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 66 章

小说:十贯娘子 作者:老草吃嫩牛
    油脂在鏊锅上迅速打个滑溜, 又被筷子快速的夹走, 合了瓜丝蛋糊面粉的稠汁被精巧的铜勺搲起,摊在铁鏊面上,发出刺啦一声轻泣, 香味立时满院飞扬起来。

    “闻着香吧味道咋样我就说你们燕京人一准儿没吃过的, 好吃吧”

    陈老太太坐在院子里的矮塌边, 烧了炭火亲手做瓜饼, 她往铁鏊里添了一勺面糊汁便抬脸炫耀,问正在吃饼的佘青岭好不好吃

    这不是天热么, 就在院子里的桂树下, 摆了矮塌, 烧了炭火制饼吃,却也算是多个野趣。

    佘青岭嘴里慢慢咀嚼,等到东西入了肚,才放下筷子笑眯眯的答“阿娘手艺高超, 自然味气正好,是实在好吃的很呢, 这饼燕京确是没有的。”

    老太太看他喜欢, 便高兴的又要说点什么,却听到外面噼里啪啦一阵炮仗声,锣鼓声, 人群喧哗声

    今儿是九月初六, 童金台百炼成金, 总算是从隔壁巷子娶媳妇回家了。

    亲卫巷子的老爷们大部分都没有亲人, 便请了他们唯一重视,也在心里当做亲人的佘伴伴无论如何要来的。

    佘伴伴倒是来了,可他却躲在老太太这边也不出去,就预备听一场热闹的婚事儿。

    却又是为何

    这世上人人心里都有个疙瘩,老太太的疙瘩在隔壁那生了儿子,蹬鼻子上脸的乔氏身上,而佘青岭在于,他此生最怕旁人家办大事,婚丧嫁娶都是他很回避的事情,皆因他的亲人都不能轮到了。

    如此他人到了,却不出现在婚礼上,就只当出宫散散心。

    至于老陈家为什么不去那不是前几月家里刚办了一场大丧事么,那是一气儿埋了八口棺,虽现在谁家都有孝,甚至朝臣家都一样,都不讲究,也没人讲究,可咱就得自觉,人童金台一辈子就娶这一次媳妇儿,没得全家出去冲撞人家去。

    那外面的婚事儿办的十分体面,全凭各方面帮衬着,亲卫所的都指挥佥事郭谦,兵部左侍郎曾安榜就做了男方家长,像是郑阿蛮,柳大雅这些一处玩的好的朋友,也俱都到了,都跑前跑后的帮衬着。

    童金台他们这几月,在燕京是交了不少朋友的。

    院子里气氛微妙,陈大胜就围着媳妇儿来回转悠,可七茜儿只是不搭理他。

    这俩月,家里该做的事情七茜儿其实是一样没少做,只不搭理陈大胜罢了,她就觉着陈大胜心中有鬼,定然瞒着自己做了不能说的事情。

    她几次盘问,陈大胜就不说,这小两口众目睽睽之下,到底就开始置起气来。

    陈大胜不想把那些不好的东西告诉媳妇儿,便为难死了。

    大家也都看出这对小夫妇不对劲儿,可这一对岂是常人这一对冤家身上都有一副旁人没有的钢铁骨头,就硬是不肯和好,便急坏许多人。

    手里抓着一把小枣,七茜儿听完又一段鞭炮热闹才说“阿奶,你说去年这时候咱都在哪儿呢这一晃眼的多快啊,金台都娶媳妇了。”

    老太太拿着竹片熟稔的把饼翻了面儿,就想了下道“那谁记得一路上着急忙慌的光奔命了,光想着吃了,想都不敢会有现在这好日子,你去外面看看那田,就凭今年这个收成,咱大梁便稳当了哎你瞧这风调雨顺的”

    说到这儿,她就提起竹片对着陈大胜伸过来的手便是一敲“这是给你爹做的,臭小子你等会儿”说完她便对佘伴伴疼爱的说“儿啊,咱慢点吃,都是你的啊”

    佘伴伴满面笑意,笑的自在又幸福。

    这次他来家里,就是想跟老太太过个明路的,那是一路上想过很多话,甚至想着老太太不是爱财么,实在不成,他便舍些大价格与老人家慢慢商议可谁能想到呢,老太太听完便欢欢喜喜的允了,他没预备给自己找个娘,这老太太却自己封自己做了干娘。

