他有什么手艺他怎么不知道

    七茜儿出手比刀对着空就是一下。

    哦,这个手艺啊,可以虽然没有铁骑给他们砍了,可是腰刀技也是能学的,亲卫所的人都会腰刀,他们可以随便跟人请教。

    人家这压根不管旁人愿不愿意。

    “第三条,官位利禄,皇爷给的可要,旁人给的,许的一概不要,可能做到”

    “利禄是什么”

    “金银珠宝,官位房子,田产绸缎,漂亮娘子,日行千里的骏马,数不完的铺面”

    “小花给了马。”

    “小花与你是兄弟,你有的自然也可以给他,这个跟外人不同,外人的东西万不能沾。”

    “恩记住了,这次记住了”

    “三,皇爷吩咐的差事,你身上背的差事要跟上司确认清楚,该你们做的不敢怠慢,不该做的一分多余的也不要做,记住了么”

    “恩,记住了。”

    他吃饱了撑的白干活

    “第四,同僚请吃,要记得还酒,一来二去,三便想法子不去。上峰摆酒,不熟的人请吃,就就去请教曾大人去不去。”

    “曾大人”

    “恩,你们说皇爷让他照顾你们,那就问他。”

    “曾大人要是不在呢”

    “就等着”

    坐在后面很无聊的管四儿,看现下气氛和缓了,便探出头道“嫂子,要等不来呢”

    七茜儿瞥他“那就去问皇爷”

    她这是气话。

    余清官掐了他一把,管四儿吐下舌,头缩回去了。

    可陈大胜却认真的点头“好记住了”

    “第五,这次回去当紧要先找个先生,要礼数周全认真拜师,人家要收下你们,便每天都要抽空与先生学习认字识数。从此以往,逢年过节也要把先生,当成阿父一般孝敬。”

    一不小心,又多一爹。

    一直没吭气的老太太这次抬头道“是是什么都没有这个重要,怎么的,也得自己识数识字,往后就再也不怕旁人卖了你们了。”

    这次大家一起认真点头道“记住了。”

    七茜儿如今到底也是十几岁的样子,她自己惯着自己,老太太也顺着她,多少也有了一些贱骨头,借着大家让着她,她就肆意了。

    看他们乖,她就露出点笑模样道“恩,那第六,这往后谁敢给你们赏赐,说赏你们这样的混账话,这个人就从此远离,再不可交际,也不必给他尊重东西或者银钱就直接给我丢还回去还要说无功不受禄。”

    “无功不受禄”

    “恩,就是我只给皇爷扛活,没给你家干活,不要你的东西。”

    “哦,记住了”

    看陈大胜受教,七茜儿难免贪心就加了一句“你也是朝廷命官,那些人也是,他们凭什么赏你若有的人官都不是敢赏你,这个人就心肝都是黑的,他那是看不起你们,把你们当成奴仆了。”

    成先生微叹,这好歹也是皇爷封的七个侯,这屋里连他,七个七品官,一个正六品,还有个从七的校尉,这训得的跟三孙子般。

    可是细细思量,这些规定,要是面前这几个傻小子能做到,能保持着一生去做,就何止满门富贵,一世的清名那都是稳稳的。

    不管哪路的圣人,都说看人先看品行,出身反倒是次要的。

    几个契约奴出身的小子,不卑不亢,自尊自爱,尊师重道,对皇上忠诚,对职责尽力,这就没什么力量能击垮了,这是人间大正道也。

    这样的小姑娘,能看到这么深的地方,又何止难得啊。再想想自己家里的那位,就只认个炕他便在心里十足十的艳羡起来。

    陈大胜心中背了一遍,完了还问呢“还有么”

    他身后人便齐齐吸了一口凉气。

    有,怎么可能没有。

    “第七,庶民去不起的酒肆,有女娘陪的书香楼子,赌博场子,斗狗撩鸡的地方,只见了,就给我倒退五十步,远远的离了,记住没有”

    气氛莫名诡异,老太太斜眼看看七茜儿,最后她确定了这一条“他们记不住就要打断腿赌钱可是好耍的那有多少钱都不够填窟窿的”

    这几人立时点头如捣蒜。

    看他们记住了,七茜儿便笑道“那就第八条,也是最后一条,从此以后,那地上掉的东西,甭管是什么,都不许捡,记住没”

    “啊”老太太惊愕了,失声问“那周围没有人呢”

