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 依旧是七茜儿最先起来,她烹了一锅热汤, 煮了些野菜,还揪了粗面疙瘩下锅,现下有羊油,这锅汤便闻着香。
七茜儿昨晚与老太太住在西屋,陈大胜与他的兄弟们就住东屋。
西屋炕也暖和, 她家现在还有毛毡席子,随便一铺也不受罪。
若是还如从前般要上战场,生死未知, 有些话就不好说了, 可现在陈大胜也不用打仗了,老太太便能对七茜儿不愿同房这件事,有了更多的理解与怜惜。
才十五啊,这妮性子那般乖巧,能够成那样, 就光长脑袋瓜子了, 身子却干枯若柴,十五岁的干瘦丫头自然不能承受母亲之责,再说, 这丫头要守孝三年,借机会慢慢调养一下也是对的。
陈大胜性格淳朴又本分,他奶悄悄提点几句,他便同意了, 一句多余的不是话都没有。
这人本就是这样良善宽厚的。
甚至一大早七茜儿起了,他听到响动便悄悄披衣爬起,也不说话,就七茜儿洗锅他提水,七茜儿做饭他掰柴烧火。
他也不吭气,拙于用语,便忙来忙去,看上去一直就很高兴。
忙完他靠在正堂的门框上,背对着七茜儿坐,还合着眼,依旧什么也不说,七茜儿盖锅盖他笑,七茜儿切菜他也笑,甚至七茜儿趿拉的那双草鞋,鞋底摩擦在地上他也笑,鞋是昨晚他等着无聊,拖过草鞋耙头随手打的一双。
奇怪的是,打好谁也不能穿,就他媳妇儿那双小脚合适。
他就帮她穿上了,她就一大早套上了。
七茜儿忙来忙去,偶尔也会奇怪的抬头看那家伙,她不懂他为什么这样高兴他从前好像从来不高兴的。
她与陈大胜,那生只见了三次,三年后左梁关回来一次,半路送了一次灵位,第三次他送余清官家老二进京赶考。
她没有享过他的福,却受了一辈子庇护。
这人以往就住在夜里,脸上总没白天的时候,他的肩膀总是耷拉,低着头,像在地上寻找活路般,总是认真仔细,没完没了的看。
一生几十年,这男人也只对自己说过一句软话。
他说,你莫怕,不会让你走的,我认你。
可,到底离的太远,两盏灯也死了,谁也亮不到对面去。
太阳啊,就越升越高,晨曦一点点的舒展开陈大胜脸上的阴霾,如阿娘的手,抚去顽童面颊上的泥巴,露出干干净净一张孩儿面。
陈大胜合起的眼里出现一团雾,他被娘亲抱着哄睡,他全心全意看着娘,娘也全心全意看着他,娘用鼻翼哼着最心疼的调子,睡呀,睡呀,你怎么还不睡又哄我那
阿娘一直哼啊,哼啊,他就一直跑啊,跑啊,跌跌撞撞就推开老家破旧的柴门,半条腿进院儿,就对屋里大声喊起来,娘
“饿了”
七茜儿听到陈大胜说话,愣了一下问“恩”
那人背对着说“饿了。”
“哦恩”
身后,粗瓷大碗灵巧的撞出家的滋味,锅盖受了水汽变的软绵又慈祥。葫芦瓢撑着偏爱,满满当当的盛了安稳的热东西灌了满碗。
她的步履缓慢平和,一步一步的端着走到陈大胜面前,蹲下递给他。
“那。”
陈大胜接了碗却放置在一边,却猛的握住就要走的手,手愣了,呆呆的,黏黏的展着与母亲一般无二的茧子。
他捧住她两只手仔细端详,最后就把脸放进去闭起眼,深深的闻了一下,那滋味,哈跟娘一样啊菜刀的铁香,新鲜的野菜香,还有老案板的油腻香,这些气混在一起他就回来了。
他轻轻的说“那”
他抬头,眼神明亮“你怎么不与我生分呢”
就像认识了一辈子。
七茜儿看着他的脸,她从前盯着他的木头,每天,每天,每时,每时,每刻,每刻都在跟他说话,说家里啊,说外面啊,说这个世道啊,可他总是不理她的。
总算是应了呢。
她就笑了,说“吃你的吧”
陈大胜眯着眼睛点头,不舍的松手,端起碗,溜着碗边裹了一口汤,就快活的吃了起来,好不容易歇歇嘴,一抬头,他便看到他小媳妇,正蹑手蹑脚的走到西边下屋的窗前。
西下屋的门被阿奶反锁了,却也没关系。他媳妇伸手托住活窗,就将整扇的窗卸了下来。
陈大胜呛了。
七茜儿对他扬眉“嘘”
下巴对老太太那边点点。
