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国寺山门之外, 靠右的空地边缘撑了少说二十把桐油大伞,十数位妙龄葱衫, 梳着双髻的俊秀丫头, 正打扇的打扇, 烧水的烧水, 捶腿的捶腿, 喂食的喂食。
那状若无手肥豚般的曹德, 曹成正带着一众风流朋友在胡闹。
纨绔子们倒也不会跑到人前骚扰, 就隔着一张铺排了少说二十种吃食的桌后,喧喧闹闹,不断生出好大的恶音,打搅着这佛门净地。
凡有香客露出一点窘迫,便会被指指点点哄堂大笑。凡有一二分美貌女子被他们看到, 必敲桌子说腥话的肆无忌惮言语调戏。
纨绔们本玩的正好, 却从一旁忽跑出一队穿着亲卫盔甲的精兵, 将他们团团围住了。
曹德, 曹成先吓一跳,待看清楚来人是亲卫,便勃然大怒, 只因京中顺天府家中告状他们都会被殴打吃教训,这亲卫么却不同,宫中近卫对他们而言却是他姐姐家婢仆。
曹成一下蹦起来, 上了凳子, 就单脚踩在桌上, 伸巴掌就要给对面一个脆的,却不想这亲卫胆大无比,竟躲了
还敢躲
曹成便爬上桌子站的老高,他张嘴正要拿新学的燕京荤话骂人,却只骂半句“不识时务的臭行子”
他便从桌子上跳了下来,就恨不得立刻钻到桌儿底下去了。
亲卫左右散开,便露出满面看到臭狗屎般,相当憎恶的郑阿蛮。
只一瞬的功夫,那活蹦乱跳的一群虾,便齐齐站起,个挨个排着,俱都成了低眉顺眼的老实人。
郑阿蛮也不生气,又不是丢他家的人,他就只走到曹德面前问了句“你爹呢”
曹德吓一跳,抬头便战战兢兢的回话道“回小公爷话,老爷前几日头症犯了,正在家歇着呢。”
郑阿蛮点点头“不是去宫里求了入圣散吗”
曹德回“回小公爷,是这样,回来,回来就用用了,昨晚歇的好,今儿我们出来,老老老老爷还没起呢”
郑阿蛮恩了一声,左右看看便问“曹家的,今儿出来是谁跟着伺候呢”
当下,那边就有人不断跌坐在地。
可真老实,都不用喊名字,便自己出来了。
不用吩咐,亲卫便过去一个个的将人提溜过来,跪在郑阿蛮面前。
郑阿蛮也不看这几人,就问曹德“就这几个”
曹德,曹成抬眼看看,咽咽吐沫,又一点头。
有家仆胆大,便直接喊了出来“少爷救命啊饶命啊小公爷饶命啊”
曹德他们却萎了,一句求情的话都不敢说,就两股战战的打哆嗦。
郑阿蛮撇了下嘴,就有些厌烦道“瞎说什么呢佛门净地胡说八道,都弄远点教训完给曹家送回去,这都用的什么人,劝都不规劝一句,还想着花样把人带到这边玩,有点脑子都回家报信了,真是一家傻子”
于是,这几个便被利索的堵嘴拖走了。
甭看都是京中有名的公子哥儿,可是公子那也是要分等级的。
这些个如今都娶妻生子了,最大的都能比郑阿蛮大上十岁去,还个个身上都有五六品虚职,可在燕京这块地方,他们只能算作末等的公子。
甭说大梁朝,便是前朝京中公子,那也是要分等的。
说一等的公子,家里底蕴厚重,自身有才还懂得努力,只轻一推便前途无量个个都是六部高官的好苗子。
二等的公子,家里底蕴厚重,自身未必有才却知道深浅,也肯努力,会在成年之后,被家里安排在中书科混上几年,弄个圣人面前脸熟,满朝老大臣都觉着这是我们家孩子的地位,最后便拿着清闲俸禄,自自在在的才开始贪玩,躺在家里种花养草,玩着玩着就是名士了。
