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从昨天到现在发生的一切,谢景还是有种如在梦中的感觉。醒来之后,他很快认清了形势。
自己变成了一个刚入宫不久的小宫女。三天前的走火入魔,自己应该是死掉了,却不知为何,在这个刚刚病死的小宫女体内重活了一回。
借尸还魂这种事儿,从来只在怪力乱神的话本子里听说过,没想到竟然出现在自己身上。
难道是上天也替他觉得憋屈。毕竟金戈铁马浴血沙场整整十年,才换来的大好江山,坐上去第一天,就被人暗算致死。
历朝历代开国皇帝,未曾有这般憋屈的。
可苍天若有眼,为什么要由他变成她呢……
“玉姐姐,玉姐姐!”细微的呼唤声传来。
谢景蓦然惊醒,转头看是坐在旁边的沈月霜,正低声呼唤她,一脸焦急。
眼角的余光又瞥见大殿中央几个女官刻板严厉的眼神,她眉梢抽搐一下,收敛心神,将注意力放到眼前。
她们正在一见宽敞的大殿内,几十个女孩子坐在桌前对着布料赶工。
这里是针工坊的一处下属工房。谢景和同房间的沈月霜在这里做工。
摆在谢景面前的是一块素白的绢帕,今天她的任务是绣梅花……
绣花……
好吧,大丈夫能屈能伸,早年受制于人,谢景也曾承受过胯、下之辱,不就是绣个花嘛……刀枪斧钺十八般兵器都用过,还怕你一根小小的绣花针。
谢景一咬牙,捏着针往下一扎。
疼!!!
看着珍珠般圆润的手指肚儿上冒出血珠来,谢景眉头直抽抽。
这种小伤,平时眼都不眨一下的,如今却痛得锥心刺骨。
女子的身体都这么娇弱吗?简直受不了!
继续装模作样绣了两针,谢景越发烦躁。
不能在这里蹉跎下去。
既然老天爷开眼,给了重活一世的机会,一定要将失去的从头拿回来。
那场突如其来的走火入魔,究竟是哪方势力下的手?
身为武道宗师,绝不会无缘无故走火入魔。只怕是有人下毒。
不是谢景自夸,他性情缜密谨慎,从入京掌权开始,身边衣食住行都有心腹打理,要是能下毒暗害,这些年来他早死掉不知多少次了。
而这一次悄无声息中了暗算,一定是身边的亲信之人……
谢景在心中挨个排查,却不知神游天外的表情早已经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
正想得入神,猛地头上挨了一记。
谢景微怒,抬头看去,就是昨天那个胖嬷嬷,正冷笑盯着她:“心神不定,举针不定,之后又玷污绢布,你这等手艺,也配入针工坊?”
见谢景不回答,胖嬷嬷眉梢一挑:“听闻易小姐在闺中的时候女红一等一的好,怎么着?莫不是还惦记着以前呼奴使婢的风光日子?”
旁边的沈月霜连忙起身告罪道:“王嬷嬷,易姐姐她大病未愈,并非有意怠慢。”
她的求情毫无用处,王嬷嬷冷笑着:“大病未愈,那就去养病啊!秋寒宫那里多得是挺尸等死的病秧子,我这针工坊,可不养闲人。”
一边说着,又伸手恶狠狠扭了谢景肩背几下。
谢景哪里受过这等羞辱,立时怒上眉头。虽然换了一个身体,但沙场征战的威压犹在。
胖嬷嬷骂骂咧咧着,不期然对上冰霜般的眼眸,顿时冷彻心扉,满肚子污言秽语竟然骂不出来了。
她惊惧地后退了一步,凑巧踩中了堆放针线的大箩筐,脚下一滑,跌了个四脚朝天。
这箩筐中不少细针铁钉,扎入肉里,立时疼得她杀猪般惨叫起来。
殿内几十个女孩子都瞠目结舌。这王嬷嬷秉性苛刻,不少人偷偷笑出声来。
因为过度肥胖,王嬷嬷卡在大筐里半天爬不起来,挣扎的时候带动针线,被扎地更惨。还是几个小宫女见机不对,将人拉扯起来。
王嬷嬷疼得连声惨叫,站稳了身子,恶狠狠瞪了谢景一眼。这个仇她是记下来了。
转身匆匆跑出去上药去了。
这场小闹剧结束后,针工坊的差事很快到了时辰。
散场的时候,领头的宋掌事收起了每个人的绣工,看着谢景的“作品”,眉头直抽抽。
她蹙眉望着谢景:“易姑娘,我知道你出身尊贵,不屑在宫中操持贱役,但也不能这样吧,交上去如何使得?”