陈大胜点点头,端着碗,也是蹑手蹑脚的过去,看他媳妇儿熟稔的爬窗进去,没多会儿,她又举着一碗羊肉块出来,对他又说“嘘”。
半碗羊肉块就咕噜进了他的碗。
“嘘”
陈大胜呆了,看看自己的碗,又看看媳妇儿。
好厉害
七茜儿卡好窗户,端着半碗肉回到灶台,毫不心疼的就倒了个干干净净。
藏个屁放着也是坏
西屋,老太太慢慢掩好窗缝,撇嘴又睡回被窝,骂了句“小遭雷劈的”
后来,一只庄外来的傻鸡才懒洋洋的开始打鸣。
那老巷原本是死了的,没了人便成荒庙积尘的气象。
可是后来又有人了,一个小媳妇,背着等身的大筐,指着巷尾的一套宅子说,那边屋好,咱去那边吧从此这巷子便又活了。
不知道是哪年的事情了,前朝皇家狩猎的林子边上,就陆陆续续有了这样跟风的庄子,还越修越奢华。
那住在燕京的人,总是想把日子过的体面又精致,他们离开燕京花成千上万贯在百泉山边上造一年只住月半的宅邸。
而现在,这些大宅就便宜了这些外乡的泥腿子们。
今儿是入冬以来难得的好天气,阳老爷暖和,人就欣喜。
师姐来了兴致,追的成先生绕着院子里的石桌转圈跑。
成先生一边跑,一边哀求着对师姐说“好师姐,你容我歇歇,不然我就给你吹个萧,你不是最爱听我吹箫么,喜相逢,仙桃儿随你点。”
要命的时刻,他便听到门口细细碎碎的脚步传来,如蒙大赦他指着外面就小声喊“外面,外面有人容我去看看是谁”
奔命一般跑到门口,成先生打开门,一步迅速迈出,便看到陈霍氏怀里抱着一个木牌匾,她身后跟着她相公陈大胜,她的祖母陈吴氏,陈大胜手里一支笔,半碗墨汁,身后还跟着独臂孟万全,还有那几把老刀,都各自捧着面糊碗,宣纸条子。
大家都喜笑颜开,欢乐如过年般,却被身边猛拉开的门吓一跳。
一群人惊讶的看向成先生,成先生吸吸气,看看身后,就小心翼翼的带上门才问“诸位这是”
七茜儿笑眯眯的打量他,笑着说“万想不到,咱们竟做了邻居呢”
她指指巷子口的宅子,又指指成先生的门“紧挨着。”
成先生讪笑“刚搬来没几日,你们也不出门,便不知道。”
七茜儿点点头对身后说“赶紧,给咱成先生也贴个帘子。这可真好,以后咱巷子里有郎中了”
老太太笑眯眯的在后面应是,管四儿就举着一张宣纸过来,马二姑利落的给人家大门刷了一层厚浆子。
待粘好纸,七茜儿便放下木牌,接过陈大胜递过来的毛笔,提笔在成先生门口写“大梁太医院庆丰生药库监丞成晚亭宅”
写完,她扶着膝盖道福说“恭喜成大人新封监丞,给您道喜了。”
成先生一脸困惑,直到孟万全走过来嘿嘿笑着说“昨晚就想跟您说的,您却跑的急,今儿也不见去营儿里,我还想着见到再说的。”
他凑到成先生耳边嘀嘀咕咕一通说,成先生听完,先是难以置信,最后孟万全又是一通解释,诅咒发誓后,他也是面色露大喜,便收拾了下衣冠,走下台阶,拱手对七茜儿说“这,这,真是万想不到的好事,真是多谢小嫂子关照了。”
那长在大地上的人啊,谁不想有个家存住自己呢。
待大家哈哈笑着走了,成先生便倒行几步呆呆的看着这栋宅子,这门楣,还有那一行字。
后他笑了,轻轻说“谁能想到呢,竟扎根扎到这里了竟是真有个家了。”
正在此刻,墙头慢慢支出一个脑袋,成师娘笑颜如花的看着他逗“师弟这么高兴啊”
成先生当下就慌了,他看看左右,迈步就往那一群人处跑去,一边跑一边说“我去帮衬帮衬,邻里之间,该当帮衬的”
成师娘见他走了,也打开门走出去,倒着一步一步,靠在对面的墙上,看着那门久久不说话,后,她摸着肚子无奈的说“你怎么不争气啊还不来”
巷子口,四根车辕上拔下来的生铁钉卡着木匾。
那铁钉牢牢的把着,陈大胜左右使了一些力气,看牢靠,就对七茜儿道“稳了,你写吧。”
七茜儿点点头,提笔在碗里沾了浓浓的一下,又在碗边卡了卡,她转过身看着那木匾许久,终于落笔在上写了三个大字。
“亲卫巷”。
她写完,就有人在身后念了一次。
成先生满意的点点头“不错大梁亲卫居住之地,自是亲卫巷”
等到明白七茜儿写的是什么,众人便一哄而散,冲到巷子里给自己选屋子。
