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爱而广博, 有大海一般的胸怀和如天空广袤的目光。
冰玥想起那句祭祀词。
仁爱的君主将祂的目光投向大地, 饶恕人们的罪过。祂抬手抚过我的穹顶, 神圣的光辉如朝阳绽放。
尽管这位神灵有时看起来不像一位高高在上的神灵, 但她正如祭祀词里描叙的那样，有神灵的品格, 相比起来，他们所杀死的那些神灵并不能承受对于神灵的赞美。
只可惜这个世界并不如她想象中的那么美好，神灵和信徒心中都藏着恶, 这位司南水神不该降临到这样一个世界里来。
这个神灵已经死去, 恶徒对她虎视眈眈的世界。
冰玥收回了视线, 也掩下心中的那丝波动, 只看着身边灵霄用虚假的笑容对她说“司南陛下真是一位仁爱的神灵，有您的帮助，想来以后的战争会少死很多人。”
媚天有心想反驳他, 却又顾忌到冰玥, 最后只讪讪的说“可以不发生战争嘛”
她的尾音隐没在唇齿间，带着几分心虚。
冰玥不知怎么的心中竟然有些复杂, 他冷着脸打断了灵霄还想说的话。
“不要向穿着甲胄的人传道。”
因为那都是弑神的凶手，是他们的麾下, 这些人之中没有人会去信仰一个神灵, 他们早就背叛了自己心中的信仰。
媚天有些委屈的看了他一眼，小声道“哦。”
还说传道和神庙二选一, 结果现在连传道都不行了, 死亡之神的眷者果然是个坏东西。
但是她又打不过死亡之神
媚天有些丧气的垂下头, 身边飘扬的蔚蓝色轻纱落下，仿佛感应到了她的情绪。
抿着唇吸了吸鼻子，她委屈的说“那我去买滚糯糕了。”
这总不会阻止她了吧
冰玥一时无言，只好沉默以对，他身边的灵霄却还顶着那脸假笑道“司南陛下最近很喜欢吃这个啊，我听说明王城南街巷里的滚糯糕都涨到二十枚铜币一份了。”
“啊”
媚天表情懵懂道“不是一个金币一份吗”
她每次都是给一个金币啊，也没有给她找钱，她一直以为滚糯糕就是一个金币一份。
灵霄旁边的梦星笑了笑，一张有些冷厉的俊脸上露出一丝仿佛嘲笑的表情。
“司南陛下，你给人家一个金币，他们怎么找得散”
而且神灵给予，估计明王城里的民众都当是赐予了，也没谁有胆量和她搭话说给她找零。
“那”媚天愤愤不平道“怎么能这样啊神灵就可以欺负吗我还给他们赐福呢。”
她委委屈屈的说“你们的家乡一点也不友好，我再也不吃滚糯糕了。”
小神灵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姑娘一样，带着些不逞跺了跺脚，恨恨道“等我以后统一了世界，我要禁言他们一个小时”
小阅子有些心惊胆战，生怕这句话让众王们起了杀心，结果他大概还是高估了男人的情商和媚天的能力，除了冰玥之外，灵霄和梦星听到她这句话竟然笑了起来。
梦星更是慢条斯理道“司南陛下统一了世界，可以让他们免费做给你吃，不用钱了。”
“那怎么行，就算是神灵，买东西也是要钱的。”
媚天却很认真的教导他“难道你们平时买东西不给钱吗这可不是个好习惯，我的孩子，等价交换是你们必须要学习的，这样好了，等有时间了，我要给你们讲解神灵九十九戒，要成为一个美德的人。”
说起这件事，她倒是放下了滚糯糕，反而关心起他们的美德来，最后还小声说了句“你们的神灵怎么什么都不教导一点都不负责任。”
嘟囔了许久，媚天越说越气，最后干脆道“不行，怎么连最基本的美德都没有呢，今天下午你们在明耀厅集合，我要好好给你们讲解九十九戒”
说到神灵的本职工作，她倒是一下子有了气势，连冰玥也不怕了，重新飘上了高台，清了清嗓子，媚天高声道“今日下午，吾在明耀厅讲解九十九戒，众王务必来到。”
这话含了神力，直接传遍了整座王城。
重复了三遍之后，媚天才从高台上飘了下来，整个人显得精神奕奕的，十分有干劲的样子。
“虽然你们不是我的信徒，但九十九戒也应该明了，我就代替你们的神灵教导你们好了。”
她似乎非常喜欢做教导人的事情，那表情仿佛一个替别人父母教导他们孩子的母亲。
站在她面前的灵霄和梦星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小神灵在激动个什么。
唯有冰玥静静看她，目光仿如四月的幽潭。
当天下午，她还真把众王都召集齐了。