三等的公子,家里底蕴厚重,自身没才也不肯吃苦,却最会看眉眼高低,嘴甜腿灵很会办事儿,他们也从不得罪人。等到成年便出点银子,找个实在关系买个虚衔,从此凭着仗义的名声,交京中四门之内一切衙门的实在朋友,就没有他们不认识的人,也没有他们进不去的门。甭看不做实在官,可有尊严,势力也大,外地的官员进京给上面进贡,也得给他们奉上一份厚礼,求个四季平安,谁提起某人他们说认识,那就是实在面子。
四等公子,家有底蕴却末落,可吃苦耐劳又有八分灵透,读书科举不坠祖宗名声,出来交朋友谁不心疼两分呵护加倍,凡朝中老人见到这样的孩子求上门,凭怜爱也会给个不错的前程,就早晚能翻身。
五等公子,聪明外戚,最贵就是有自知之明,还知进退,他们小心谨慎还会装憨卖穷,名声是燕京老实人,圣上赏个实职却也不争先,更也不躲懒,只会踏踏实实过日子,又靠着好名声及手头宽松四处布下及时雨,最后得一门好亲,便悄悄改换门庭在燕京扎稳脚跟,惠及子孙最少三代。
六等公子,乃是过江之龙,此类公子来历一般不简单,长辈不是地方靠前三的父母,必就是封疆大吏,他们来京打的是读书的名义,其实是给各名门世家的掌家太太看看那张招人爱的小脸,再娶上一位门当户对的媳妇儿供起来,从此风流倜傥就妙不可言。
七等公子,金鳞鲤鱼也,说是有个流芳千古的祖宗,提及谁谁之后一般就是他们。他们能花到地方豪绅的银子,素日出手最是阔绰。而这类公子也最复杂,你也整不清他们是来京作甚那是读书也可,科举也可,娶高门贤妇也可,反正不拘美丑弄到就成。
他们也不缺钱儿,就想四面撒网抓住一门,跳过去便成了龙,成不了龙便做蟒也使得,反正京城撒银子不白撒,四处混的是实在弟兄关系,地方有人来京找他们花银子办事儿,如吏部补缺,打官司寻人跑门路,他们处处门清,只银子花了,事情偶尔未必能做到,却能跟你说的清清楚楚,最后只怪你时运不好。
八等公子,有才俊秀,时运不好又放荡不羁,世人生来贱格,最爱捧此类臭脚,那是吃饭摔缸都有人会账,颠颠狂狂却有闲人捧场,他们安眠都不必寻脚店,有一京粉头流泪哭喊倒贴。那真是满京深闺春梦里人,然此君却不屑一顾,平生只做一件事,骂皇帝,骂高官,骂世道,骂的话语也机巧,千词万诗汇集起来就一个意思,你们这些老狗,不识货不识货不识货奈何老狗们稳如泰山,就不给他们官做。
九等公子最有趣,家世底蕴样样不缺,却凭本事把自己活成燕京屎壳郎。若哪一日家仆禀祖宗,言他们出去只眠花宿柳招花惹草了,祖宗都要道声长进。
那个个都是八代祖先,做绝坏事方能养出的寻仇根苗他们自己滚粪球子不算,素日出门还爱撑三张皮,走街窜巷与一切人道,此乃我祖宗皮,爷娘皮,贵人皮,来来来让我与你变个戏法,我把这皮与你血淋淋剥了,再给你看看他们腹内的粪包儿我可香否
至于十等末流公子便也简单,没了,完了,坏了,烂了,提拉不起来了就如那乌秀。
除却上头十种公子,有一类是公子却也不算公子,盖因他们生来便在五行,汝父,汝母,汝死了埋在地下的祖宗,只要这类公子想搅,也不必费什么力气,你敢招惹,前三代棺材里的都能给你搅出来暴尸。
他们只比皇子低半格,汝父与他同殿为臣,汝师长与他派系党争,汝家门合起来与他单兵对立,也未必能赢,他们便是这般可怕,如此便无人敢与他们定品。
常连芳,郑阿蛮,李敬圭就是这种,陈大胜现下其实也算半个,只他自己不知道罢了。
