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光看秦朗的眼神也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顾南衣不以为意地道,“我接下来要去栗山村。”

    秦朗的瞳仁微微一缩。

    那也正是他接下来的必经之路。

    顾南衣又指了指他的手臂,“你仔细想想,你第一次见到我,是不是差不多生出那颗痣的时候?”

    秦朗的目光往顾南衣手上也扫了一下,他冷冷开口,“那你的痣呢?”

    顾南衣被少年逗笑了起来,她懒洋洋地倚在床头,一只手按住了交叠的衣襟,问,“你想看吗?”

    秦朗先是点头,而后才反应过来顾南衣的意思,耳后顿时跟被人浇了火油似的烫了起来。

    他难以置信地嘶了一声,从椅子上面红耳赤地站起,“生在什么地——不看!”

    也难为他失了这么多血还能脸红得起来。

    顾南衣笑得歪倒在床头,她锁骨间有颗朱砂痣,位置倒不算太暧昧,只不过与生俱来,若讲什么天命之人就完全是在骗人了。

    只不过逗了一下秦朗,没想到会得到这样有趣的结果,叫她多年来难得乐不可支了一场。

    秦朗吸了口气,衣服也不穿好就要转身离开。

    “好了,”顾南衣含着笑意喊住他,“给你看。”

    秦朗犹豫地站住脚步,几乎能称得上是谨慎地缓缓回过了头去,弧度极小,生怕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顾南衣的朱砂痣长得偏上,不必特地扯开衣襟便能看得清楚,她指着自己锁骨中央的红痣道,“这也是前不久刚长的。”

    秦朗借着余光将那一片跟瓷一般白细的皮肤上一点血红的朱砂痣看得清清楚楚,一时间竟不知道顾南衣说的话是真是假。

    “你若不信,大可离去。”顾南衣好整以暇地道,“等再遇见几次,你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了。”

    “我不信命。”秦朗冷漠地说。

    “我原也是不信的,”顾南衣若有所思地握了握自己的手腕,“……但有些事发生后,便多少改变了些想法。”

    秦朗不吃这套,“我会绕开栗山村,以后不会再见到你了。”

    顾南衣笑了起来,“好。”

    在少年狐疑的目光中,她施施然重新躺回了床上。

    盖上被子时,顾南衣想起什么似的转头问他,“你也要来床上睡吗?”

    “………………”秦朗沉默许久,用一个冷酷的背影作出了回答。

    顾南衣阖眼时又道,“钱也在桌上。”

    她自有自己的生财手段,赚钱是翻个手背的事情,也不担心秦朗会把她的全部家当拿走——再随手赚回来就是了。

    说来也奇怪,同秦朗说了这一小会儿话之后,顾南衣再度阖眼时竟很快被睡意席卷,也忘记了这床到底硌不硌人。

    秦朗等待了片刻,等到的是床上逐渐平稳的呼吸声,不由得转头看了一眼侧躺在床上、睡相很是规矩的少女。

    扪心自问,顾南衣是秦朗见过最漂亮的女孩子。

    她和普通的姑娘全然不同,不是什么刻意发挥出来的行为举止,而是只要往那儿一站,便硬生生能跟别人之间被划出一道分界线来。

    第一次在河边见到顾南衣时,秦朗还当自己见到了书里走出来、化作美貌少女模样骗人去吃的老妖怪——除了妖怪,凡人怎么能看一眼都摄人心魄?

    而刚刚,这妖怪说他们是彼此的天命之人。

    秦朗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手臂上的红痣,用力按下去时仿佛能摸到皮肉底下血脉的律动声。

    这一颗小小的痣,能给他带来一个不离不弃的家人?