    即便佘伴伴说清楚了,自己是个太监,可老太太却说,便是缺了胳膊少了腿儿,那也是活着的儿子啊。

    这真是一个孤单单,一个恓惶惶,缘分到了谁也挡不住。

    佘青岭生的好看,天生脸儿嫩又讨喜,他要是想巴结谁,前朝的幽帝都没逃过,况呼一个乡下老太太。

    没到半日功夫,老太太便把家里刚铸出来的新鏊锅端出来了,又非要在院子里给她干儿做老家的瓜饼吃。

    如今算是眼里没了旁人了,只紧着佘青岭一个人吃饱了,才许她爱孙染指,至于七茜儿,且排在后面呢。

    佘青岭接过七茜儿奉过来的茶去腻,他抬脸看这小媳妇儿笑,可是七茜儿却把脑袋别扭的扭到一边儿了。

    佘先生今日胃口好,喝完茶又夹起第五个瓜饼吃。陈大胜看他吃这般多,怕不好克化就絮絮叨叨的嘀咕“爹,都紧着您先来的,要不咱歇歇肚子您院子里转两圈儿去”

    这饼其实不大,却属实滋味美妙,佘先生就摸摸肚子点点头,咬牙预备啃了这个再转悠。

    这陈老太太要是想惯着谁,那一般都往死了惯的,她的儿子都没了,陈老四是活着还不如死了,这好不容易这强套了一个回来,但凡手里有点好吃的,她就都预备喂到佘青岭的嘴巴里。

    再说了,从她送了小被棉袜起,便是京里下了暴雨,人家都要打发人来家里问一下,老太太可凉到了记得加衣裳,身体好不好啊吃饭香不香啊下雨了,路滑呢,咱就甭出门了,就晚几日去庙里呗

    老太太很受用这套,她四个儿都没了,给她一点好她就开始惦记,心疼人家了。

    至于什么是太监什么亲妹妹曾经去过教司枋,这些对老太太都不是问题,在她看来,人能在这场战争活下来,就不容易了,世间千般难,还有比活人更难的事儿么

    有好要珍惜,就要感恩戴德着好好过着,要一起念诵阿弥陀佛,感谢这世上一切神佛。

    好不容易来了唤她娘的佘青岭,老太太心里的那点疙瘩事儿,算是都被勾出来了。

    可最难受的是,都是明白人,都知道对方是假的,可就都笑眯眯的相互骗着,假装对面是真的娘,真的儿。

    “胜儿他爹,我跟你说啊,上次我去观音庙,我请观音菩萨保佑你来着,真的我就是去了观子里跟老君爷也是一样,跟奶奶庙也是一样说,每次都说,你看你这次气色要比前儿来的时候红润多了吧这一看就是有神有灵庇护着,一准儿被保佑了”

    佘先生闻言便笑,他抬脸满目真诚道谢说“是么竟是这样啊我就说这小半年睡下一夜就到天明了您不知道,过了年儿我就觉着想什么有什么,事事都顺呢,原来缘由在您这边呢”

    老太太瞬间满足,就一拍腿道“那还有假我跟你说,这周围二十多个老庙道观,就青雀庵最灵,你娘我哪次去,不跟菩萨唠叨几句,请她保佑你事事顺意呢”

    她还没说完,外面又是一阵喧哗,老太太便抬脸艳羡的说“呦,这是新媳妇进门了吧”说到这里,她给陈大胜使了个颜色道“等你们两年后圆房,咱家也这样办一次。”

    陈大胜连连点头,可惜七茜儿根本不看他,却抬脸看看天色点头道“恩,就是这个时辰,那张家倒是痛快的,真真一点儿都没耽误时候,就放新娘子出来了。”

    老太太撇她一眼“那都二十四了,她家还敢耽误咱金台什么品貌,配她家绰绰有余了前几天那老陶太太还跟我唠叨,说她家丫头合适,好歹小几岁,我就呸了不是我小看人啊,我可跟你们几个说,要谁家的闺女也不能是她家的,早就在我这里露了本根儿的,我才看不上她家呢。

    也不是我夸奖,人家宛如倒是二十四了,可你看看人家董太太的人品,那是家里家外一把抓的贤惠人。看娘就知道闺女,你再看看那老陶太太那一肚子算计,就她能金台要是娶了她家闺女,不是我看透她了,只不出三年,丁根儿毛儿都不会给孩子剩下,娶她家的闺女美的她”

