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愈知道夏亦寒是应激反应,处于失控状态,所以她没有挣扎和叫喊,而是保持原本的动作,静静地与她对视,促使她恢复正常意识。
忍受着手腕的剧痛,楚愈咬着牙,憋住气,止不住诧异,这个看起来清瘦的姑娘,竟会突然爆发出这么大力气!
去除外部刺激,在楚愈目光的引导之下,夏亦寒的眼神渐渐回暖,但脸部还是崩得紧,像上了发条一样,警惕异常。
她钳住楚愈的手减了力道,五指慢慢松开。
楚愈快速把手收回,站了起来。她和夏亦无声地对视,似乎在暗暗较劲。
“我感觉手不太舒服,我去敷药室一趟。”
说完,楚愈没有转身,而是倒退着往门边挪动,夏亦寒凝视着她,脸部线条渐渐柔和下来,看她的眼神,恢复了以往的亲柔,见楚愈要离开,她看起来有点不舍,但没有说话。
那情形,好像一匹狼注视着麋鹿,慢慢逃出捕猎范围,却浑然不动。
楚愈的手在身后摸索了一下,按下门把手,开门走了出去。
她准备立刻前往谢主任办公室,把情况告诉他,情况紧急。
刚走出几步,手机发出一阵震动,楚愈把它摸了出来,本来想说声没空就挂掉,但那头一阵鬼哭狼嚎。
“楚处,你都走了三天啦,快回来!木鱼那边事情积得够呛,省厅发来的鉴定请求又是一大堆,我接电话都快接出恐惧症了!”
楚愈被嚎得耳膜疼,换了边耳朵接听,“大托,我说你要哭也能不能哭得文雅点,拿张纸巾捂住嘴抽泣不行吗,非要鬼哭狼嚎的?”
方大托好像因为风太大,没听见楚愈的话,继续扯着嗓子嚎,“还有小棒,她说她的刺找不到了,肯定是你带走了,非要来找你,哎哟我滴妈,我和木鱼拦都拦不住,她棒劲一犯,简直是横扫一片……”
那边话还没完,楚愈吼住了他,“行,我马上回来,你给她做点好吃的,先安抚住!”
“好好好,我这就给她做爆腰花酸辣臊子蹄筋炝黄瓜麻酱凤尾鲜花豆腐芹黄鱼丝叉烧鱼……”
楚愈挂了电话,连留在房间的东西都顾不上拿,脚下生风便往医院停车场赶,路过护士台时,她脚步一顿,郑重其事道,“护士长,麻烦你一件事,在我未回来之前,请你不要让任何医生和护士接近710病人,请务必做到!”
杨护士长知道有急事,但见楚愈行色匆匆,也没有多问,急忙点头答应,“好好,您大约什么时候回来?”
楚愈推开门往外走,“我明天赶回来,我尽量!”
开着车,楚愈飚到了100码,医院位于乡下,进城要好几公里,不过车流也少,一路狂奔,没多久就见到了高楼大厦。
握着方向盘,楚愈忐忑不安,她就知道调查处离不开她,这才走三天就乱套了,要她真出差个把星期,那调查处的房顶可不得掀起来?
车速渐渐慢下来,入了电子眼的监控范围,楚愈不敢放肆,她贴着街边,边吐槽这车流的龟速位移速度,便试图接通谢主任的办公室电话。
“喂,楚医生,我刚刚听说,你有急事离开了?”
看来杨护士长的通知速度还挺快,防卫工作做得很到位,楚愈稍稍放了心。
“对,你也应该听说了,暂时不要靠近710房间吧?”
“是的,”谢主任欲言又止了片刻,“你现在在开车吧,看样子不能和我详细说明情况,是吗?”
“对,我争取明天一早赶回来,事情有进展了,不过很复杂。”
楚愈看这车移动的速度,完全没有通话驾驶的罪恶感,不过她正好经过公安厅正门,瞟了眼省厅让人瑟瑟发抖的气派建筑,她还是挂断了电话——怕虽然不怕,但遵纪守法的好模样还是要做出来的。
她的目的地就在公安厅几百米开外,位于二楼,那片区域原来是个地下车站,后来改成了办公室,所以秉承了地下车站的特点,冰冷,隔音,大理石铺得严丝合缝,平整得跟贴手机膜似的。
不过和旁边的公安厅比起来,那真是高下立见——一个高耸入云,一个紧贴地面,一个威严气派,一个低调憋屈,一个路过时想不注意都难,一个扛着锄头掘地三尺,都不一定找得到。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楚愈深刻体会了这个道理,不过她已经被“伤害”了三年,伤疤结得比脸皮还厚,现在路过,已经感受不到虐点了,甚至还想找里面的警察同志唠唠嗑。
把车停在附近超市,楚愈步行走到调查处所在大楼,期间要经过一扇铁门,在大楼的门后,很不起眼,人脸识别后才能进入,不过人脸识别装置挂在头顶,比针孔还小,就算有人路过,也根本察觉不到,还以为是某公司的后门,上了锁不再使用。
楚愈进了门,通过安全通道走到二楼,按下自动贩卖机按钮,贩卖机从中间一分为二,开了个不宽不窄的过道,露出里面的布局设备。
楚愈抬脚迈入,在她身后,贩卖机自动关闭,把光线一丝不漏地挡在外面,还给里面纯净的安静。
大厅异常明亮,因为头顶数三支LED灯管在辛勤工作,把房间里每个角落都照得清晰可见。
入口对面的墙上,用红布条裱了张纸,上面用正楷打印出了几个大字:“超正常人研究与调查处”,纸边粘得不稳,有点浮了,感觉伸手一撩,就可以整片撕下来。
楚愈每次进来,看着这张“匾额”,都想着要不要换一个,好歹是个处,太寒酸了也不好。
不过转念一想,整个处加上她,总共就四人 ,弄得人模狗样的,给谁看啊?