    *

    顾南衣第二日醒来时,室内还有些昏暗。

    她还当自己没睡到天大亮的时候,起身看了一眼才知道两边窗户都给人关得严严实实、只剩缝里透进来一点儿光线,显然是秦朗合上的。

    顾南衣要醒不醒地在床头虚着眼睛靠了一会儿,终于清醒过来,慢吞吞地从床上下来,洗漱完之后,才到桌边看了一眼钱袋子。

    她原想着钱就算没被秦朗全拿走,至少也拿走一半左右。

    谁知道几乎没动过。

    ——顾南衣当长公主的时候虽过得辛苦,但从不管钱,大手大脚管了,哪里记得自己钱袋子里放着多少银子。

    她垂眸掂一下自己的钱袋,将其收了回去。

    房内再没有多余的物品证明昨夜有个被人追杀的少年慌不择路逃到此处。

    但顾南衣并不担心自己会不会再次碰到秦朗。

    她离开客栈后便按照先前的打算前往栗山村,这个小村子从名字上便能听得出来是盛产栗子的,即便占地不小,却周围漫山遍野都种满了栗子树。

    顾南衣预备在那儿定居。

    而后,她只要等着秦朗再度出现在自己面前便是了。

    不过离开之前,顾南衣在这个规模不大不小的镇子上转了一会儿,找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布料铺子,在门口看了两眼牌匾便走了进去。

    店里的伙计立刻上前招呼,也不在意顾南衣头顶着将她面容全部遮盖住的斗笠,“这位姑娘想买做什么衣服的料子?”

    顾南衣道,“绫罗绸缎都穿腻了,有什么新鲜的东西?”

    伙计面上笑意不变,引着顾南衣往里走,又问,“姑娘平日里爱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金的黑的也穿腻了,挑个顺眼的便是了。”顾南衣又说。

    伙计干脆利落地应了下来,“正好新到了一批料子,姑娘请随我来!”

    顾南衣微微颔首,跟着伙计往里走去。

    这是个伪装营生的情报铺子,门外有个不起眼的记号,顾南衣曾经手管理过相当长的时间。

    虽说暗语多年来一直没有变动过,但好歹是“死”了三年的人,念出暗语时,顾南衣心中还有些不太确定,好在伙计流畅地给对了下去。

    穿过内间进到后堂之后,景象便同外面的店铺全然不同了。

    后堂里坐着个书生模样的中年人,他看了顾南衣一眼,也不过问她的身份,直白道,“问什么?”

    “我见有个少年被人追杀数日,我想替他解决了麻烦。”顾南衣在堂内慢悠悠地转了半圈,说道,“他昨日刚到过这镇上,追杀他的人也是。”

    书生几乎没花时间思考,伸手在面前的算盘上一阵敲打,朝顾南衣的方向推了过去,“这个价。”

    顾南衣回头扫了一眼算盘,知道价格定然是公道的。

    “我现在没那么多钱。”她转回身说着,坐到了书生面前,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自己的裙摆后,才道,“我便卖给你别的情报作为交换吧。”

    书生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表情,他像是看个傻子似的看着顾南衣。

    ——怕真是只有傻子才会走进这庆朝最蓬勃的情报铺,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想要卖情报吧?

    秉着做生意不得罪人的想法,书生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卖谁的情报?”

    顾南衣想了想,她知道得还真是太多了。

    写在纸上的东西都终会被人看到,许多事情她只都记在了自己心中,循环往复,便记住了许多大家族根本不敢公诸于众的隐私。

    只是一来时间已过三年,时过境迁,许多情报来不及更迭便已经用不上了;二来,有些只有极少数几个人知道的情报若是在这里卖了出去,或许会引来不该有的关注。

    于是她干脆漫不经心地道,“你想买什么情报?我能说给你三条。”

    书生难以置信地盯着顾南衣看了一眼,开始怀疑她是不是个来踢馆的人。

    看出对方的质疑,顾南衣轻轻笑了,“不如先问一声再说。”

    “河西郑家长孙……”书生谨慎地问,“三日前暴毙而亡,是什么缘由?”

    顾南衣略作回忆便想了起来,“大抵是嫡母做的。郑家长孙不是她亲生儿子,是郑家家主同亲姐姐不伦生的孩子,瞒天过海接回郑家冒充长孙的。”

    书生从顾南衣开口便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这情报虽不说多么难以获取,他也只是试探性地问了一句,谁知道这个声音听起来很年轻的小姑娘居然对答如流,将情报的重点一口气都说了个明白!