    最近老陶太太已然要癫狂了,为了把女儿嫁进亲卫巷子,她就恨不得给老太太磕长头了。可惜人没前后眼,她早就被老太太看透了。

    佘青岭就笑眯眯的假装听懂了,其实压根不知道老陶太太是哪个他就扶着肚子站起,身边伺候的便赶紧给他套上鞋子,又扶着他在院子里溜达了起来。

    等溜达完,他便跟老太太说“干娘,您这院子颇小了些,明儿接您去咱燕京的院儿里歇几日我那边有个花园子,景致还是能看的。”

    老太太闻言,便立刻想起一事,她举着竹片指着七茜儿便恨声说“我可不去啊我去干啥败家舍业去上次这败家东西,这遭雷劈的一出手千两都给她撇出去了我去,她能不跟着我可不敢去了不去,不去”

    七茜儿面上却丝毫不带羞臊的,仰脸就哈哈笑了起来,笑完才跟老太太说“我又没花您孙子的钱儿,这一天到晚,只抓我一个唠叨,真抠的您,都唠叨我几个月了”

    老太太每每想起都心肝破碎,她恨的不成,就绝对不能原谅,她拿竹片铲起一个瓜饼,对陈大胜便是一送

    啪那饼儿便稳稳当当的落在陈大胜面前的盘儿里,她示意他赶紧趁热吃。

    示意完,就回头继续骂“我就是死了我总也不能忘了这事儿,千两银你都敢花咋你的还不是我臭头的了咋就是两家人了”

    陈大胜好不巴结的端着盘子,奉献在媳妇面前,七茜儿接过盘子,当着老太太就吃了饼,却依旧不搭理人家孙子。

    吃完她还嘴硬呢,也故意凶着对老太太说“您就偏心眼吧这臭头才侍奉您几日再偏心眼儿,就小心明儿您孙儿走了,我立马给你送山上去,哎挖个洞我就给你丢进去,就看你悔不悔”

    佘青岭就目瞪口呆的看着这大梁独一份的吵架,这甭看是吵架,话里话外却都是旁人融不进去的亲密。

    老太太今儿有撑腰的,便举着竹片指着七茜儿预备跟陈大胜告状,却不想外面又是一阵喧闹

    喧闹越来越近,从墙头就丢进好几把谷物还有豆儿,还有许多的铜钱儿。

    这是撒谷豆呢,是为了镇伏杀神的吉利东西,想是童金台知道家里不能出去,便让阴阳先生隔着墙给丢过来的。

    老太太一看便高兴了,她立刻舍了竹片子,站起来就去捡,却听到童金台在墙外吼“阿奶先生大哥小嫂子我在外面跟媳妇儿,给你们磕头了”

    外面很安静,院子里的人也很安静,片刻,就听到徐老太太在外面喊“哎呦,这傻孩子你使那么大劲儿作甚哎呀这脑门都磕破了,赶紧起来啊你阿奶,你嫂子不缺你这个头,明儿你把日子过好了,再好好孝顺你们阿奶”

    外面一阵大笑,又拥着人走了。

    老太太站在那边,等了半天才扭头笑眯眯的说“多好啊,金台明年就能抱上娃儿了”说完她指着七茜儿道“可惜这俩遭雷劈的,让人不省心的还得两年,哎那,那我去屋里给你们寻个荷包,一人腰上挂一个,这钱儿吉利”

    说完她便急步进了屋,陈大胜看看七茜儿,七茜儿却翻了他一个白眼儿。

    无奈,陈大胜只好自己跟着进了屋子,老太太这又是难过了,他家三个堂哥都在外地说了媳妇儿,现下虽然没办,却也是定下了。

    也不是不孝顺,人家也是想接老太太过去的,可他们驻防的地方就太远,老太太奔波够了,说到死也就是这附近,那是多一步都不会动的。

    等到那祖孙进了屋,七茜儿才坐到鏊锅前,拿起竹片一边摊饼,一边对过来的佘先生说“其实您今日不来,我也想去京里见见您的。”

    佘先生闻言点头,就坐在矮塌边上看着炭火说“你们生气,却是因为他们找六部官员家联姻的事儿”