谢景无语,她是真的不会干,而不是偷懒抗拒。
沈月霜连忙上前赔笑道:“掌事有所不知,易姐姐她因为大病一场,忘了好些东西,连绣工也有心无力,还请掌事见谅,空出的缺儿我今晚熬夜帮她做好,一定不耽搁工房的差事。”
宋掌事脾气还算宽和,叹了一口气,“这次就算了,希望易小姐明白,倘若针工坊的活儿都做不好,便只能去更次一等的衙门了。浣衣院那些地方的活儿更苦更累,你自己掂量吧。”
说完,将绣品收好,转身离开。
结束了差事,一群小宫女三三两两结伴往宿处走去。
谢景也出了大殿。
这两天她已经摸透了这个自己这个身体的大概。
易素尘,曾经是太傅易阳晖的嫡幼女。
易氏是大梁的名门望族,历代人才辈出,这一任家主易阳晖不仅是当朝太傅,更是当世大儒,学贯古今,这样一位大才,却是个死硬脑筋,对大梁皇室忠心耿耿。
他登上御座的时候,这家伙是第一个跳出来指着自己鼻子大骂沐猴而冠的。
当然也是第一个被拖出去一刀两断的。
记得他受刑之前,还向着大梁历代宗祠所在的万寿山三跪九叩,然后从容引颈就戮。对这种忠臣,谢景是发自内心赞叹的。当然并不妨碍他将易阳晖斩杀,然后将其抄家灭族,子侄流放,而妻女没入掖庭为奴。
易素尘就是这样入宫的,大概是从名门望族的千金贵女沦为宫中贱奴,这落差太大太残酷了,入宫不久就缠绵病榻,一命呜呼。
当然中间也少不了王嬷嬷这种拜高踩低的势利小人的恶意磋磨。
其实易素尘这个名字,谢景也曾经听说过,极有名气的才女,甚至被某些好事之徒赞为京城双姝之一,与另一个他厌烦的女人并列京城第一美人。
还曾经有臣子劝过他将此女纳入后宫,封为妃嫔,以此拉拢易阳晖。
但谢景看人很准,知道易阳晖这等又臭又硬的脾气是绝不会因为联姻而软化的,而且他跟易氏一族有私仇,没有采纳这个建议。
没想到易素尘这个女人没有入自己后宫,却变成了自己本人。
谢景缓步走着,沈月霜娴熟地凑到她身边,攀上了她的手臂。
谢景身体有点儿僵硬,他很不喜欢跟人这样亲密地接触。但似乎女孩子中这是常见的亲昵动作。
沈月霜和易素尘原本就是闺中密友。
这小丫头也是上一次对旧梁余党的大清洗中抄家入宫的,两人因为擅长针线,被分在了针工坊。家破人亡,远离父兄,两个小姑娘只能抱团取暖。
“刚才那王嬷嬷的动作,真像一只大肥猪呢,我以前跟着婶母去乡下庄子,就看到过佃户养猪……”
小丫头是个话唠,喜欢说个不停。
笑了片刻,她又忧虑起来,“易姐姐,之前那位宋掌事说得没错,咱们两人在针工坊已经不差了,刘妹妹她们被分在了浆洗处,日日忙碌清洗那些肮脏人的衣裳,手都磨破了,如今还是初秋,听说入了冬更惨。还有被分到无尘坊的,听说每天三更天就得起来提水,打扫房舍。”
“今天你得罪了王嬷嬷,将来她要是报复咱们怎么办?”