    ——这可是今日才刚刚搜集到的!

    顾南衣说完,比了两根手指,“还有两条。”

    书生的冷静不复存在,他擦了把冷汗,甚至有些后悔自己刚才那么轻率地用掉了一次机会。

    可恨他刚才只把面前的少女当作了来捣乱的货色。

    书生将双肘都放到桌上,认真地想了一会儿,道,“昭阳长公主有一幅私藏的自画小像,藏于殿中,如今下落不明,它去了什么地方?”

    不同于上一个问题,书生心中早就有答案;这幅小像的去向三年了仍旧成谜,阁中虽追查得有些眉目却始终没能找到下落。

    但这些微的线索至少足够书生判断出对方的答案是不是瞎诌出来的。

    他紧紧盯着面前少女,等待着她的作答。

    顾南衣这次却没有和刚才一样立刻开口,她略微低下头去想了片刻,才问,“你既然这么问,定然是有人在寻这幅小像?”

    书生皱眉,“你要买这个情报?”

    顾南衣摇头,“不必。”对方的反问已经给了她肯定的回复。“让那人不必再找了,这幅画在她去世前便已经亲手烧了,若是殿中盆景还在,或许还能从泥里找到些碎末。”

    书生半天没能出声,他知道顾南衣说的八成是真的。

    所有和昭阳长公主有关的人、有可能在她去世前后几日进过那宫殿的人都被彻查了个遍,但那幅神秘的小像却如同化作尘埃了一般,怎么也找不到。

    若是烧了,这下落不明便有了答案。

    “还有一条。”顾南衣道。

    书生这次思索挣扎得更久了,他知道眼前之人有真材实料,因此便得找一个价值最高的问题问对方,才能不浪费。

    顾南衣静静等了半晌后,听见对方压低了声音问道,“传言国师宣阁在死前留下一件宝物,有死而复生、白骨生肉之效,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顾南衣鲜少地皱起了眉,她在书生期待的眼神中摇了摇头,“世上不存在能让死人重新活过来的东西。若是有人做这种痴心妄想,叫他不如好好睡上一觉,说不定梦里一切成真。”

    书生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顾南衣站起了身,连忙也跟着起来喊住她,“等一等!我换个问题问!”

    顾南衣偏头看了他一眼,“我不买了,刚才的就当送你。”

    书生急出一身汗,从台子后面连滚带爬地跳出来,“不必了不必了,你说的第二个消息已经足够,先前你委托的那交易,我们接下了。”

    其实昭阳长公主的小像本就是上头强行交下来、必须查清的事,纠缠了三年终于能得到个答案,这条情报不可谓不金贵。

    第三不过是商人本性想多赚些本回来罢了。

    顾南衣站住了脚步,“交个朋友?”

    对于情报铺来说,情报来源和客源一样,自然都很重要。

    天下之大,总有他们自己的眼线覆盖不到的地方。

    “正是。”书生一脸正色地道,“姑娘能找到我们这儿来,说明还是信任咱们信誉的,交个朋友,往后有往来也方便些。”

    顾南衣对这书生改观了:倒还算是个会做生意的。

    她点头应了下来,道,“多久能办好?”

    书生低头一算,一口咬定,“七日之内一定办妥,不会让那少年丢了性命。”

    顾南衣颔首应好,往外走了两步,又回头说,“昭阳长公主的小像原画虽被她烧了,但仍有一幅仿作。”

    书生眼睛一亮,“敢问在什么地方?”

    “画师已经去世,若仿作没毁坏,或许在他父亲、当年的老太傅沈其昌手中。”顾南衣道。

    书生大喜过望,低头行了个礼,“多谢姑娘!”

    等送走了顾南衣,书生立刻跳起来回头抽了两张纸奋笔疾书写下刚刚收到的情报,叫来暗卫,严肃道,“这是最重要的情报,速速送去汴京交于秦北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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