    七茜儿抿嘴,把饼翻了个面儿,又对佘伴伴确定的点点头。

    她做了那么多,陈大胜就不该瞒着她。

    佘青岭抬脸看向屋里,那边的窗棂便悄悄推开,陈大胜就与老太太满面担心的露出脑袋,都看向七茜儿。

    与干儿子眼睛交汇,老太太便指指陈大胜的脑袋,又指指七茜儿,示意他给说和说和,就别让小两口生气了。

    佘先生想笑,偏就憋住了,他咳嗽了一声,看着饼锅严肃的点点头后道“我想,是胜儿看到京中各派已经伸不进手,才想出这样的法子,恩倒也是动了些心思,还算不错又长进了。”

    七茜儿闻言愕然“不是先生安排的”

    佘先生点头“当然不是要是我安排”他认真的想了下,也不知想到什么,便又笑了起来“若是我,为他以后的前程,我替他们选的人怕是要个个强过你的,不说能力,就只说出身。我胜儿想法刁钻,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怎么难道你怕我干涉,再为他选一高门贤妇不成”

    七茜儿的脸一下子面目涨红,好半天才说“我怕什么啊我就恨他怎么问都不说。”

    佘青岭闻言便困惑极了,他顶着一张嫩脸对七茜儿道“老夫此生对情情爱爱并不太了解,若是这样,那就是他不对下次我说他,你便不要与他生气了,可好”

    七茜儿点点头,又摇摇头说“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我开始却是没多想的,也尽力按照他的要求安排了。可是回头就越想越不对,问他也不说,为何偏就是前朝旧臣为何又要是都察院那样的地方我心里实是不安稳,就想我们小门小户的,就只怕他闯出祸事来家里兜不住。”

    趴在窗户上的陈大胜,表情到底是恍然大悟了,他一伸手默默的拍了自己一巴掌,老太太也随即拍了他一巴掌。

    佘先生缓缓呼出一口气道“你啊,到底是多虑了,祸事倒是不可能,他们有些小心思却是真的。这人有心思便不坦荡,难怪他不敢与你说,许是自己羞臊吧。你在后宅到底不知道前面,那朝堂之上勾勾连连,复杂无比

    如今是胜儿他们虽有圣宠,可到底来皇爷身边晚了,咱们新朝初立,大赦大封皆已过去,皇爷身边各色关系又牵扯甚多,与其进去做旁人的刀,还不如自己慢慢从底下捞些力量,再好好培植,互相帮衬着就能在燕京站稳脚跟,不然便是有我,有皇爷,可我们早晚也会老,会死”

    七茜儿抓着竹片的手到底是缓缓放开了。

    佘先生想起什么般轻笑起来,笑完才对七茜儿道“胜儿天资过人,虽开悟晚了些,却早晚日转千阶,青云直上,他能想到这个办法已是不易了,这才跟我读了几日书他也不是故意要瞒着你,他不说怕是想若有为难,便让他一力承担吧。”

    七茜儿缓缓呼出一口气,她当然知道陈大胜聪慧,安儿能灵透成那个样子,自然是像了自己爹的。

    可是陈大胜转变太快,她抓不住,心里便慌乱。

    说白了便是寻个由头,想跟他置一次气,确定确定自己呢。

    却原来是怕自己看到官场龌龊,却原来是想若有为难便自己扛着,这死木头真真是两世都不会说个柔软话,做什么事情都是硬邦邦的让人气闷。

    七茜儿气恼,便故意说“难道正正直直做事不好么”

    佘青岭听她这样说便笑了,他好奇那鏊锅便伸出手也想尝试一下。

    七茜儿就把竹片递给他,又搬了板凳坐在他身边。

    将饼成功的翻了个面儿,佘伴伴笑眯眯的说“谁说这样不正直了那些历史上的清官,小娘子却知道几个”

    七茜儿想了下便说“也知道的不多,不过是孙叔敖,西门豹那几个罢了。”

    佘先生赞许的点点头道“恩,倒是看了几本史书的。”

    七茜儿刹那面红,她腹内那点儿墨汁子,还真不敢在这位面前显摆呢。

    佘青岭对他干儿子周围的人,总是会多出几分耐心,便慢慢与七茜儿解释道“你所知道的清官,也是前几千年来出的稀少几位,就拿孙叔敖来说,他官拜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任期饱受颠簸更是三起三落,他品德高贵,一生清廉,他死之后家里穷的竟然棺材都买不起,如此后世人才将他奉为清廉之首。”

    七茜儿点头“是,史书上便是这样写的。”

    佘伴伴却轻笑道“可是,咱们这些做官的看事情,却与你们不同的。除清廉这件事,你可知在公孙敖任期,他在朝堂之上一直推行的几项惠民策略”

