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愿你上钩04

    如福宫与地牢相隔甚远, 作为阶下囚的尤许不能坐轿子或者步辇,等她从如福宫出来,已是深夜星空。

    她微微出神跟着侍卫走,经过一大片花田时愣了下, 这花田白日没引起她的注意,夜晚倒是让人心怵。

    白日看, 它仅是一片红花,可到了夜晚更是红艳得出奇,没有烛火照耀,处于暗处的花瓣红得似一簇簇火团。

    更重要的是她感觉到这土地之下的怨气, 竟与她心口的怨气产生了共鸣。

    这片花田下, 埋了不少死人。

    “愣什么呢还不快走”侍卫见她没跟上来,没好气地掉回头,用剑鞘推了她一把。

    尤许只好收回视线,跟着他们继续行走。

    她回到地牢时, 已是三更半夜, 凭借些许月光,看到朦胧的轮廓, 于祀靠着墙,并没有躺下。

    她知道他受伤后要恢复伤口很疲乏, 大多会选择闭眼歇息,此时未睡, 想必是在忧心她。

    果然, 听到牢门的动静, 于祀朝她靠近,身上的锁链因为牵动而发出响声,“可有事”

    尤许摆摆手,在他旁边坐下来,“没事,别担心。”

    没看到她有新伤,也没感觉到她身上有血腥味,再听到她这般说,于祀稍稍松了口气。

    “累不累”尤许说,“时辰也不早了,不如先歇息吧。”

    鲛人听话地躺下,尤许两手展开,腿也岔开,努力扩大占地面积,以此压缩心里面的燥意。

    “你这样很像海星。”他说。

    你这样说话好冷,尤许心想。

    不知过去多久,尤许感觉身体很累,但脑子很乱,想法纷杂,以至于意识清晰,难以入眠,于是她像锅上的煎饼,翻来覆去。

    “有心事”于祀问。

    尤许闷闷地嗯了声。

    “想说吗,”于祀说,“我会认真听。”

    静默片刻。

    “不想说的话,”他又说,“我唱支歌给你听。”

    尤许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那你唱支歌吧。”

    片刻后,空荡的地牢里回荡着一段曲调,如晒暖过的浪花徐徐涌向沙滩,泠泠温柔。

    月光透过铁窗落在他的鱼尾上,浅蓝色的鱼鳞微微有了细碎的光。

    尤许闭上了眼,自动联想到了画面,她不再身处阴暗的地牢,而是躺在阳光下,身下的沙滩被阳光烘焙得微微发热,她听着海浪声,些许咸腥味的海风拂面。

    这一个画面,让她心头滞留的那股躁动的怨气平静下来。

    良久之后,余音散去,他轻声说道“心情好些了吗”

    尤许不由得心房悸动一瞬,因为这如月光般温柔,又如海水般清澈的鲛人。

    “听说鲛人落泪会化作珍珠,”尤许问他,“是真的”

    于祀“应该是。”

    尤许反问“应该”

    “我没落过泪,也没见其他鲛人落过,只是听说会化作珍珠。”他说。

    尤许被他认真且严谨的样子逗得最后一点郁气也没了,长长地呼出心口的闷气。

    “听闻世间有三种极悲,杜鹃啼血,猿猴哀鸣,鲛人泣泪,”尤许一字一顿缓缓道,“愿无世事让你悲怆。”