他那样人,便是知又如何,听了绝对会一刀将你劈做两半,还要骂上一句你瞎说
等到那些亲随被拖远了,郑阿蛮便坐在一张被人端来的交椅上,端着一盏凉茶喝了半晌,才等来护国寺的护法和尚们。
这些护法和尚何尝不知今日山门出事,可是如今不同以往了,便只能含血忍耐,默默告知佛主,祈祷他们来世得个报应,最好入个畜生道。
见这群和尚来了,郑阿蛮便把茶盏身边一递,客客气气的站起来,双手合十对众僧抱歉道“阿弥陀佛,今日贵寺这般大的事,偏这几个不长眼的坏了山门净土,又毁我朝廷清誉这都是没长眼不懂事的,还望诸位大师原谅则个,我从前听说贵寺有个戒律堂”
带头的和尚客气还礼道“阿弥陀佛,无事,无事我佛无缘大慈,同体大悲,不妨事的小公爷,佛门百丈清规只对僧尼,几位公子却非我佛门中人,便是有戒律堂,也不管不得他们”
郑阿蛮不介意的笑笑,就指着那一排人道“那就算我寄在贵寺的几个物件吧,今日起,犯了戒律的僧人吃什么,他们吃什么僧众做什么活计,他们便跟着一起劳作,却也不多寄放,唔就秋日收了麦,再放出来吧”
护法僧人想了下,又看看几个已经脚软的纨绔,也不知道怎么了,心中暗爽,他到底是点了点头。
曹德他们都吓疯了,如今也顾不得畏惧,就提泪横流的互相搀扶着走到郑阿蛮面前哀求“小公爷我们,我们给你跪下,跪下不成么我们知错了,再不敢了”
可他们还没有哀求完,便被和尚们架了起来。
当下就有人尿了裤子,就使劲挣扎着不要去,鬼哭狼嚎的不要去,尤其是曹成,哭的那是最响亮,就像郑阿蛮要提刀斩杀他一般。
郑阿蛮无奈的扬扬眉毛,就径直走到挣扎的曹德面前,一探手他从曹德怀里取出丝帕,回身就捏着曹成下巴,他一边给他擦鼻涕眼泪一边说“照规矩,玄鹤该喊你们两个舅舅”
曹德他们刹那就不哭了,还傻乎乎的看着郑阿蛮想,你既知道我们是皇子舅舅,还不赶紧放了我们
玄鹤是皇九子的乳名,因他身体不好,皇爷便不给大名,怕他夭折。
郑阿蛮继续道“玄鹤生下来才一大点儿,整日就病病殃殃的,咱们过去看他都不敢大声咳嗽,就怕惊到他。
天家皇子就那么几个这太后都焦心成啥样了只玄鹤一点不利落,她都睡不好,就整宿的翻来覆去,天亮就带着满宫的娘娘拜佛祈福。
就连大娘娘为了他都要初一十五吃上一日斋饭咱们敬嫔娘娘也是命苦,怎么就遇到你们这样的弟弟她为玄鹤吃斋念佛,宫里小佛堂的垫子都磕烂了三。
人家护国寺今日这么大的事情,尔等如何就敢来折腾那凡人眼睛看不到,佛主能看不到么这不是毁了你们姐姐的修行么这是多少佛经白抄了,又多少布施白舍了可怜她磕烂一百个垫子都挽不回你们今日造的孽你们享着人家给的荣华富贵,就好歹做点人事儿啊”
总算,是没人闹腾了,这一个个都乖乖的听着,曹德更是肩膀抽动的一耸一耸的。
郑阿蛮把丝帕丢在地上,就一脸厌恶的看着这群纨绔说“甭躲着,有一个算一个,就说哪张脸我不认得吧诸位好少爷,也好歹做做人事,咱邵商一脉刚刚站稳,咱们不求你们出息,也一个个都是当爹的人了,就好歹也要体谅下为人父母的艰难,别让你们在朝上与人同等的爹见人就矮三分成不啊”
周围鸦雀无声,心里记住了没有不知道,反正这一群就没有半个敢吱声的,都老老实实的认命了。