又是在明耀厅里，巨大的圆桌上，媚天没有坐在圆桌旁的石椅上，而是漂浮在空中，圆桌中央。
飞扬的蔚蓝色轻纱笼罩在神圣光晕里，圣洁而充满崇高，众王再次见到了神灵与神力的不同。
他们执掌了神力，但那只是一种力量，只有真正的神灵才能发挥出神力的全部象征。
媚天站在一片朦胧光晕中，神情肃穆而充满仁慈，唇角的微笑带着悲天悯人的神圣。
众王分坐圆桌四周，抬头仰望，但无论从哪个角度望去，他们都能看见这位神灵的正面，能看见她脸上仁爱的笑意。
传说中神的象征，万人万面。
这是神灵的权柄，象征至高无上，无所不及。
直到这时，众王才清晰的感知到，他们和神灵确实是有差距的。
小神灵平时闹闹腾腾的，活跃得像个邻家的小姑娘，怎么也没见过她发怒生气的样子，但事实就是事实，她是一位神灵，哪怕她仁爱而亲和，博爱而广阔，也不能改变人和神的差距。
神灵高高在上，他们触及到神的力量，但永远无法拥有神的权柄。
媚天面目仁和，带着春风拂面般的亲切，朝圆桌旁的众王轻轻点头，连神灵特有的精致绝美面孔也变得神圣起来，她双手交握，声音和神力共鸣，穿越明耀大厅，传到明耀厅外跪伏的信徒耳中。
“第一戒，不可妄称神的名。”
或许是不适应这种气氛，又或许是想打破这份太过肃穆的距离，明沧在她说完第一戒之后就笑着道“可是我们天天称您的名啊。”
媚天脸上仁爱而神圣的表情一下子顿住，愣着看他半天，终于找回自己神灵的威严，继续严肃的说“我的孩子，司南水神是职称，不是名字。”
这句话她没有神力共鸣，所以只有众王听到。
而且她还顺便给明沧丢了个你真傻的表情。
司南水神只是神名啊，为什他会觉得她就叫司南呢难道永日之神名字叫永日吗为什么她的眷者这么傻
明沧被她呛了一句，倒也没觉得难堪，只带着些惊奇道“那司南陛下叫什么名字”
原来小神灵不叫司南。
媚天抿着唇，继续用慈爱的表情看着他，却露出个得意的表情道“不可妄称。”
就是不告诉他，以为她不知道吗说出来之后肯定都会喊她的名字了，她罚又不好罚，她可是司南水神，怎么会那么蠢
她得意笑了一会儿，这才收拾了表情，准备继续念九十九戒。
不过经过这么一打岔，众王倒是觉得那种突如其来的疏离感没有那么强了。
小神灵还是这么凶怂凶怂的，倒是可爱。
而明沧也不是一定要得知她的名，只是觉得刚刚那种感觉有些不太好受，仿佛和神灵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拉远了，可司南水神明明是那个会吃滚糯糕的小姑娘。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只是心情有些奇异。
媚天便恢复了神圣模样开始继续念。
“第二戒，不可直视神的颜。”
这一戒说出来，众王之中许多人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来。
小神灵长什么样谁不知道这一戒基本等于没有。
媚天也明白这一点，但是她面对其他主神的时候确实有点怂怂的，所以她只掩饰性的用威严目光环视了众王一眼，就飞快越过这个话题。
司南水神不想和他们谈论这个问题。
“第三戒不可违背神的言。”
念完这句话她飞快看了底下众王一眼，见他们没有打岔，便飞快又继续往下念。
“第四戒不可偷盗、蒙骗、欺诈。
第五戒不可恶意伤害、不可肆意辱骂。
第六戒不可”
这一次，直到九十九戒念完，也没有人再打断她。
神灵九十九戒中描叙的是一个完美、公正、由神带领的仁爱世界，可惜这个世界的神灵都是狡诈冷酷的，更别提这些神灵统治下的人。
除了贵族，平民们只是勉强的生活，而奴隶就更不用说了，没有人在意他们的生死。
神灵九十九戒，只是一个想象中完美的世界，而不是现实中会存在的地方。
媚天念完整个九十九戒之后，听见明耀厅外传来盛大的感恩声，声音虔诚无比。
“赞美您，我的主君，仁慈的水之主宰。”
她愣愣的看着大厅外，脸上神情一下子有些失落起来，带着身后光辉落在明沧身边的椅子上，脸上也没了笑意，明沧便关切道“司南陛下怎么了”
刚刚不是还兴致勃勃的念着九十九戒吗怎么念完了反倒不开心了。
媚天轻轻看了他一眼，又把下巴搁在圆桌上。
她语调轻轻的“我想统治世界。”