    “也愿你无忧常乐。”于祀垂眸看她,眼眸里是他自己也未曾注意到温柔。

    心情放松了些,不多时,尤许闭眼睡去。

    于祀看了眼窗外的月光,也慢慢地闭上了眼。

    尤许紧张了好几日,担心秦聂烛和妙菱萱又来找事,但好在他们最近似乎很忙,已经无暇顾及地牢中的于祀。

    他们确实有很多事要做,待孝尤帝彻底闭上了眼,便血洗朝堂,留下自己的势力和心腹,把有其他皇子给除掉,特别是有真龙之气征兆的二皇子。

    扶持妙菱萱之子上位,仅有六岁的孩子自然依仗母亲,成为太后的妙菱萱垂帘听政,而幕后集所有权势的操控手便是秦聂烛。

    两妖玩弄权术竟如此像模像样,尤许唏嘘不已,当然外面的消息传不进来,是她花积分从七八那打听的。

    有积分是大佬,没积分是坨泥,她深有体会,但她永远也成不了积分大佬,每次脱离世界回去都是穷光蛋,开始新世界,便由任务对象的信任值增加而积累积分。

    见挺长一段时间那两妖顾不上他们,尤许稍放下心,当务之急便是先让于祀养好伤,找机会冲出牢笼。

    为了最大程度限制于祀的力量,秦聂烛在地牢内设下了一种法阵,尤许不知道这种法阵是什么,能让地牢里面的空气变得极其干燥,以至于本该阴冷的地牢,到了夏天极其闷热。

    比起冷,尤许更不耐热,感觉自己时时刻刻处在没有水汽的蒸笼里。

    而冷血物种于祀成为地牢里面的天然冰袋,于是乎

    “大鱼儿,让我摸摸你好不好。”尤许友善地笑。

    她万万没想到的是,于祀脸红了。

    他轻咳一声,耳根的红有向脸颊蔓延的红晕,“不行。”

    尤许更没想到的是一向好说话的于祀拒绝了她,她疑惑道“为何”

    “不能摸一下尾巴吗”看起来好凉快的样子,比凉席还诱人。

    于祀摇头道“鲛人一生只认定一个伴侣。”认定了便是随死随生,若是伴侣选择背叛或者离开,鲛人可以选择死去,也可以选择孤独,却不能再有一个伴侣。

    尤许明白了,所以他是为了还未出现,也不知道会不会出现,什么时候出现的伴侣,与其他异性保持距离。

    她艳羡鲛人族这般的专情,认定了便是永远。

    永远不变。

    尤许试探性一问“头发呢”

    那一头好看的银发,她肖想已久,想给他辫一头麻花辫。

    于祀果断拒绝“也不行。”

    尤许瘫在地上,不动了。

    她抬眼,视线随意扫动,而后定格在铁窗上,窗角缝隙长了一株蒲公英,生命力极其顽强,硬是从铁栅栏间,挤进一个脑袋。

    尤许一直盯着它看,数它有多少颗种子,没数两下,便见一根冰针飞去,球状的蒲公英团掉落下来。

    于祀伸手一接,把它凝成小冰球,递给尤许,温和道“这样它能留很久。”

    像做了个小玩意,哄着闹脾气的小孩。

    尤许伸手接过,打量了下,微微亮光的冰球里,蒲公英种子伞状的细丝都能看清楚,故事书里的魔法球还好看。

    于祀见她眉眼舒展,感觉她挺喜欢,不由得弯了弯唇,谁知下一秒便看到她拿着小冰球在脸上滚了一圈,然后往衣裳里一塞,肚子鼓起,接着又见她要往裤子里面塞。

    “”

    于祀扯过木桶,把里面的水冻给碎冰,给她。

    “你现在用法术没关系”尤许放下冰球,接过木桶。

    “小法术不影响。”

    尤许点头,拿起冰块咔嚓咔嚓地咀嚼,于祀在旁边静看,翘起了唇角。

    凉过一番后,尤许拍了拍手,说道“闲来无事,不如下棋吧”

    “下什么棋”

    “五子棋。”

    尤许让于祀凝出小指粗细的冰棍,一人一根,她在地上画了歪歪斜斜的棋盘,比划道“我用叉,你用圆圈,不管是直线还是斜线,连成五颗就赢。”

    冰棍稍融,在地面上画出水痕,因为于祀的法术而自动凝成白霜,清晰度堪比粉笔。

    几盘下来,两人的胜率对半平分。

    作为五子棋打赢老妹,输给老爸的棋坛选手尤许,企图分散于祀的注意力,随口给他讲小故事。

    “从前有个和你一样白的公主叫白雪公主,她有个像妙菱萱那样的后妈”

    “小红帽她妈出去了,她妈叫她别开门,但有个像秦聂烛那样的狗贼大灰狼来敲门”