一群睁眼瞎,完全不知道亲卫巷具有什么样的力量。
那一个人便是一个人,如果一巷子亲卫,甭说小吏,便是主事来了他也得恭恭敬敬绕着走。
亲卫巷道昂长,巷宽能容三车并行,它地面还考究的铺了交错的长条青石,为防滑,石面俱被石匠用凿磕了浅牙,年景好的时候,这样讲究的路石从山上运下来,造价每块六百文只多不少。
于巷口向内看,还能看到家家户户门口躺着上马石,左右各有三个拴马青石桩,桩上立着精雕细琢的各色石狮子。
由此,便能想出这地方曾有的富贵人间气象,现在到好,就没有一家的院墙是完好的,都被人扒拉过了。
那巷子尾巴,中间那栋宅子,就像个撑底儿的,也不知道是哪家倒霉的选错了地方,门口不敢上桩,用的是嵌入墙壁的铁拴马环扣,后来战乱了,那铁环扣便不知道被谁取走了。
整一条长巷,左右斜对门的二进宅子,足足十套。
众人簇拥着七茜儿向里走,走到成先生家后面,孟万全便笑“我从此与成先生便是同僚,就这里吧。”
七茜儿点点头,众人便与她粘纸。
“大梁庆丰右卫所生药库监百户所总旗孟万全宅”。
等到写完,孟万全就看着自己家大门叹息到“数我官小,数我家名儿长。”说完,他扭脸对七茜儿笑“弟妹,劳烦你再给我念一遍。”
七茜儿又念了一次。
念完,孟万全就抬起剩余的胳膊,摩挲着那纸叹息“这是我啊,也算是有个来去名儿了。”
“小嫂子,赶紧,赶紧,给我们写,该我们了”
余清官他们聚拢过来将七茜儿团团围住,急切又热烈。
这一条巷的屋子都住过人,家家建筑方式不同,然而这几人也不挑拣,就随意找一户,也不进去看,只伸手将户部的贴条一扯,随意一丢,便热情的招呼起人来。
“来来,嫂子给你贴好了,写着写着”
“大梁御前亲卫所长刀卫所指挥使都事余清官宅”。
“大梁御前亲卫所长刀卫所指挥使都事童金台宅”。
说来有趣,这世上的人不认自己,却认记号,那一张一张的贴条填好,七茜儿身边人便越来越少,等到七茜儿写好最后一张“大梁御前亲卫所长刀所庆丰外营房”,她跟老太太陈大胜再回头,便不见旁人了。
那一个个的,都守着自己家门口,有勤快的,又不知从那边拖了抹布,扫帚出来在那边勤奋打扫。
老太太看着门口的字儿,心里描画半天,不认识,便扭脸问七茜儿“茜儿,咱家门口写的这是啥”
七茜儿给她念了一遍,老太太就有些不愿意了“不是说,是咱家柴房吗”
七茜儿不在意的笑“没事儿这个也不在他们卫所的记录上,就扯大旗应个名儿,明年若有人来占屋子,看到这贴条便不敢下手,等到事儿结了,名分定了,咱就去衙门写个自己的名儿,落了地契房契就好了,您安心,有我呢,总不可能给旁人站了”
这样老太太便安心了,却眼珠子咕噜噜一转,指着最后一套宅子问“那富裕这套,给你”
七茜儿不等她说完,便笑眯眯的拿着纸条小跑着过去,刷了浆子一贴又写“大梁亲军金吾前卫所副千户游骑将军常连芳宅”。
恩没了满了谁也甭想来了
老太太眼巴巴,颠颠的跑过来,听七茜儿念完便有些不愿意了“你这丫头胳膊肘往外你那三个堂哥哥家里可是啥也没有呢那,那你四叔再不好,那也不能不管啊咋就给了小花儿了,人家什么人他缺你这点东西”
七茜儿轻笑“他缺不缺的我不知道,我就知道啊,这段时日你家臭头倒是欠了人家不少。奶咱做人得有良心是吧,您看人忙前忙后的,你现在吃的用的,多少不是人家小花儿给送过来的那亲生的也就不过如此了。我看您那亲生的还不如人家小花儿呢。”
老太太撇撇嘴“他家那么有,啥也不缺”
“再有,他也是个老三,我还不信了,他爹娘舍得给他弄套万贯的大宅子。”
一听万贯,老太太又有些承受不住,她就恨不得把泉后庄几十套大宅子都拢到她家去。
七茜儿扶着她回屋,边走边说“奶,您看您,都咋想的我咱这个地方在外围太招眼那要是满眼看去都是姓陈的,却也不像话不是
那明儿户部的官儿肯定有话说了。哦,你个区区六品的官儿竟然占了这么多宅子对大胜名声不好”
