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爷不让接呢”七茜儿信誓旦旦的跟老太太撒谎,一家人也配合着七茜儿的戏, 齐齐对老太太点头。
那余清官道“对呀, 他说打就打您大胜好歹是个官嘞”
本来躺在炕上绝望的老太太扑棱就坐了起来。她将额头上的帕子一揭, 顿时百病全消,满面欣喜的穿着袜就踩在地上问陈大胜“乖孙, 真的”
陈大胜自然一脸无事, 十分轻松的点头道“孙儿到想去,扬名声的事儿可皇爷说那是民间的事儿,我现在身上有差事”
他还没说完, 老太太便一拍巴掌, 对着屋子里的一个方向便连连参拜道“我怎么说的我怎么说的皇恩浩荡啊”
七茜儿脸颊抽动“奶, 拜错了”
老太太一惊, 回头看满屋子人“拜错了”
大家便齐齐点头, 一指相反的方向, 老太太又利落的转身对那边拜了起来“皇恩浩荡皇恩浩荡, 我就说皇爷不能够是个糊涂的,那么些人呢, 偏偏让我孙儿去”
拜完周身轻松, 老太太便打个哈欠道“这么晚了, 折腾了一天儿了, 都睡去吧,睡吧, 睡吧”
到底是几年磨难, 老太太情绪转圜的很利落, 加之大夫开的药有助眠的效应,老人家就扛不住了。
众人如蒙大赦纷纷告辞出屋,七茜儿安排好人,看到老太太合了眼,便帮她掩好被子刚预备离开,便觉手腕被人使劲拉住了。
低头一看,老太太眼神清明的攥着她的手腕问“茜儿,你给奶发个誓呗,真不是骗我”
七茜儿微楞,很快又轻笑起来,她语气温柔的说“我才十六,您当我愿意做寡妇呢”
老太太却不信,依旧抓着她的手说“你给我发誓”
七茜儿无奈“好我给您发誓,我拿自己的性命发誓,您那大孙儿指定没事儿,要是我骗您就让老君拿五”
反正,她是不能让那庞图进京的。
老太太看她真要起誓,反道舍不得了,就阻止到“不要不要了瞎说什么呢我信你,奶信你不信你我信任谁呢信你啊”
老太太嘀咕着信你信你就睡着了,这次是安心了。
看老人睡着,眉目却始终抓着层层的沟壑七茜儿伸手帮着舒展了几下,然而沟壑已成,没有什么用处了。
站起来吹灭蜡烛,七茜儿离开屋子,轻合上门,回身却看到陈大胜背着手,正站在廊下看春雨。
卫所的长廊下,挂着七八盏草纸糊的气死风灯,今日春雨,又有春风,来来去去,便将陈大胜的影子吹的虚虚晃晃,一下像是结成寒冰石碑的他,又像是长高结实了,顶天立地的他。
七茜儿走过去问他“怎么没歇着”
陈大胜回身对她笑笑,伸手把一个锦袋递过来说“带你去客房,还有这个,这个忘记给阿奶了。”
七茜儿接过问“什么哦,这个啊。”
陈大胜没有说话,就安静的看着自己的女人。是,这是他的,独属于他的女人。
最近这段时日,他站在南门城墙上,就常常安静的看着宫,看着燕京,看这世上各式各样的夫妇,最后他确定,自己好像拥有一个跟旁人根本不同的女人。
说是她是自己的,可有时候自己却觉着,怕是自己才是她的。
这话很别扭,可偏偏就是这样的。
她不是先生悠然念诵的蒲苇,如果说像,她更像磐石,独自顶天立地,坚守着某一样东西,而那东西却好像不是自己
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七茜儿并未察觉陈大胜的眼神,她接过袋子便知道这是何物,赏功钱啊
随手取了一枚在手里看,见这赏功乃是上等铜料铸造,正面写着武帝赏功,反面是个素面儿挺厚实挺大的一枚,怪压手的一条命啊。
七茜儿撇嘴,把东西放到袋子里轻叹道“阿奶想做陪葬之用,可,就怕四叔堂哥哥他们不依。”
陈大胜闻言微楞,终于想起这到底是老太太的一厢情愿,除了自己父亲还有亲哥哥的三枚,其余的他还真做不得主了。