    将现实的作料添加进入童话故事,通俗易懂,于祀听得有滋有味,但依旧专注下棋,没下错一个地方。

    尤许讲得口干,闭嘴歇息了一会儿,抬眼看到他澄澈浅蓝眸子里的期待,看样子挺想继续听。

    尤许心头一动,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闪过,她想起了美人鱼的故事。

    她捏紧冰棍,垂下眼睫,语气寻常地道完美人鱼的故事,然后说“美人鱼相当于鲛人,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个故事。”

    于祀“没听说过。”

    “鲛人也会化成泡沫吗”尤许另一只手,无声攥住了衣袂。

    “会。”于祀说。

    尤许知道鲛人从不撒谎,心头一紧“真的”

    “确实是会,”于祀垂眸,在格子里画了个圈,“但不会有鲛人选择那样做。”

    因为不值得。

    尤许愣了下神,再画下一个叉的时候,没注意右上角斜线的四个圈。

    于祀再画上一个圈,五子连成,他捏着冰棍轻敲两下,微微一笑,“我赢了。”

    旁边蒲公英小冰球洁白亮泽,在这阴暗的地牢中,尤显干净纯洁。

    相处两个月以来,尤许不时会查询信任值,发现信任值每日都稳定增长,增幅一致,感觉像温和的溪水一样,缓缓汇入湖中,一点点积累着。

    也同他这个温润的鲛人一样,春风化雨,细雨无声。

    就这样,信任值稳步增长到了70

    于祀身上的伤早就痊愈,只是解除身上的禁术还需要时间,他可以打破地牢法阵,但如何让尤许毫发无损的离开,还是个问题。

    他在陆地上不能行,妖力也被极大的削弱,这便有些棘手。

    若是引水呢,引水得话得要

    而这边忙完事的妙菱萱自然没忘他们,又派人把尤许抓来。

    尤许安抚于祀说没事,只是去看看,但她心里知道这次阳奉阴违,怕是瞒不过去了。

    “鲛人泪呢”妙菱萱边将一种嫣红的脂膏抹在手上,边对不远处跪着的尤许说。

    尤许没吭声。

    妙菱萱轻轻一笑“看来这段时日你过得太舒服了”

    她一勾唇,旁边四位给她扇蒲扇的宫女立刻哆嗦了下,有的面色木然,有的面色煞白。

    “既然你拿不到鲛人泪,”妙菱萱目光发寒,“想必你的眼睛也没什么用。”

    一位宫女放下蒲扇,拿起小刀走向被两个太监摁住的尤许。

    头发被抓起,尤许被迫扬起头,眼见那把小刀无限放大,她闭紧了眼。

    “啊”

    尤许一愣,睁开了眼,看见落在繁复花纹地毯上的小刀,再抬头,只见宫女脸色惨白,右手被生生折断,弯成诡异的角度。

    “国师,”妙菱萱也不恼,媚着眼睛看去,“你这是何意”

    秦聂烛缓步走入,收回拂尘,垂眸看了眼尤许,眼底闪过精光“先放她回去。”

    尤许回到地牢,已是傍晚时分,她连忙走近于祀,认真道“想必地牢已困不住你,今晚你便离开。”

    若是再不走,怕是来不及了。

    于祀只说“你呢”

    尤许知道他想带她离开,但哪能事事都得偿所愿带着她,说不定会连累他。

    “你逃离地牢往皇宫东南方向行,有一片明泽湖,此湖湖底与东海相通,只要你尽力入了水,便再也没人能抓到你。”

    于祀定定地看她,没说话。

    “我生是皇宫的人,死也是皇宫的鬼,”尤许硬声说道,“哪怕是被关在地牢,这辈子也不会离开这里。”

    于祀一怔“可你说,想和我去看海。”

    他们不是约定好了吗

    “你真傻,什么都信,”尤许无声地捏紧手,移开了视线,“我当然是骗你的,又怎么会跟你离开。”

    不容他拒绝,尤许背对着他,艰难地喝了两口粥,便不再吃了。

    于祀微微垂下头,视线落在自己干燥的鱼尾上,半张脸隐匿在黑暗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气氛有些凝结,两人的关系第一次降到冰点。

    谁知,夜幕刚刚降临,尤许便感觉到腹内绞痛,灼痛感绵延至肺腑,喉间俱是血腥味。

    她捂着肚子缩成一团,视线定格在那半碗粥上

    有剧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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