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后半场是张燕兰的主场,她话里话外念叨现在想培养孩子不容易,想送孩子学钢琴,家里得有钢琴让孩子平时练习。
但他们夫妻俩节衣缩食,也买不起钢琴。
许顺来就奇怪,怎么会突然想送大孙子去学这个,他们许家往上几代就没听说出过音乐家,连沾点边的都没有。
许伟民道出了原因,“爸,您别在意,她就是瞎起哄。就是元旦汇演那天,她看到厂里工会主席家的孩子在台上弹钢琴,回来就琢磨着送辉辉也去学。也不想想主席家什么条件,她和她爱人都是干部,我和她只是普通工人,拿什么和人家比。”
张燕兰在家当姑娘时,心气也很高,从不甘落人后头,连自己姐姐都会处处比较。没结婚前,比谁更得父母宠爱,结婚后,就比谁的丈夫更有出息,谁的孩子更加聪明。
许伟民也是她挑了好些人才定下的,他相貌端正,身材高大,看着比瘦地跟竹竿的姐夫体面多了,美中不足就是没姐夫精明,也没他出息。
有时候,张燕兰也奇怪,许家三个孩子,老二能一举考上大学,飞上枝头变凤凰,说明智商挺高。老三不用说,眼睛一看就是个机灵的,怎么就唯独老大这么老实。
她和许伟民这辈子一眼望到底,没什么出息了,可她儿子不能跟他们一样,一定要跟他小姑,不对,比他小姑还要更好。
一架钢琴便宜的也要六七千,许顺来再疼大孙子也不想出这钱。
他们老夫妻是有笔积蓄,可家里不是还有俩孩子没成家,也不能一味补贴大儿子,要不然他们兄弟姐妹间容易闹矛盾。
许顺来想了想,建议道:“我看学毛笔字也挺好,我们厂老马孙子就学这个,现在也写得有模有样。”
张燕兰失笑,“爸,我就是想培养辉辉的音乐细胞,人少年宫的老师说了,像他这么大的孩子接受能力最强,学钢琴正好。”
坐在一边的许娇娇心知肚明,张燕兰这话看似对许顺来说,实际上,是说给她这个小姑子听的。
估计她从哪里知道自己得了笔两万的奖金,想借着许朝辉的名义分一杯羹。
张燕兰想要钱是真,想培养许朝辉也是真。
许娇娇同情地看着傻乐的许朝辉,有这么个望子成龙的妈妈,已经能预料他未来水深火热的生活了。
张燕兰的话,许娇娇左耳进右耳出,反正她也不能逼着自己出钱,只能旁敲侧击干着急。
张燕兰离开时,嗓子都哑了,也没得许娇娇一句准话。
回家后,她把许朝辉收的压岁钱骗过来打开,满腔的郁闷消散了一小半。
今年许家人给的压岁钱很多,特别是许伟杰包了一百元,许娇娇就更多了,直接三百。
从这天起,许娇娇再没回许家蹭饭,没有别的原因,而是她生病了。
刺骨寒冷的冬夜,坐在许伟杰摩托车后,吃一嘴西北风的感觉,谁坐谁知道。
她又不是金刚芭比,身体素质没那么强悍,自然而然地病倒了。
早上睡醒,许娇娇就觉得头痛欲裂,腰酸背痛,就差腿抽筋了,她知道自己这是发烧了。
在床上躺了小半天,许娇娇扭头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天色,禁不住叹息一声,这才艰难地起了床。
先倒出暖瓶里的温水,凑合着刷牙洗脸。因为生病了,她也没有胃口吃点东西,直接套上厚实的羽绒服,围上围巾戴上帽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就出门了。
风扇厂外面百米远有个公交站台,这里的8路公交车直达云州第一医院。
没等多久,8路公交车来了,许娇娇上车付了五毛钱,跟售票员说了一声,到站叫她一声,然后找了个空位,昏昏沉沉地坐下。
像许娇娇这样的病人,售票员已经习以为常,到了第一医院站点,售票员就扯着嗓子喊她,声音不大怕叫不醒。
在公交车上眯了一小觉,许娇娇又添了鼻塞的症状,她眼睛雾蒙蒙地推开医院大门,扑面而来的消毒水气味,让她不禁打了个小小哆嗦。
过年期间哪里都异常冷清,就医院里还算热闹,虽然没有前世那样人满而患,但看着也不少,主要是孩子多,感觉就特别吵闹。
现在生活水准提高了,家里又只有一个孩子,宝贝地不得了,一有个头疼脑热,家长就忙不迭地送医院来了,生怕有个差错。
如果是家长自己生病,一般就吃点药,忍忍就过,毕竟大过年的,去医院也晦气。
所以,医院来看病的年轻人没几个,除了许娇娇,就只有两个摔伤的倒霉小伙子。
挂了号,许娇娇病恹恹地坐在椅子上等待医生的传召。
她前面隔了一排坐着一对父子,那位新手爸爸平时应该没怎么带过孩子,无论怎么哄,两三岁的小孩子都不领情,涨红着脸,扯着嫩嗓子撕心裂肺的哭泣。
等候区不止这一个小孩子,他一哭,其他大大小小的孩子跟着嘴巴一瘪,此起彼伏一起哭了起来。
许娇娇犹如遭受一万点暴击,她本来就不舒服,再加上这魔音穿耳,要不是怕错过护士叫号,她早拔腿就跑了,这也是她不喜欢小孩子的原因之一。
看病的医生大概看地麻木了,没有因为许娇娇长得漂亮给优待,拿着手电筒照了照她的喉咙,又测了温度,显示有39.5度,是高烧。
“这温度有些高,吃药一时半会降不下来,你是要打针还是输液?”