心里有些许沉重,很快,他耳边却听到小媳妇用轻快又笃定的语气说“那就不告诉他们”
说完,她把锦袋利落一扎递给陈大胜说“回去我就找孟大哥去府衙买一块地,再订好棺木,找个好日子迅速就埋了,回头我看他们哪个敢挖坟”
陈大胜都听愣了,半天后,他忽嗤笑出声,接过袋子点点头道“也无需如此,老太太做事皆为子女,若是不随葬有好处,说明白了,她是不会生气的。”
七茜儿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就点点头“恩,可不是这样,老太太一辈子为儿为女什么”
她困惑的看着陈大胜对她伸过来的拳头。
一阵细雨扫在二人的发丝,陈大胜慢慢把手反转,打开拳头,手心里是一枚闪闪发亮的金赏功。
“我的,给你吧”
七茜儿却没有接,她就死死的盯着这枚赏功钱一动不动,而陈大胜的手便僵直在空中许久
金灿灿的赏功沉闷的坠地,又沿着些许下斜的廊道滚出很远,最后撞在墙壁,翻转了个素面
七茜儿拧着陈大胜的衣襟,把他的上半身揪到自己眼前,露着从未有过的狠厉与严肃,一字一句的威胁说“陈臭头我说你死不了你信么”
陈大胜眨巴下眼睛,刚要说信,却听到她媳妇儿继续威胁到“你不信也得给我信你的命,这辈子的命是我的,是我霍七茜的你从脑袋顶的一根发丝到脚后蛋的老皮都是老娘的就是皇帝老儿来了,我都不给谁来都没用,我告诉你”
气死风灯摇曳,将两道身影合二为一。
七茜儿被炽热束着,绷着,勒着,扎着,穿着,贴的太近,使得她不用隔着血肉,都能听到剧烈的心跳,陈大胜整个身体都激动的发抖,他在深沉的呼吸一气比一气沉重。
她好像听到了真正活着的陈臭头了,不是那个被她愤怒的抱起来,丢在地上,声嘶力竭控诉的寒凉牌位活着的他说“不死谁也不行皇帝老儿也不行”
七茜儿一口咬住他的下嘴唇,咬出血来的支支吾吾说“乃给我哈个誓”
你给我发个誓,你不死
更大的春风吹拂,墙外山桃尽绽放。
第二日下响,老太太从马车的各色物件里好不容易挣扎出来,她一脸肝疼的对七茜儿吼“还不快走个遭雷劈的,花你男人钱儿高低你是不心疼吧历代祖宗,我可不带你来了,可不能来了”
说完,老太太对站在城门口的陈大胜恨铁不成的骂到“个没见过女人的玩意儿你就惯吧,惯吧走了,再也不来了”
将老太太不动声色的从燕京带走,只一个办法最有效,就是当着她的面儿,使劲使她孙儿的钱。
这一上午七茜儿撒钱无数,先是去了燕京最大的棺材铺子,八十两一副的板材买了八副,转身又带着老太太去了燕京新开的金银铺,各自头面买了三套,还订制了十多件镶嵌珠宝的一般的布匹七茜儿看都不看,要买就买今春时兴的新花样,一买十匹,她跟老太太各十匹。
东街新开的家具店,桌椅柜凳,木盆衣架,大箱小箱,头面缎裹的匣子,斤二的小菱花镜她都不看,一买就是个十二斤的大昆仑半身镜子,书柜厨架,一般杂木硬木也不惜要,要买就是上等红木所制,曲花嵌螺钿的,那小凳都得五百钱那种香,灯,漆,瓶,缸头油,脂粉,木槿膏子
她说要买,陈大胜就在后面乖顺的付钱,后来身上的钱儿没了,就打发人进宫找他先生借老太太忍无可忍,拎了人就走,一刻钟她都不愿意呆了。
耳朵边是老太太骂骂咧咧的声音,七茜儿就跟陈大胜相互看着发呆,一直到身后有人递出新买的拐杖捅咕,七茜儿才上前一步躲开,顺手递给陈大胜沉甸甸一个布包,在他耳边嘱咐了句“拿去还你先生,咱家里还没穷到要借钱的地步。”
说完转身上车,又撩开帘子对外喊“过了三月三,我来。”
陈大胜对她笑笑说好。