所以这伪劣的“匾额”一直安然无恙,高悬在大门口,幸存了十几年,俨然成了整个处里最德高望重的古董。
楚愈现在的头衔,就是“超正常人研究与调查处”处长,名字听起来金光闪闪,其实最开始,名为“精神病犯罪研究与调查中心”,属于医学、犯罪学和心理学研究的交叉点,在涉及精神状态不正常的罪犯中,配合警方断案,不过后来离奇的案件层出不穷,有的不能用科学解释,“调查中心”干脆就被独立出去,独当一面。
它的名字呢,也经历了一番波折。最开始是“精神病犯罪研究与调查中心”,一来听起来觉得像医院,二来之后研究,已经超过精神科范围,所以变成了“非正常人研究与调查处”,不过前处长楚动人的助理王得川,觉得这名字听起来不得体,毕竟每次一报名号,别人还以为他们是一群“非正常人”,所以他废寝忘食,琢磨了三个月,终于得出个响当当的名字——“超正常人研究与调查处”,简称“超人处”。
这要是一开口,完全有超人般的感觉,很nice,很有感觉!而且报上去之后,上面也批准了,名字也就最终定了下来。
楚愈才接管调查处时,见到纸牌匾上的几大大字,差点拍手叫好,“好,好名字,和里面的人一样很‘超常’!”
听见她回来脚步声,方大托从厨房里冲出来,他穿着件绿衬衣,又系着红围腰,大红大绿这么一搭,差点闪迷了楚愈的双眼。
“楚处,哎呀呀,才一个多小时,你就赶回来了,我菜还没上齐呢!”
楚瞅了一眼饭桌上用大碗盖住的菜盘,已经有三四个了,看来是在等她回来吃饭。
“轻阳呢,我不是说先让她吃,不用等我吗?”
“她听见你要回来,就不闹了,说要等你一块吃饭。”
楚愈把包放下,径直走到走廊的第一个的房间外,整个房门,从门框到把手,包裹着一层聚氨酯泡沫,通体呈粉红色,看起来像是婴儿宝宝的摇篮房。
这房门太软,敲门是没声的,楚愈抬手按下门铃,一阵金属的撞击声从门内响起。
“轻阳,我回来了。”
没多久,房门就开了,宋轻阳站在门内,穿着毛绒绒的睡衣,戴着睡衣连体帽,整张脸就露出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下巴的线条隐没在睡衣毛里。
这个天气,身体好的人可以穿短袖,如果在大街上有人套着毛绒外衣,那绝对是全街瞩目的存在。可是宋轻阳姑娘,她一年四季都是带毛的衣服,连夏季薄T,外面都缝着一层毛,可谓是全球限量款夏季毛T-恤。
宋轻阳,二十一岁,有严重妄想症,她十八岁那年,突然成了一根狼牙棒,浑身带钢刺,而且刺一下,可以让别人鲜血狂飙,所以她总是避免和人有身体接触,并且一年四季穿带绒衣服,怕碰到东西时,发出狰狞的响声。
楚愈现在还记得当年定做毛T时,与服装客服沟通的艰难。
楚愈:你好,我想定做一件夏季长袖T-恤,做得越凉快越好,穿上去一点都不热的那种。
客服:好的亲,没有问题的哦(=^▽^=)
楚愈:麻烦外面绣上一层毛,那种小绒毛,不要太厚,但有摸起来手感很好。
客服: 亲,您是想要冬季羊绒T—恤吗,我把链接发给您。
楚愈:不是,我就要夏季T-恤,越凉快越好,外面加层毛。
客服:……
不过加绒夏装买回来后,深得宋轻阳欢心,她连续穿了三天,硬是不肯脱下来。
此刻,穿着限量款夏季毛睡衣,宋轻阳瞅着楚愈,眼珠转来转去地躲闪,有点不好意思。
楚愈其实心知肚明,这妹子是想她了,所以编了个借口,说刺不见了,想去外面找她。不过楚愈别的不怕,就怕宋轻阳失控,她清醒的时候还好,一旦失控,放出去可谓是恶犬出笼。
“刺找到了吗?”楚愈目光柔和,在她身上打量。
见楚愈不怪罪,宋轻阳把帽子一掀,露出可爱的脸蛋,点了点头,然后原地转了一圈,示意刺不仅找到,还装好了。
方大托在围腰上擦着手,也帮忙安抚轻阳妹子,“这么快就装上了,可惜我还没抱过呢,下次刺掉了早点告诉我,让我抱一下。”
宋轻阳看了眼方大托,张开手臂,大步流星走上前,作势要抱他,大托吓得花容失色,扭头就往厨房里跑,“夭寿啦,狼牙棒要欺负人啦!”