    七茜儿盯着她说“您也不许捡”

    没得朝廷的六品安人,满地捡破烂的,这传出去便是陈大胜他们大不孝了。

    老太太那个不愿意啊,站起来就往外走。

    看老太太要生气,成先生便赶忙打圆场道“老太太,才将我在路口看到陶太太的小儿子了。”

    老太太脚步一顿,眼睛唰的就亮了“她那个留在南四郡,做将军亲随的小四”

    她现在就要去炫耀一下她做官的孙孙。

    成先生点头,扭脸看着七茜儿意有所指的说“说是,犯了事儿,被上司开革回来了。”

    果然是这样。

    七茜儿吸吸气,便又从炕上爬下去了。

    大家伙现在看她这个动作害怕,便一起道“你不用下来”

    七茜儿却笑着说“必然得下来的,我今儿说了一大堆,也不知道你们记住几条”

    陈大胜赶紧抬头道“都记住了。”

    七茜儿却说“记住了不够,却也是要吃教训的。”

    还有教训

    满屋子人默默向后挪动,只有陈大胜傻乎乎的看着他媳妇儿。

    七茜儿说完,取下腰间的钥匙,开了最靠边的炕柜,一伸手就从里面拉出一个包袱。

    老太太一看,就差点没有厥过去,她颤抖着说“茜儿你,你要做什么啊”

    七茜儿慢慢打开包袱,众人便看到这包袱露出两轴真金线绣的牡丹花鸾鸟彩锦。

    这彩锦一看就是昂贵东西,那屋外的光线走在丝线表皮,光都是流动的,活跃的。

    七茜儿取了一轴放在手上,又将剩下的那轴收拾起来,又锁起来,这才对老太太说“这是我的这卷。”

    说完,她将彩锦捧在手上,认真的对陈大胜道“这原是受敕封那日,跟着圣旨一起来的。佘伴伴说,从前都赏成套的诰命衣裳,可现在还没有内府,他就让礼部从前朝的料库翻了两轴给我们,只是悄悄给的,别的命妇都没有的,并不算做御赐单子上的物件,这,咱就能随便用。”

    她爱惜的摸着这轴彩锦道“许那些富贵人看来,这就是平常的东西,别人不在意,可民间哪有这样的好东西,这怕是给从前的娘娘使的。

    我也算有些见识,可长到现在却从未见到这么好的锦,我们娘俩还商议呢,明儿死了,就拿这个做最外层的装裹,也是谁都没有的体面。”

    她抬头看着陈大胜认真的说“今日你白吃了人家五两的羊,这彩锦不管它价值几何,我们便作价五十两还了人家陶太太。”

    老太太一阵眩晕,就要跟七茜儿拼了,可七茜儿却瞪着她说“老太太也要记住这个教训我就是故意让你疼的。往后不管你的孙孙们做到几品,你都不能白拿人家一文的东西。往后,你拿人一两银,我就还人十两银,你拿人一百,我就还人千两,我就问您疼不疼。”

    老太太捂着心口哭了起来“我不想活了。”

    七茜儿却捧着彩锦要出去,一边走她还一边说呢“那就一起死您先去,我随即就到。”

    陈大胜上前一把拉住七茜儿,看着她的眼睛说“我错了,你不用这样的,我都记住了,你说的我都记住了。”

    可七茜儿却说“我知道你聪明,说什么都能一次就记住了,可是那还不够日子好了,人虚幻了,印象不深了你就总有忘记的一日。

    我得让你实实在在的疼上一次,也好让你长记性奶收了人家的我十倍还,你收了人家的,以后我就千倍还,不瞒你,我还有陪嫁的铺面,你只管折腾去真的赔不起了,我到不介意跟你要饭去”

    这两人就这样互相看着,一直看到陈大胜缓缓松开手,让开了地方道“那,我陪娘子一起去。”

    七茜儿扭过身,捧着彩锦边往外走边说“还没拜堂呢,谁是你娘子”

    陈大胜站在那里就笑,笑完紧跟几步上去说“老霍家的啊,那个七茜儿啊”

    老太太趴在炕上,一边哭着收拾几枚银饼子,她边悄悄往袖子里放,边哭诉道“皇天爷爷啊,老陈家祖坟水淹了,这坟头啥时候浮出来啊,这是母夜叉降世了,我不活了,老天爷啊你劈死劈死劈死乔氏那个不要脸的活妖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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