“那,那你哥哥们”
“您放心庄子后面我都给他们三看好了,一准儿没跑少说也得是咱住这样的,这不是去了信,他们也没回信么。现下是不知道三位哥哥在哪位将军营帐下司职等到明儿得了信,我才好给他们写个条子,也名正言顺不是”
“那,那你四叔”
“四叔啊,我可不沾他家抠了我们臭头多少银子了我不找他算是好的您还怕他吃亏,一对鬼精的,那乔氏可是个好整的你看昨晚,人家随便哪个拿出来,最少那都是五百两打底,他一个大子儿我都没看到”
老太太理亏,迅速挣脱七茜儿,颠颠的就往屋里走,边走边说“我,我那啥,我看看咱那火午饭也得预备了。”
陈大胜忍笑在后面跟着,这小媳妇啥心思他是一眼能看穿,却绝不会戳穿。
嘴里轻轻哼了一声,七茜儿斜眼瞪这臭头,可未等她说出酸话,陈大胜却一把拉住七茜儿,带着她便来到院里马棚的角落,从他的马兜内掏出个不小的包袱递给七茜儿。
如今七茜儿力大无比,这包袱入手便觉着压坠。这个份量,除金之外没旁的东西。
七茜儿打开包袱,刹那便觉气紧,无它,这真是满满一包袱纯金的首饰。
她伸手从包袱里取出一个掐丝如意云纹的金镯儿,这手艺一看便是内造的东西。
伸手将镯子套在胳膊上,七茜儿就问“哪来的”
陈大胜说“攻打燕京,南门进的宫。”
“死人身上扒的”
陈大胜老实的眨巴下眼睛“不是,就路过一个大宅,大宫殿,里面跑出几个女子,求我别杀她们,我不杀女人,她们就给我塞了一包这个。”
七茜儿满意的点点头“恩,挺好。”
说完,她把王氏的那个玉镯子丢进包袱,手上留了那个金的。
戴好美滋滋端详一会,她抬头笑眯眯的问“你怎么不给你奶”
陈大胜抿嘴笑“奶把我碎银子都收了,还有昨晚那五十两其实,这次要不是你那信,下次四叔来,我就给他捎回来了。清官他们把东西都卖了,我想着,现下也卖不出好价格,就送回来存着,四叔我没想到他会这样。”
七茜儿看看胳膊上的镯子,好半天才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句“陈四牛乔氏遭雷劈的王八蛋”
陈大胜面色窘然,半天才期期艾艾的来了句“骂错了,都是,都是一个祖宗。”
七茜儿才不管他怎么想,却一伸手捏住他的下巴,掂着脚尖亲儿子般的赏了他一口“表现不错以后也这样你乖”
只要知道把钱儿交给她,那就是个好乖乖必须奖励
亲完,她抱着包袱探着脑袋看向正堂,见老太太不在,便蹑手蹑脚的小跑着进去,迅速躲进西屋藏东西去了。
她却没看到,陈大胜已经五雷轰顶般,整个人的魂魄都飞了。
好半天儿,陈大胜缓慢的倒退,一直走到墙根,就靠上去,一下一下的开始用后脑勺磕打墙壁。
琢宁关守备戍军千户所外,陈四牛对着寒风打了个喷嚏。他坐在门房的长条凳上,对着寒风已经足足吹了一上午,千户大人一直忙,就未曾召见。
才将倒是说忙完了,开始叫进了,却喊的是旁人,一直就没喊他。
这出来进去不少人,都曾经是将军帐下的军士,相处这么些年,谁都认识谁,然而每次都是陈四牛与人笑脸相迎,旁人都是冷脸相对,要么当成没看到。
简而言之,这出来进去的,便没人能看的起他。
“呦,陈校尉这是吸了凉气了,来来,我给您添点热水。”
看门的老伯倒是良善,见他打喷嚏便从屋里提出一个铜壶来,给陈四牛手里早就空了的水杯斟满热水。
陈四牛道了谢,便很珍惜的端着热水慢慢喝。
一边喝,他偶尔还会摸一下胸前鼓鼓囊囊所在。
这次,他备下了足够的孝敬,只盼的千户大人看在他这些年孝敬的份上,别让他跟着大军一起迁到左梁关守关去。
看门的老伯提着铜壶进屋,便有在屋里说闲话的小厮笑眯眯的过来问“那是谁啊这都讨厌一上午了,大人不见就走呗,这死皮赖脸的也好意思”
老伯填满铜壶,将壶架在铁盆上,先是看看门外,这才挪动两步悄悄附耳对这小厮道“那个就是陈怕死”
“是他”小厮听完惊讶,接着便捂着嘴笑了起来。
陈四牛这人在琢宁关戍军里有个响亮的绰号,陈怕死。