    七茜儿一愣,到底是摇摇头,在这位面前就不要丢什么书包了。

    佘伴伴用竹片敲着鏊锅道“公孙敖任间推行以民为本,宽刑缓政,止戈休武,农商并举等策略,在他任期之内,对于水利方面更是有所建树,为后世黎民百姓也是存下了万世功德的。

    可咱们后人若是只读书不做官,便不会明白他的为难,他这官却做的相当不易的,宽刑伤及政体威仪,止戈触及武人利益,他在任期间,又在铸币与水利上多与户部,工部相关的官员多有啃伴,便引出官路忐忑三起三落”

    许是真的吃的多了,佘伴伴到底扶着肚子又站了起来,一边绕着院子溜达,一边把七茜儿当成儿子教导说“做官不是这样的,你还是看戏文太多,那清官,名臣,英雄,小人,奸佞,酷吏,都是后人评说。

    你可知多少功利市侩,起初也都是一腔热血,满腹惠民志愿甭管能不能入凌霄阁,凡举做官的也要从最低的位置,一步一步向上攀爬。只绝望的多了,便慢慢的都变了。谁人又不想流芳百世谁又不想得帝王喜欢做官是一件很玄妙的事情,不管后世人根据什么结果去评说,而从官的角度去评判官,老夫想,那才是最准确的。

    评判一位官员,要于他主政这断时间管理的地方,加之天,地,人,各各方面去分析他所作出的举措才是正确的评价。你要知道,圣人都说天地君亲师,排到第六都没有说民,可见民之苦,之悲,之难便是清官百般努力,往往却也无可奈何。毕竟,君王欢喜黎民百姓就未必欢喜,黎民百姓欢喜,朝堂百官未必欢喜”

    佘伴伴说到这里,就扭脸去看七茜儿的表情,发现她不是满面困惑,却是若有所思,便满意的点头继续道

    “依旧以孙叔敖这位清官来说,在列子说符当中有提,昔日有狐丘丈人谓,爵高者,人妒之,官大者,主恶,禄厚者,怨逮之。爵位,权利,俸禄这些都是做官的回避不了的东西,就连孙叔敖本人都无法否认这些。

    然他三起三落之余,却依旧将自己想做的事儿都做到了,那么我问你除了靠着自己本身的能力,他还需要做什么事情来实现自己的目的而做这些事情,靠着帝王的信任及宠爱却是远远不够的事实上,君王与诸大臣的关系,往往却是合作的,若他们相互制约威胁,哼王朝便危矣”

    七茜儿闻言站住,一个人想了很久,她毕竟是前生一切生活就只在泉后街,让她去思考这种深层的意义,她便真的想不出了。

    不过,这也不出佘先生所料。

    佘先生坐回矮榻,合眼的听着外面的喧闹,一直听到那外面的人恍惚是进了院子,他才睁眼,刚端起茶水,便见七茜儿才慢吞吞的过来,又认认真真的与佘伴伴行礼道“爹儿实想不出,您教我吧”

    这份厚脸皮也是够了

    佘青岭一口茶水喷出,捂着额头就笑了起来。他想,胜儿便古怪至极,怎么他娶的这个更加的难以言说。

    从前他便觉着这小媳妇一身古怪劲儿,仿佛是谁也看不起的,甭看她现下满身荣耀都是从自己胜儿身上来的,偏她就理直气壮,认为自己就有驾驭这些事儿的能力,甚至佘先生都看出来了,这小媳妇不跟着自己胜儿,其实走哪儿她都能过的很好,人家是有真本事的,也就有这份傲气劲儿。

    现在么,再加一项,这还是个死皮赖脸的墙头草。

    那从前霍家的事情,他也不是没有查过,就无论如何想不出是什么环境才能造就出这样一个人

    终是肥水不落外人田,看胜儿面子,后来他也就没有深究。

    他今早就来了,也什么都说清楚了,陈大胜更是一口一个爹,老太太是忙来忙去,也是一口一个儿,可这臭丫头偏就当没听到,好么现在求着自己了她却来喊爹了。

    佘先生笑完,就指着七茜儿道“我胜儿刚开窍,你以后可不能欺负他,你啊还是读书少,根子薄,以后不要死读书了,要脑袋活泛些才是。”

    七茜儿再次脸色涨红,到底亲自去倒了一杯茶,跪着高举过头认真的说“知道了,爹您喝茶”