老太太闻言怒吼“还来再也不来了”
说毕,她强硬的拉下帘子,不解气,又举出自己的新拐杖,从车里探出半个身子,要打陈大胜,够不到,陈大胜只好上前一步给她打,也就是雷声大雨点子小的虚空一下,骂骂咧咧人家到底走了。
等到那边看不到人影,帮忙搬东西的柳大雅才一头汗的从边上过来,立在陈大胜身边竖起大拇指道“别的不好说,兄弟,满燕京论花钱,您媳妇是这个,那是谁都不能比。”
陈大胜摸索下袖子,轻轻甜蜜的就笑了起来,笑完才说“她才来几次”
柳大雅彻底佩服,就无奈的拍拍他肩膀“可你才赚几个兄弟,听哥哥一句劝,可不能这么惯着了这三车来燕京,十车返故乡,你媳妇也算是出名了,燕京头一份儿的大漏勺”
他伸出还在抽动的手道“爷好歹也是个从五品的朝廷命官今儿这算是啥你陈大老爷家搬家私的婢仆吗”
他本就是说笑逗陈大胜开心的,后果然看陈大胜笑了,便越发的爱演起来“嘿你夫妇二人也是够狠,这唱大戏逼老太太回去,这戏真是满堂彩了,哥哥我包票,剩下这小半年,你家老太太也不敢想其它事儿了,一准儿就惦记心疼这些钱儿了”
陈大胜哧的一声又笑了起来。
柳大雅就叹息“啧就这样把老太太送庙里了舍得”
陈大胜点点头“外面人多口杂,听多了闲言不好。”
说完他转身就走,柳大雅身后就抱怨他“嘿,我说你这没良心,你这是用完就丢么哪儿去”
陈大胜没回头道“宫。”
宫内,佘伴伴正在给小院空地下菜种。
抬脸他看到自己学生进来了,便站起,放下袍角问“走了”
陈大胜点点头,顺手接过先生的水桶,又递给他一个布包“还您钱。”
佘伴伴入手便知是金,随手打开,竟是形状十分粗糙的十锭金这玩意儿极古怪,就像是被谁拿手硬捏出来的样儿,歪歪扭扭没个器型。可掂掂份量,足够还自己学生今儿从自己手里借走的千两银了。
他笑了起来,举起一枚金锭说到“瞧瞧,似曾相识啊”
陈大胜不知何意,就一脸困惑的看着自己先生。
佘伴伴上下抛抛金锭道“这玩意儿成色可比咱皇爷赏的那批成色好上等的紫磨黄金,前朝旺市一两能估十八贯,咱皇爷怕金估多伤官,如今就强压一两估换十二贯。可惜了,你家皇爷尽想美事儿呢现下金是官看不到,民间横流这种的,一两少说能估新钱二十一贯,你可亏了。”
看自己学生满面震惊,佘伴伴就轻笑着调侃“啧后悔啦你看这东西没押花没标记,一准儿是你那小媳妇从娘家捞出来的,你小子倒是个有福气的,好歹是找了个有家底的媳妇儿。”
陈大胜放下桶,伸手接了先生递给自己的金锭去看,果然就不是自己给媳妇的那十锭。
他满面震惊的问“她,她的”
哪儿来的
佘伴伴看自己学生一脸傻样,就敲敲他脑门咬牙切齿道“哪来的她家祖宗贪污前朝的呗傻想什么呢她们老霍家在前朝替皇家管了多少年盐井那是燕京数一数二的大庄头儿。我跟你说,年限少说三百年打底。估计这带不走的啊,都被你媳妇儿刨了,你那媳妇儿,啧你说你这么傻她怎么看上你的”
陈大胜满面的憋屈,就下意识摸摸自己昨晚被咬破的下嘴唇子想,到现在人家也没看上学生我啊,人家看上我家阿奶还差不多。
在七茜儿不知道的时候,她那点子老底儿,真的被人家佘伴伴跟皇爷翻腾了个底儿掉了,毕竟这是燕京周遭最大的一口盐井,牵连太多利益关系,不查查,就全凭她一张嘴胡说八道么。
只可惜,大人物分析事情,自己会给个满意确定的答案,路数的确都是一脉,只是根骨不对,就歪到了外八路去了。
陈大胜对皇爷,对朝廷少了些畏惧,倒是担心媳妇儿的安危,就问佘伴伴“那,她,她娘家人回来要是找不到了”
跟她媳妇闹腾可如何是好他媳妇可是推了祠堂,掀翻盐井,刨了祖坟的主儿。