谢景目光落在她忧虑的小脸蛋儿上,心情有些复杂。
这两天沈月霜照顾她无微不至,自然对这丫头多了两分怜悯,转念又想到,她们落到这个地步,罪魁祸首不正是自己这个篡位者吗?又觉得非常讽刺。
对沈月霜的焦虑,她平淡地回了一句:“不必担心,我来解决。”
这辈子大风大浪经历的太多,纵然眼前的经历是未曾有过的玄奇,谢景依然保持冷静。
***
比起谢景和沈月霜,吃了一次大亏的王嬷嬷就没这么好心情了。
后背和肥臀被扎了七八根针,痛彻心扉,趴在床上直哼唧。
“易素尘这个贱婢,上次怎么没早点儿下手,拖去化人场将人烧了。留下这个祸害!”
旁边宫女替她上着药,奉承着:“嬷嬷若是气不过,不如寻个罪名,将那易素尘罚跪两晚,看她还敢这么嚣张。”
王嬷嬷眼中闪过戾气:“罚跪岂不是太便宜她了?”
宫女犹豫着提醒道:“可是嬷嬷,我看宋掌事对这几个罪臣之女颇为照顾,听说今天易素尘交上来的绣工不合格,都没有追究,还允了她们带回去重新做。”
针工坊分为十二房,宋掌事是她们这一房的针线教头,与负责人事管理的王嬷嬷平级。但因为一手双面绣的绝活儿,在针工坊颇受看重,这就是王嬷嬷及不上的了。
“姓宋的看重又如何?难道她还能在针工坊一手遮天不成?”王嬷嬷眯起了眼睛。
***
两列宫人提着琉璃宫灯开路,后头八个小太监捧着拂尘、如意等物,四周两队禁军精锐随行,被护在中央的便是御辇。
丑媳妇也得见公婆,既然穿不回去了,那么上朝是自己迟早要面对的功课,而且赶早不赶晚。
到了殿前,云舒下了御辇。随着御前太监一声唱喝,他长吸了一口气,跨过门槛,进了大殿。
坐到了御座上,目光扫过,文武两列官员等候已久,眼见圣驾到来,齐齐跪地行礼。
早朝正式开始了!
云舒目光忍不住落到左列第一个位置上,作为臣子中最尊贵的位置,如今那里空着。几天之前,就是他这个权臣的位置。
在篡位之前,谢景以楚王兼左丞相的身份统领朝政数年。
而右列的第一个位置是花白胡子的老头,右丞相冯源道,曾经是前梁的三朝元老,有名的不倒翁,左右逢源,哪边也不得罪。原主登基之后,为了安定人心,依然让他这个归顺的旧朝元老担任丞相。
君臣见礼之后,立刻进入正题。
右边一名清癯干练的年轻官员出列,躬身道:“陛下,前日深夜城北大营发生兵乱,据臣追查,朝中有人勾结乱党,试图在京城作乱……”
一上来就直奔主题,眼前这人应该是自己的亲信。身上穿着正二品大员的朱红袍服,容貌清隽中透着刚毅,联想原书,应该是新任刑部尚书江图南吧?
云舒嘴角抽搐了一下,没有原主记忆的一大难题就是他根本分不清楚这些人。
幸而今天在朝中这场大戏,是原主早就布局好了的,云舒只要摆出智珠在握的冷酷范儿,嗯嗯啊啊两声,下头自然有朝臣按部就班,将布好的大网收起来。
看着几个心腹出列,相继将证据一一列出,牵扯此事的前梁余党渐渐变了脸色,心虚颤抖。一切都在按照剧本上演。
御座上的云舒,全部精力都用来分辨原主那几个心腹重臣了,幸好这两天翻阅典籍,将朝堂上文武百官的袍服站位理顺清楚,再配合原书中对众人外貌性格的描述,能揣摩个八九不离十。
真累啊!因为人数实在太多了。
原主短短十年就建立莫大功勋,身边当然少不了肱骨之臣的辅佐,麾下人才济济,堪称武将如云,谋臣如雨……
想起这个,云舒突然想起一件事。原主是有金手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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