郑阿蛮对那些僧人点点头,态度特别谦和的笑道“家门不幸,都是不懂事儿的小孩儿,见识没多少,穷人乍富还不懂进退呢,今日就劳烦诸位大师带走,绝不要对他们客气万事儿只提我便是,敢跑一次,腿打一条,敢跑两次,就送我那边我来教训,安心,他们家里下响就会来交银子,绝不敢浪费庙内一粒米粮。”
带头的护法大师深深看了郑阿蛮一眼,念了一声佛号带人就走,只可惜没走几步却又听到那小公爷说“等等,等等”
众人诧异停下,齐齐回头去看郑阿蛮。
郑阿蛮就满面不耐烦的指着最后的乌秀道“这个不是,放他走吧。”说完,他更加恨铁不成钢的就瞪着曹德骂道“真是这一天天的什么人都交就怪不得学成这样,什么死鱼烂虾你们也往身边划拉,还嫌弃不自己不够臭么”
郑阿蛮说完甩袖就走了,就像沾上了什么脏东西一般。
除陈大胜这个圈子小的,谭家的事情谁不知道乌秀指头怎么没的,又有谁不知道。
郑阿蛮把乌秀看做了脏东西,自是理所当然。
而众纨绔经历今天这件事,却再不会与乌秀一处玩耍了,为何圈子看不上你了呗。
甭说乌秀了,谭唯同站在郑阿蛮面前,你问他敢不敢张扬。
郑阿蛮走了,纨绔少爷们也被和尚们带走了,就连谭家两个旁支少爷都胆战心惊生怕被郑阿蛮挑出来,直到进了庙们,他们才放下一颗心,虔诚的念了一声佛。
如此,就在山门的空地上,一半是虔诚信徒,另外一半烈日炎炎之下,就照射着一个无所遁秀的乌秀。
乌秀都傻了,他就觉着自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又犹如浮游那般无依无靠顺风而去轻飘无比。
他忽然想起什么,便追到乌秀侍卫后面大喊了一声“小公爷家祖儒门乌益生,家祖乌益生啊”
那边没有回头,竟是看都不看的进了寺院。
乌秀怯懦,再不敢跟着,就浑浑噩噩往山下走,一路他都想死的,是,受了这么大的耻辱,怎么还敢苟活于世
他难得清明的想起姐姐那双哀伤的眼睛,阿姐跪着对他说“阿弟,我不敢求你争气,你好歹在外给我挣点脸面成不成”
他如今是想争气的,不然,也不会舔着脸四处跟着,旁人嫌弃他也只当不知道,难道他就不知道羞耻么
他又想起老父愤恨至极的样子,他对他吼着说“不孝逆子若不只有你一个,真恨不得立时勒死你乌家满门舍财才保住你一条狗命,你是我父我父我喊你做爹可好我给你跪下成不成你给祖宗留点脸面成不成”
原本悲哀的乌秀想起姐姐就泪流满面,可一想起父亲却又畏惧愤恨。
最近他常想,哦,亏得家里就我一个独苗,若是多上一个是不是真的就要勒死我了
哼,还有谭家,前朝自家得势的时候他们是什么嘴脸现在又是什么嘴脸
还记的自己九岁生辰,那谭守义还亲自上门道贺,又送自己一匹四蹄踏雪,还亲抱自己上马,他夸自己是乌家千里驹,麒麟儿那谭唯同想让姐姐下嫁,为讨姐姐欢欣,大冬日他下河水给她捞帕子,还说什么一日不见思之如狂
哼现在这些畜生又是什么嘴脸不就是一泡尿么就毁了他一辈子,不就是给了自己一个破七品看库房的闲差事么,姐姐竟然跪着给自己的夫君磕头。
这世上的人皆是没良心的趋炎附势之辈,就让他们等着,等着等着吧
谁也不可能一辈子走运,就总有一日恩正在胡思乱想的乌秀,他忽然便看到往山下走的一个熟人。
正是那趋炎附势之辈,为巴结舍了祖宗拜了太监做干爹,曾在谭家做契约奴的狗贼陈大胜
说起来,自己倒霉的源头便在这孙子身上。
乌秀抹抹已经干了的眼泪,他整理了一下衣衫,也没多想便喊了一句“呦前面的不是咱们陈校尉,陈大胜么怎么你发市了,竟故人都不认得了”