佘伴伴轻笑,进屋一会儿取出一封密函递给自己的学生道“回来她满门都没了遇到你也是她的福分,不然这会子骨头都拼不全了。”
陈大胜接过密函,抽出公文样式的一封信,假模假样挑自己认识的字猜了一会,又抿嘴还给自己先生,字呢大多认识,不知道何意啊
佘伴伴忍笑接过说“咳恩这是劫匪供词摘录,那就是一家傻子,拉着一车金银盖了点子破干柴就上路了。凭是个眼亮的一看就漏行迹,他们一大家子没到小南山就被匪卷了,一个活口都没有。
剿匪的是小花儿他二哥,回头你也要谢谢人家,好歹给你媳妇娘家报仇了,算了你媳妇才不在乎,不然也不能带人去卷自己娘家了。”
陈大胜听的直皱眉,这都是什么评语
“东西是常老二送回来的,一共呈报两份儿,一份儿在我这里,还有一份在皇爷那边,她家家财追回来也没多少,其中就有这样私下铸的紫磨金,还有零散的散沙金你媳妇是个好耙子,估计她娘家剩下来的家底子她全部卷了,少说也得这个数”
佘伴伴竖起三根秀气的指头,帮自己学生猜算媳妇儿家底儿,少说黄金三千两,民间钱铺能换出新朝大钱六万贯打底,而今京中三二品大员家的嫡女出嫁,也就是这个意思了。
陈大胜呆愣片刻才问“那那我回去让她把东西还给皇爷”
佘伴伴翻翻白眼,拿起信封就去敲头骂道“癔症了明儿回去让你媳妇给你炖点羊脑吃,咱皇爷什么时候还成了给前朝皇族鸣冤的青天大老爷了又不是贪咱皇爷的东西。”
陈大胜恍然大悟,就挠挠头道“对呀,我媳妇拿的又不是皇爷的东西。”说到这里,他看看佘伴伴小心翼翼的问“真没事儿”
佘伴伴扬扬眉毛“有个屁的事儿去岁之前,皇爷拿不出军饷那段时日,还不是放任了他们两年,多少大蛆何止吞了三千两金南四郡府衙,老谭家最少卷了两郡,你这点芝麻皇爷没看在眼里,花你的去吧”
佘伴伴一伸手,把剩下的金锭丢还给陈大胜。
陈大胜带着某种委屈,就倔强的硬推还他道“这不是刚拿了您一千两吗”
佘伴伴就给气死了,他无儿无女,手里这点早晚不是这臭玩意儿的,可推着推着又想起三月三来,便难受的不推了。
他厌气的把那堆东西扫到一边问自己学生“说是把你家老太太送到青雀庵办超度法事去了”
陈大胜点点头“恩,木匠师傅也寻好了,就在那边超度,捎带在庵堂外面打造棺材,等葬了人,老太太再回泉后庄子,要三月三之后了。”
佘伴伴端起小太监奉上的茶水吃了一口点头“也行,我明儿看看那边的土地册子,再让钦天监着稳当人去勘一下,给你家划一块旺子孙后代的好冥地”
说到这里,佘伴伴又想起一事,就笑着对陈大胜道“你媳妇还有好多间临街二层的好铺面呢,你知不知道”
陈大胜闻言就有点疯,他麻木的张张嘴,好半天才问自己先生道“先生,您说我什么时候,能一年拿两千石啊”
佘伴伴闻言就一口茶水喷出,半天才歪歪脑袋实话实说道“也许,等你老死的时候”
青雀庵下,老太太眼泪汪汪的握着七茜儿的手问“你这死孩崽子,就这样把我舍庙里了”
七茜儿假意无事的劝她“您想什么呢咱这么多东西,我不得每天看着那边还有个这,你就放心”
七茜儿对老太太展出四个指头。
老太太心想,是啊,不说七茜儿买的这一堆,就说自己屋里,那可也有不少宝贝呢。
想到这儿,想到上午浪费的那些钱儿,老太太怒火中烧便又骂到“你个败家玩意儿你买这么些做啥啊,一堆儿破烂木头,烂瓶子罐子你买那么大镜子照鬼呢你是花我孙儿的钱儿你不心疼啊”
七茜儿理直气壮“我不心疼啊,那么大的家业,家里连点好器物都没有,再说了,明年等我的铺子立起来,凭着哪间一月不得十几贯,这钱我还不用你孙儿还。”
老太太自然知道七茜儿有铺子,她这一路哼哼唧唧,打的何尝不是这个主意。
闻言她便笑了,利落的就一伸手让一月她们扶着上山,走没几步又回头问“说好了对吧”