    屋内,陈大胜祖孙俩趴在窗棂上看七茜儿跪了,这才互相看看,又缓缓呼出一口气。

    老太太心里生气,对着陈大胜脑袋就是一顿敲,想着,这个傻子就不能好好说话么该叫你瞒着,叫你瞒着,就差点把她的好孙媳气出个二心来。

    现在好了,终是风云过去,一家人又亲香的在一起了。

    佘青岭认真的喝了茶,又从袖子里取出一个早就预备好的锦袋,放到七茜儿手里才道“茜儿你天资聪颖也不比胜儿差,然则却脾性过钢不肯妥协,若是长久以往,不是旁人难受,便是你自己憋屈,以后万万要多心疼自己,莫要事事自己去硬扛着,你看,你从此有我们了。”

    义父一句话,说的七茜儿心里难受极了,她站起来抹了一下眼泪道“恩,知道了爹,我改”

    佘青岭笑了起来“人都是一辈子,能让自己自在,就不要憋屈,那孙叔敖三十八岁就病逝他乡,定是心中负累过重,一件普通政事他去做,那定要比常人难上百倍”他轻轻的呼出一口气又道“如我祖父,父亲他们,那真是金钢铁骨,宁孤独也不愿违心,可我母何辜我三族何其无辜

    若是当日朝堂上多一些志同道合的盟友,多一些声音肯为他们站出来说话,便是君王都不敢欺负的,我想胜儿现在积极的积存自己的力量,就一定有他想实现的什么东西。如此,他才会想出这样的办法,只是招了你的不高兴,兴许还会觉着寒心,可是怨憎他隐瞒你了”

    七茜儿看着义父,就想起他满门的悲凉,便心里也抽疼起来,他是真的把陈大胜当做亲儿了,许还担心若有一日他老去,宠爱老刀的皇爷也不在了,等天下太平,武人地位下落,没有根骨的陈大胜他们,就怕是要凄凉了。

    心中若有所感,七茜儿便回头去看屋子,却见陈大胜正眼巴巴的趴在窗棂上看自己,见自己回头,他便立刻露出一口白牙,笑的又傻又贱。

    七茜儿翻着白眼又瞪他一眼,这才回头对义父道“我有我的错,他也不是个好的。”

    佘青岭却道“孩子话不是我偏心我儿,到底好夫妇遇事,就何须事事浪费唇舌去解释该当是一个眼神便知对方想什么的,你们啊切得磨呢要早早跳出局限才是正经。”

    见七茜儿立刻低头,不敢用眼睛看自己,佘青岭便笑着说“你也不要担心他们几个,人有点小心思也是常情,他们娶媳妇儿不易,要说心疼屋里的也不是我夸他们,个个都不比咱家这傻子差

    现在皇爷喜欢,又根基这般好,他们也没有攀附富贵权门低了自己,这就很难得了,你要知道,他们七人早就与旁人不一样了,那是见过生死,见过嘴脸的人。

    雌鹰叼食入巢,一窝幼鸟只有最强者,方能抢的最凶,吃的最饱,这便是这个世道万物本根的残忍。他不想与你露出这些残忍,你却偏要与他生气,你说我儿冤不冤曲”

    七茜儿受教,低头不吭气。

    佘青岭看她这样,就去看窗户上的老太太,老太太对他举起大拇指,就真心诚意的赞美起来。

    等她夸奖完,就下了炕,跑到院子里一人的腰下给挂了一个吉利钱,最后拉着七茜儿的手放到陈大胜手里就骂到“两个不省心的遭雷劈的真真都是满身的心眼子,咋就不往自己身上用一点呢都活成了愚木头了以后可不敢这样了,记住没”

    七茜儿想把自己的手拉回来,却不想陈大胜拽着她就跑。

    这俩遭雷劈的沿着旁屋边上的梯子,就上了偏房的屋顶,尔后,那陈大胜就指着那巷子里的一片红就说“别气了再等两年,咱再把这巷子红一次,就如你所愿生个叫安儿的儿子,你说好不好啊”

    看媳妇儿脸蛋红红的点头,他就嘿嘿笑着挠着后脑勺说“嘿媳妇儿,我再跟你说个事情,你可别生气啊,那不是前几月我跟郑阿蛮他们出去耍子么,就不小心赢了点儿银子明儿啊,我都给你拿回来,不给阿奶”

    话未说完,身边一股大力袭来,陈大胜便从屋顶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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