明沧一愣。
“什么时候九十九戒才能真正施行啊，神灵庇佑下的土地，依然有许多光辉无法照耀到的地方，那里黑暗滋生，但是我也无从得知，无法庇佑他们，我能照耀到的地方，只有这座城池，只有南方的水域。”
媚天把搁在圆桌上的脸抬起，十分认真的同他说“我要统治世界，我要让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笼罩在神的光辉下，我要让这个世界没有痛苦和悲伤，富饶应该笼罩这片大地。”
明沧一下子被她的气势所摄，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看着这位小神灵猛然起身，大声宣布“我决定了，明天开始，我就出去游历，把司南水神的光辉洒向世界各地。”
“游历”
他愣了一下，连忙道“司南陛下，怎么会突然想起要出去游历”
在明耀城不是待得很好吗她过得也很开心，为明耀城的民众传道，或者去街头小巷吃一份滚糯糕，为什么突然间想着离开
“因为我突然发现，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地方需要我去给与光辉，我不能永远只待在一个地方。”
媚天认真道“你看，厅外的那些人都是我的信徒，但他们渴求的肯定不止一时的快乐，而是希望长久的安稳，可是你们连九十九戒都不知道，可想而知现在的世界神灵之下已经不再重视美德了，我身为司南水神，有这个职责和义务去教导他们，让他们重拾美德，这个世界才会更美好。”
“可很多地方是其他神灵的信徒之地。”
明沧还想劝她，却听见面前的小神灵义正言辞道“所以，我要统治世界。”
媚天用充满仁爱而神圣的语气道“神爱世人，世界需要司南水神。”
“”
明沧看着她一阵无言，半响才低下头轻轻咳了一声，对身边的枫河道“劝劝。”
封河靠在石椅背上，笑着道“我怎么劝小神灵想去游历就让她去好了。”
“枫河”
明沧有些怒视他，他明明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关系的。”枫河坐直身体，笑着看向媚天道“我和司南陛下一起游历怎么样”
“”
媚天带着些疑惑看他“你要和我一起游历”
“是啊，我怎么说也是陛下的眷者，而且我可是改了信仰的，要是陛下不带着我，万一生命之神找我算账怎么办”
他说得合情合理，媚天点点头道“嗯你说的也有道理。”
但不等枫河再说什么，她又道“可是带着你很麻烦的。”
“司南陛下，哪有神亲自去传播信仰的”明沧顾不得她和枫河的话，只劝道“您有这么多信徒，应该让您的信徒代替您去传道，您不可能自己走遍这个世界，而且您不是说了吗不可直视神的颜，神应该高高在上，怎么能直接下场去传道。”
他倒是什么话都说出来了。
媚天有些愣道“这样吗好像也是。”
她沉吟道“那我要再多找些眷者才行。”
直到这时，坐在对面的灵王才提醒她“司南陛下不要忘记了，你不是还要和我们一起参加王城争霸吗”
“啊，对，还有这件事。”
媚天严肃的叹了口气，冷静道“那我参加完王城争霸再去想这件事。”
说着她又有些好奇的问“王城争霸是怎么举行的你之前说是战争王城和王城之间的战争”
“不错，王城之下还有许多属城和小城，王城争霸，就是决定这些属城和小城的归属。”
灵霄也和她仔细解释了一下，因为在场的所有王者，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都不希望这位小神灵脱离他们的视线，这会很危险。
他们都是弑神之人。
“为什么要这样决定属城的归属”
媚天十分不赞同道“会死很多人的。”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陛下。”
灵霄笑着说“总有些人要牺牲，这个世界才能得到平衡。”
“可那牺牲不应该由别人决定，而应该由他们自己决定。”
媚天皱着眉头想了想，问他“为什么不用别的方法，实在不行，可以抽签啊。”
“那强大者的损失谁来补偿”
坐在最右边的月王月深突然开口道“司南陛下，难道要强大者将自己的东西让给弱小者吗”
他眼中似乎含着几分嘲笑。