楚愈被逗乐了,她突然放松了一下,感觉紧绷的神经连带着身上的细胞,都在一起发疼,她抱起了马卡龙状的抱枕,往沙发上一躺,望着墙上的白板,发起了呆。
粉红泡沫房隔壁的门开了,木鱼从里面走出来,她抱着杯浓咖啡,眼罩还戴在脑袋上,把她的刘海带到了头顶,露出光洁的大脑门。
估计是闻到了饭香,木鱼直奔饭桌而去,立在旁边,闻了半晌,好像吸菜香能吸饱似的。
“饿了吗?饿了就吃呗。”楚愈瘫在沙发上,歪斜着脑袋。
木鱼托着咖啡杯,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向她打了招呼。
“大托说,他要把他压箱底的手艺拿出来,做满一桌,我拭目以待。”
“哈哈,那咱们今晚能吃上饭吗?”
木鱼面无表情地一笑,“呵呵,吃不上饭,就先吃了他。”
她生就一副厌世脸,眼窝偏深,鼻梁又高,因为经常熬夜,眼下又坠着两黑眼圈,这么一笑,明明在开玩笑,但还是一本正经,好像真要把方大托剥了皮端上餐桌。
见轻阳和大托都在厨房,楚愈压低了声音,“前几天,小棒闹得凶吗?”
木鱼把咖啡杯放下,坐到她身旁,“她找来把狼锤,要把门给砸了。”
调查处大门由木鱼的计算机控制,必须输入密码,审核通过后才能开门,不过整个处就轻阳不知道密码,她也知道木鱼不会告诉她,便索性扛起狼锤把门砸。
一个大狼牙棒扛着小狼锤砸门,那场景光想想都可怕。
“还真为难你和大托了,她最开始肯定是用自己砸门,被你们拼死抱住了吧。”楚愈注意到木鱼手臂上的绷带,裹了好几层。
“还好,她又不是真的长了刺,不然我还真不敢抱。”
楚愈微微一笑,本想来一句“下个月给你涨薪”,展现一下当老大的潇洒大方,但一想她自个都穷得鸡蛋灌饼不敢加蛋了,便及时住了嘴——还是别拿着公费瞎显摆了。
方大托在厨房里忙活,宋轻阳帮他打下手,楚愈就带着木鱼,在书房里查看省厅发来的鉴定请求,每年都会有刑事案件涉及到精神鉴定的问题,有的罪犯装疯,希望能获得减刑或免刑,也有的是精神病人装正常人,整死不承认自己是精神病。
其中大部分可以通过指定医院的检查鉴定,但也有些“疑难杂症”,医院拿不定主意,刚好楚愈的办公室就在公安局旁,工作内容就是鉴定寻找各类“非正常人”,所以上面秉着物尽其用的原则,经常“骚扰”楚处长,让她跑一趟,鉴定对方的精神情况。
经过两年的磨炼,楚愈天天和非正常人打交道,都快练出一套“检验雷达”,她时不时会感慨:这么久了,居然还没被带疯,我真是太了不起了!
因为心里挂念着夏亦寒的事儿,楚愈没有答应鉴定请求,她联系自己的亲爹,也就是前“超正常人研究与调查处”处长楚动人,请他老人家帮忙去看看,目前楚老爷子已经退休,赋闲在家,前几年身体不太好,最近倒是硬朗了许多,可以偶尔接些活。
把省厅那边答复好,楚愈松了口气,好在这几天收到的都是精神鉴定请求,没有要她亲自出动的案子,不然再加上个夏亦寒,她可真是得忙疯!
晚饭相当丰富,方大厨好生炫了把技,把鸡鸭鱼兔炒煮蒸烧做好,用碗盘碟盆盛着摆了一桌,说是给楚处长接风的,好像她不是刚从精神病院回来,而是破了大案凯旋而归。
饭桌上,方大托和木鱼你一言我一句怼起来,拌嘴玩,宋轻阳一会儿看大托,一会儿看木鱼,她忙着啃鸡爪,也不插话,看热闹看得不亦乐乎。
楚愈见她情况稳定下来,放下心来,不过她今晚还是得在这儿住一夜,陪着她,等她精神状况彻底恢复,她才能回锦水医院。
医院那边也不用担心,她嘱咐过杨护士长和谢主任,医院的安全措施很到位,只要不靠近夏亦寒,就不会出事。
晚上,楚愈洗了个大澡,把浑身的疲惫都洗刷掉,想安安稳稳睡上一觉,头才挨到枕头,床头柜上的手机再一次没眼力见地响了。
楚愈虽然已经习惯半夜被叫醒执行任务,但听见刺耳的铃声,心里还是不由一缩,感觉大事不妙。
“楚医生,出事了——”
听到杨护士长失控的喊叫,楚愈感觉自己耳部的神经末梢都在发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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