其实,他这个绰号从前在谭家军里就有的,他这人吧,是做什么都成,脏的,苦的,累的他统统不怕,就怕正面迎敌。
那时候他上战场就晕厥,等到打完了,他就晕晕乎乎,晃晃悠悠的自己回去。
不管上官治了他多少次,用鞭子抽,用刀比划着撵,他就是晕,倒下没有一两个时辰都起不来的。
后来,在谭家军里任职的上官翼之跟谭士元闹掰了要散伙,他要带人走,那谭士元便塞了一堆垃圾兵卒给他带走。
陈四牛便从谭家军,混到了上官翼之旗下,那时候建制散乱,上官翼之还是个从五品的将军。
现在么,人家是琢宁关戍军里的正五品上官千户。
现下,他们这一支戍军又领了新的旨意,要被派到左梁关去了。
左梁关那地方,甭说不能跟琢宁关比,那就是个苦寒的边关,出去就是荒草无边的边塞,谁愿意去啊
恩,上官翼之倒是愿意的,他从五变正五品,当官的么,什么地方不是个踏脚,只可怜跟着他的这些军士,现下都在各自寻找门路,找着关系换地方。
陈四牛自然也是不想去的,他在后面做的好好的,虽大家看不起他贪生怕死,可这五年下来,那不贪生怕死的不都是死了么。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要那些破名声做什么
陈四牛很想得开,为了保护他这份不必死,押运粮草的好活计,这些年他也没少给上官千户送好处,一年四季凭着哪次不是一二百两的孝敬。
听到身后门房响起一片的哄笑,不用想,陈四牛都知道这是嘲笑自己呢。
他不在乎,也习惯了。
他只摸着心口鼓鼓囊囊的东西想,这一次是五百两,千户大人便是一年的俸禄又有多少呢
可,这到底是五百两啊这是自己四个侄儿,提着脑袋在杀场挣回来的卖命钱儿,自己以后要怎么见他们呢
又一阵冷风吹过,陈四牛便缩缩脖子,往门洞避风处躲了躲。
他一直等,一直等到下响,再没人来拜见了,那里面的通传才想起他来,就很轻慢的对他扬扬下巴道“你,跟我来吧,千户大人叫你进呢。”
陈四牛赶紧放下手里握暖的杯子,陪着笑脸跟对方道“劳烦小哥了。”
这位也不爱搭理他,就一路带着他穿假山,过花亭,最后竟然到了一处饭厅所在。
陈四牛进了地方,迈到厅里便跪下了“卑职拜见千户大人”
那上面的人并没有叫起,只自己在那边哗啦哗啦刨饭,一直是吃到半饱,灌了几口汤,上官千户才抬头不在意的说“起来吧”
陈四牛赶紧爬起,立刻就从怀里掏出一个银包,躬身,双手举过头递到上官千户面前。
上官千户没有接银,却对饭厅的一个小厮歪歪下巴。
这小厮上去接过包,颠颠,对上官千户比了一个巴掌。
上官千户看到便笑了“我说,陈四牛,陈校尉,你这一次次有意思么你说这些年,我在你这里都拿了多少了我这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你个押运上的校尉这一年才拿多少我也算是见多识广的,还没见过你这般给着上官银子,白给朝廷干活的你,你是这个”
他从筷子里分出一个大拇指比比。
陈四牛嘴巴抿抿,到底说“家母年迈,家里顶门的儿子就只有我一个了,属下不敢死”
上官千户闻言便笑了“没,没让你死啊去边关而已么,你这话我听着就觉着虚了”
可陈四牛却说“离家母太远,家里的媳妇又是继妻,侄儿们都在外郡,小的,不敢离她老人家太远”
屋内悄然无声,好半天,上官千户吐了一段鸡骨头到陈四牛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手里有富贵水水的,浇灌几瓶,嘿嘿嘿,,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 免费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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