“弱肉强食才是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他们牺牲，是因为他们弱小。”
“可谁天生强大”
媚天反驳他“没有强大者为弱小者保驾护航，这个世界总有一天会因强大者的逝去而逝去。”
“那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月深指尖敲了敲圆桌的桌面，冷漠道“强者为尊。”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哪怕是神，最后不也陨落
媚天凝望他不说话，仿佛过去了许久许久，她终于挪开视线，年轻美丽的容颜上是仁爱的坚定。
“我会统治这个世界。”
她仿佛立下誓言般道“或许你说的没错，但我会统治这个世界，然后让这个世界依照美德来运转，让弱小者也能得到帮助，那时”
她坚定而仁慈道“我依然会赐福于你，神的眼中，无论弱小者还是强大者，都是我的子民，所以我容忍你们异议，宽恕你们言辞，神爱世人，爱弱小者，也爱强大者。”
这是众王第一次看到她如此严肃而坚定，就连说出反驳话语的月王也陷入沉默。
神爱世人，所以她会爱任何一个人，无论反驳还是赞同，她都宽恕。
这是神的美德。
明耀大厅一时之间陷入了寂静了，良久之后，冰玥突然开口道“你的宽恕不该给与恶者。”
媚天有些诧异看向他，却只看到他微蓝色的眼眸，瞳孔如一方冰潭。
她有些愣愣道“你说什么”
面对这位死亡之神的眷者，她一直都有些畏首，还是第一次这么认真的看他。
但冰玥却没再说什么，他站起身来，离开了明耀大厅。
媚天望着他的背影有些发怔，等他离开之后，才反应过来问身边的明沧“他什么意思啊”
明沧笑着回答她“没什么，司南陛下不用在意。”
可他自己看着冰玥离开的方向，眼眸却带着深深的沉思。
宽恕不该给与恶者，是说她的宽恕不该给与那些仗着她宽恕欺负她的人吗还是在说小神灵的脾气太好了以至于有些人便觉得她好欺负
可这些话不该冰玥来说。
冷漠的冰王怎么会关心这些事会关心一个神灵有没有受委屈
明沧眼里掠过一丝诧异，但很快消失不见。
他笑着对媚天道“司南陛下是个仁慈的神灵。”
媚天没听懂冰玥那句话，但她性格本来就活泼，倒也没有放在心上，很快就抛之脑后，和他认真讨论起王城争霸可不可以用其他方式来代替。
“其实我觉得你们平分也行啊。”
她带着光辉道“月深说的对强者不公平，我可以单独赐福给你们，毕竟你们都是我的孩子，至少这样会少死很多人的，战争是这个世界上最残酷的利器。”
明沧并不想让她再给其他王者赐福，神灵的神力也不是永无止境的，小神灵第一个见到的是他，也救了他，他就觉得自己应该多照顾一点。
众王都是什么人他最清楚不过，现在只是维持着微薄的假象不让她得知神灵都已死亡的消息而已，既然这样，更没必要再给其他王者赐福。
他不想看到小神灵的好心被糟蹋。
“司南陛下，这个规则我们已经延续许久了，而且还有其他神灵的意志，比如战争之神，不如这样，等这一次王者争霸之后，我们再来详细商量这件事好吗您也无法以一人之力抵抗所有神灵。”
明沧笑着劝她，明里暗里拿着其他神灵的名字当做挡箭牌。
媚天便只好有些沮丧道“这倒也是，我只睡了一千多年而已，那些神灵怎么变成这样了”
不过战争之神发动战神，倒也没什么错。
媚天嘟囔了两句，不再说这件事。
她叹气道“算了，我去吃滚糯糕，这次要他找钱给我，怎么能二十个铜币的东西一枚金币卖给我呢”
小神灵露出一种当我是傻子吗的吐槽表情，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金币，欢欢喜喜道“行了，散会吧。”
她又开开心心蹦蹦跳跳的去街角吃滚糯糕了。
明沧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觉得连带着她身后那些光辉也显得神圣而纯洁，他不由露出一个笑容来。
小神灵要是永远这么快乐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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