陈大胜身影一滞,扭头就诧异的看向乌秀,也真是半天才认出他来。
他老实疙瘩,好半天才迟疑了问了句“可是乌校尉”又好像什么回忆被拽了出来,他说完便苍白了面色,微微施礼道“乌乌校尉好啊。”
乌秀也不是没脑子的,他喊出陈大胜的名字才想起怕,可看陈大胜态度一如以往,又很快的扬起下巴道“怎么你也看爷倒霉,想来踩上一脚么”
这世上有种人是这样的,甭管你这人现在有多么好,位置又有多么高,只要你从前比他低过,他便觉着你终身都得低着他,巴着他
陈大胜慢吞吞的,一步一步走向乌秀,而那乌秀又因畏惧,便一步一步的向后退,他一直退到路边的田垄,脚下一绊就差点没摔倒,可谁能想到,他的手却被人一把拉住了。
陈大胜将乌秀拉回来,拉稳了这才满面憨厚的说“乌校尉你怎么在这里”
乌秀一愣,看看山头,又看看老实的陈大胜便咳嗽了一声道“这,这不是一大早,宫里敬嫔娘娘家的曹世兄命人家里请我,说是他那皇子,皇子外甥,那个叫玄鹤的九皇子你可见过”
陈大胜老实的摇头“未曾,我们只是外宫亲卫。”
乌秀哼了一声继续道“想来也是,人家天家皇子何等地位,你个走了狗屎运看大门的是想能见便能见到的么”
还真能见到,只是陈大胜不去罢了。
看陈大胜认同的点头,乌秀便继续胡说道“曹世兄喊我两次,我只不想来,他们却非要来后我一想算了,今日玄山大师入龛法会,沾沾佛气也是好的,也好让佛主庇护他家皇子外甥这不我就来了,可好么,人家来了却不想走了,非要哭着喊着去庙里为娘娘皇子祈福去
我不愿意去便自己先下来了我身上还有差事呢,你知道吧,我现在已经不在谭家了,我在兵部呢就管了个不大不小的衙门,每日也是忙死,今日才得一闲空”
陈大胜一如往日般嘴笨,就只会点头,乌秀说的实在没意思,便上下仔细打量起他来。
他认识陈大胜就早了,他进谭家军甚至比陈大胜还要早,就小小的一大点跟在他姐夫身边熬前程,如此便被耽误了学做人的好时候,没学得祖宗半分好处,倒是在军营里学了满身的短见与军痞气儿。
他姐夫是谭唯同,他自然在军中人上人,一二般的实权将领从前他都是看不起的。
就如现在,他依旧是对着故人用老眼光打量,还觉着对方是个好骗的傻子,即便是当初因为他的原由,谭家没了老刀,那也是阴差阳错,跟陈大胜是不是傻子没关系,那只是他时运不好罢了。
他矜持的维持着颜面上下看,看到陈大胜拿布裹头便撇嘴儿,看到他簇新的布衣便心里讥讽,然而顺着他的目光下移,他便一眼看到,哎这傻子几日不见,还真是发了呢。
就见陈大胜腰上,就璀璨耀眼的围了一个好宝贝呢。
那是一条拃宽的玉带,做工精细,配色和谐,是上等小牛皮托金底儿,溜边的是艳红的珊瑚做框,珊瑚框内围着七块帽牌大小的上等无暇白玉,那白玉中间还镶嵌着三色大小,色泽,形状都一模一样的红,黄,绿宝石。
虽乌家如今败了,可乌秀也是见过好东西的,这玩意儿少说也得三百贯起,还未必能弄到手,他现下虽是个蹭吃蹭喝的角色,口袋里也拿不出几两银子与人会账,可凭是什么东西,他一眼便能估出差不多的价格来的。
他在谭家军抢东西,尤其是抢老刀们的东西是抢习惯了的。
反正他不抢旁人也会抢,谭二又不在意,大家就一起糊弄呗。
只是一刹,乌秀便把陈大胜几人进京后的种种都过了一遍,恩,姐夫说,皇爷也是拿他们做幌子,利用他们压榨谭家军的。