七茜儿连连点头“好了,好了两日我来看您一次。”
“不骗我”
“不骗”
“那钱你还”
“我还”
“菩萨面前你给我发个誓”
实不能忍,七茜儿对忍笑的老尼师就摆手“赶紧带走带走”
那边走了好大一段路,依旧能听到那臭老太太嘀咕“我这还没老呢,她就嫌弃我了,看到没就恨不得把我撇这里,从此她便轻松了,啊她当家做主了”
她们慢慢上山,身后跟着一整排抬着棺木板子的匠人。
等老太太走到台阶尽头,她缓缓回身看向山下,那小遭雷劈的还站在那边一动不动。
这么久了,这娘俩还没分开过呢。
老太太到底年纪大了,一抹眼泪,菩萨面前不敢骂了,却依旧嘀咕到“走吧,都走吧都走就省心了,都当我是傻子哄呢菩萨呦,看见没都哄我呢,您,可得保佑他们吧,不然我老婆子就无依无靠了”
第二日清晨。
庆丰城东门口,靠着城门残墙睡的迷迷糊糊的老丐辛伯,就听到自己面前的破碗,那是哗啦啦一声熟悉的破响动。
他睁开眼睛,随口道谢,低头一看,却是自己舍出去的半幅牛骨板子。
他惊了一下抬头一看,却是一位眉清目秀,身穿青布衣裳的俊俏小后生,正背对着光跟他笑。
辛伯什么眼力,一看身材便爬起来行礼道“哎呦,这是谁啊小仙姑啊您稀罕啊,今儿这是下山做什么来了万想不到,咱还有相见的时候呢给您行礼了,您全家安康”
打扮成朴素少年的七茜儿冲他一笑,虚扶下辛伯道“老人家,却是特意有事儿想请教您呢。”
辛伯一听,立刻连连点头道“哎哎,您说您说,不是老头子我吹,燕京五百里,就少有咱不知道的事情”
七茜儿左右看看,就低声问他“我想,问个江湖事。”
辛伯眼神一闪,弯腰夹起自己的破铺盖,又拾起自己的破碗道“那您问的面积就大了,咱爷俩找个僻静地方详说说”
一炷香后,庆丰城外百泉山的一处秃青石矮丘上,七茜儿双手各握着一块坚硬岩石,对着辛伯左右手一使劲儿,两块石头便化为了齑粉落下。
辛伯倒退两步,就目瞪口呆的看着小仙姑不明所以。
小仙姑捏了两块石头,又在他面前蹦跶了两丈高,落地之后一伸脚对着身后的大石头就是使劲一踢。
那一脚下去,巨大的青石龟裂,就扑啦啦塌陷半边儿。
可怜老丐辛伯被她一翻动作吓的心肝都碎了,一直想,我,我这是做了什么事儿得罪了小仙姑,她,她要吓唬我
等到七茜儿折腾完,她才一脸认真的回头问辛伯道“劳烦老人家给我估摸一下,就我这几样,我能不能把那个玥贡山的庞图,捏碎了”
可怜辛伯吓的不轻,就抚着心口连连道“吓死我老头子了,吓死我老头子了”
自己安慰完自己个,辛伯才颤巍巍抬头问“小仙姑功力高深,却不知道您是哪家功家的传人,却又跟那玥贡山有何仇怨难不成是因燕京斗台一事啊您,您是朝廷的人”
七茜儿撇嘴“谁家也不是反正我不能让那个玥贡山的,那个叫庞图的入京上斗台”
老丐眼神渐亮,最后他直起腰,收起一贯的虚弱样子,竟双手抱拳行了个江湖礼,声音竟也不沙哑,也不苍老的说“小仙姑果然高义好不容易天下初定,好不容易我这老丐靠着城门也能讨上几文果腹了,却又听闻那玥贡山的贼鸟出来祸害大家伙儿了。这南北将将安静,他们这一出来,这世道又要乱了,您高义”
七茜儿脑袋向后仰了一下,嘴唇抽动。
辛伯抬起脸叹服道“万想不到是您呢,这两天啊,老丐也想过,若年轻上三二十岁,老丐定拼了这身残躯,也要阻止那庞图入京。只可惜天下大乱,我丐帮损了根骨,竟无人可用而今我年迈无力,再比不得从前了。只没想到的事情,这周遭多少宗师隐士,最后出来行大义之举的竟是个女子,真,真让我等江湖人汗颜啊”
七茜儿困惑的眨巴眼睛,心道,他说啥了为何我听不懂人话了然,不懂,也不能露怯。