医生说着,抬头看了眼许娇娇。按照他的经验,未婚姑娘脸皮薄,会选择输液。已婚妇女,一般是打屁股针,那个省事见效快。
要是可以选择,许娇娇两样都不想选,但现在非常时机,不扎上几针,病就好不了,难受地还是自己。
最后她选择输液,毕竟医院人来人来,没隐私可言。
等医生龙飞凤舞地写好病历,许娇娇拿着去缴费,看病全程最多五分钟,跟前世市私立医院贴心殷勤的服务是完全无法比较的。
许娇娇想再次享受这种贵宾级待遇,估计还要等上六七□□年吧。
到了输液室,她恰好看到一场人间惨剧,只见一位护士拿着针,对着个懵懂婴儿头皮麻利扎下,许娇娇不忍地闭上眼睛。
太惨了!
刚才许娇娇还可怜小婴儿,这会儿轮到她自己了,趁着护士给她手背消毒,再三地叮嘱:“护士,我这人很怕疼,特别怕,对疼痛也特别敏感,你扎针时千万轻点,再轻点啊。”
护士撩起眼皮瞟了她一眼,凉凉道:“怕疼你就别看啊,这么大的人,怎么连小孩子都不如,丢不丢人啊。”
要是平时许娇娇早就跳起来理论了,但输液室就两个护士,另一个护士是个新手,有小孩在她手里连扎三针,都没找到血管,孩子家长在旁边看着心疼地不得了。
许娇娇可不想落到新手护士手里,所以能不得罪她最好,不然最后吃亏受罪的可是她自己。
护士动作麻利,只见银光一闪,许娇娇禁不住落下了两行热泪。
疼,真的疼!
后面有个家长还指着许娇娇这个大人给孩子做个榜样,结果看到她抹眼泪的怂样,家长顿时沉默不语了。
挂完盐水,许娇娇高烧退下去了,为了巩固效果,明天还要再来挂两瓶。
她筋疲力尽地回到家,看到门前地上放着一个塑料袋,捡起打开,是个被毛巾裹着的饭盒,里面满满的一盒猪肉白菜饺子。
这一看就知道是许伟杰送来的,因为等不到她,就放在门口了。
许娇娇去隔壁借了煤气灶,热了饺子,烧了开水。她不爱吃猪肉白菜饺子,挑着吃了几个,肚子就饱了,又喝了药,人就躺床上休息了。
第二天,许娇娇没去医院前,许伟杰就来送早餐了,等知道他是害自家二姐生病的罪魁祸首,自此来回接送,任劳任怨。
许娇娇完全康复后,风扇厂紧跟着也复工了。她跟钱科长请了一个星期假,因为刚开工,人事科也没什么事情,每天就是喝茶看报纸,钱科长很爽快地同意了。
她要去上海,现在有个能让存款暴增几十倍的机会,她怎么甘心错过这样千载难逢的机遇。
许娇娇不是一个人去的,随行的还有偷跑出来的许伟杰。
带着许伟杰一起上路,什么事情都不用她操心,想吃东西他去买,想喝热水他去接,想吃苹果他削皮。
伺候周到,鞍前马后,异常省心,简直是居家旅游的必备品。
就只有一点不好,许伟杰有些话痨。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出远门,上回去省城不算,还是去上海这种大城市,一路上按耐不住心中的小激动,总跟许娇娇没话找话聊。
也幸好,这间卧铺里就他们姐弟俩人,要不然他废话这么多,搅得别人也不能好好休息。
被许娇娇教训一顿,消停俩小时,许伟杰又开始问:“二姐,我们这次去上海,真能大赚一笔吗?”
许娇娇躺在床铺上,翻了一个大白眼。你是复读机吗,来来回回就这一句话,都问过多少回了。
他没说腻,自己都听腻了。
从一开始许娇娇还会回他两句,到现在完全提不起兴趣,搭理这个兴奋过度的弟弟了。
现在的绿皮火车慢得让人发指,又没有提速,火车从云州出发到上海足足用了一天半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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