那就是说,皇爷未必能给他们撑腰。
姐夫又说,陈大胜成了太监养子,这个便有些挠头了,再加上他如今是亲军的人,亲军最为团结,若是被别人知道找上门来,他也确实扛不住啊
可自己手头这样紧张,这等下贱的契约奴如何就配有这样好的一条稀罕物,他不配的没看到还好,看到了那就得捞过来不敢抢,他还不能诓过来么
想到这儿,乌秀就假装没看到那腰带般,忽就伸手一把捞住陈大胜的脖子,亲密道“我说兄弟,你我二人自离别,可有日子没见到了吧”
陈大胜像是没受过这般好待遇,好半天,他才磕磕巴巴道“有,有个几月了,陈,陈校尉”
乌秀听到如同以往,态度丝毫未变,还有些受宠若惊的语气,便定了定心,叹了一口气道“咱们啊,其实都认识四五年了,你算算是不是这样,那是血海里挣扎出来的老关系了,咱一场缘分而今各奔东西,我到谭家军跟着我姐夫出来的时候才多大就这么高”
他比划了一下,亲昵的对陈大胜又说“我记得你那会也是瘦瘦小小,还老哭呢”
陈大胜面露羞臊,就挠挠头说“嘿乌校尉都记着呢我都忘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现在也不一样了啊。”
是啊,不一样了,契约奴成了人上人,可自己想回到从前的圈子,想再挤进去,这手头么,却得宽松点,得费点功夫了
用眼角瞄了一眼陈大胜的腰带,乌秀搂住他,就强带着他就往山下走。
“来来来,陈老弟你我二人多年交情,今日也是巧了,那从前种种哥哥确有地方对不住你们,自打你们走了,我也得了教训的。后一想,嗨确是少年意气,有些做过了可你们也不能怪我,我进营儿才几岁我也是跟他们学的,算了,算了不提了今日总算相聚,也是佛主安排,好歹你喝哥哥几杯水酒,咱们从此就一笑解恩仇吧。”
陈大胜连连摆手,挣脱他道“不了不了没事儿的,过去就过去吧,陈校尉,今日我属实有事 ”
乌秀哪里肯放他走,就假意愤怒道“怎么就连你也看不起我了”他举着自己只有四根手指的巴掌,有些扭曲狰狞着说“你是不是觉着我没用了,废了残了你看不起我了”
陈大胜赶忙摇头“没有没有”
乌秀哼了一声怒道“就问你,喝不喝我这杯酒”
陈大胜看看左右,到底是咬咬牙道“好可,可我酒量不好,几杯就倒了”
“呵呵,走着吧”
半个时辰后,官道边上的一处小酒肆,菜肴一般,老酒却上了两瓮。
将伙计打发走,乌秀便给陈大胜倒了一碗“来来,陈校尉,你我先干了这碗再说旁个话。”
他难道就不知道陈大胜今时不同往日么知道,心里明明白白的,可就是不愿认,也不想认,他偏偏就要继续看不起这个下等崽子契约奴,依旧喊他陈校尉。
陈大胜老实狠了,看到这碗酒就为难的说“乌校尉,不瞒你,我是真不会喝酒,长这么大也没喝过几次,就着实是一杯倒呢。”
着实倒便好啊
乌秀笑的更加欢快,他先干为敬,拿着空碗对着陈大胜道“陈老弟,你可不能看不起我啊你看,我这都干了要么这样,我也不为难你,这样我三碗你一碗如何”
陈大胜像是被激了一下,他抿抿嘴,到底是端起了这碗酒,就仰着脖子,咕咚,咕咚一饮而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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