如此她便点点头问“恩那,那难道,你们也不愿意庞图入京”
“当然不愿”辛伯恨声道“大混混小江湖,谁也别说谁干净那玥贡山的不怕招惹事情,他们根基深,人面广,传承厚可我们这些脚底寻食儿的又有什么奈何他们出来惹事儿回身抽溜了,那朝廷一整,凭哪回不是从脚底儿挖我们家里,仙姑不是看到了么,就是几个娃娃了,哎”
七茜儿点点头“恩,那玥贡山的必然就是坏人了。”
辛伯闻言就笑了“小仙姑这话就孩子气了,何为好人何为坏人老乞丐我靠着城门,从来都是舍我几文的大爷,那就是救苦救难的菩萨,好人看着我家崽子忍饥挨饿的,那就是为富不仁该下地狱的狗贼世人便是这般浅薄,玥贡山未必都是庞图,皆是利益驱使而已。”
七茜儿缓缓点点头,觉着这话忒实在,露着经历人世的大见识。
于是她道谢说“多谢您指点了,听您的意思,那庞图是被人驱使的”
老丐笑着点头“嘿可不就是这样,大混混们进山,他们也不事生产,也不像老丐我捧的是个城门破碗的传承。那一线枪下三百弟子,地都不耕一块儿,他们吃什么花什么啊老丐想啊,怕是这庞图也不想进京的,只是使了人家的银子,拿人手短,做供奉的,就总有供命的这一日,哼这不是前朝的出来翻山,那必然就是朝廷内斗总归这是个恶心人的事儿可,小仙姑,庞图必不能进京,不然天下江湖末流又是一场大难了”
七茜儿看看辛伯,便又捡起一块石头,一捏成粉后认真道“如此,便捏死他你看成不成”
辛伯想了下,微笑道“不瞒着您,从前我观过您的身法,想是您家长辈未及全部传承咳就耽误了您。那您跳的也是颇高的,反正老丐没见过二一个如您这般高的。
那,您这石头呢也捏的怪细碎的,可却全无章法只凭着蛮力,要对庞图便艰难了,他毕竟六十多了,十几岁便出来行走,单是经验也足够压制您了。”
七茜儿心里一阵失望,就撇嘴道“那就没办法了”
辛伯微笑摇头“也不是,一线木仓么,甭管它是什么套路,甭管哪家传承,追其本源,无外乎是那几招罢了,扎、搕、挑、崩、滚、砸、抖、缠、架、挫、挡,多对对招式,便熟稔了。”
七茜儿眼睛一亮,一伸手从背后取出牛骨板对着老丐晃了几下说“嘿”
辛伯立刻领会,忙摆手道“嘿真真大材小用了您也不必拿这个压制我,如小仙姑信的过我,今夜您到山上来,我找几人与您喂喂招式”
七茜儿点头如捣蒜般忍笑道“成不白让您做事儿,明儿起,我管您一日三顿老酒,再给您牵十只大肥羊,让您把家里的小崽子养的肥肥的”
辛伯愣了下,当下仰天长啸,一伸手他又夹起自己的铺盖破碗,对着山下一蹦半丈高的去了。
七茜儿看的目瞪口呆,就听到那老丐远远的喊到“小仙姑老丐我,那也是很能蹦跶的,哈哈哈哈”
对江湖一无所知的七茜儿恐怕不知道,人家这位还真的没瞎说,他若年轻十岁,都会亲身拦截庞图,既然能扛起千年的丐帮传承,辛伯那也是江湖上挂了字号的老隐者了。
这夜,庆丰斗台附近,九思堂分令内,周无咎与谢六好正在做美梦。
他们梦到自己会飞了,就在云彩上飘啊,飘啊,就忽觉着寒冷醒了。
一睁眼儿,自己竟然卷着被子被人架在百泉山的大树叉子上。山岭寒风吹过,谢六好就颤颤巍巍的喊了句“吖救救命啊”
他还没喊完,便听到树下有个苍老的声音道“喊个屁老夫当年若不是跟人赌斗输了,发誓不能进百泉山三百步,我能找你们这俩废物来妈的这人都跑哪儿去了这一晚上给老头子累的,转了一圈儿,牛皮差点让人捅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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