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晟将大堂女人都赶了出去, 侍从进来紧急清理一番,很快整个大殿干净整洁。
同时也送来崭新的衣裳,分别服侍云舒和沈月霜更换。
收拾齐整了, 云舒也不客气, 大马金刀地坐到了主位上,笑道“今天微服出宫, 遇到点儿岔子, 先过来歇息一下,没想到打扰了你的兴致。”
谢晟干笑一声, “皇兄何必客气,只是随便喝点小酒。”
“说的也是,这通王府以前还是朕的家来着。”
不等谢晟说什么, 云舒继续慨叹道“可惜啊, 当初朕离家的时候,甩下狠话,说再也不认这个家了”
侍立在旁边的谢景看了他一眼, 这是他当年翻脸出家门的破事儿,京城传为笑料,是他不孝的一大证据。
后来功成名就返京, 江图南曾经劝他做做表面功夫,收揽人心,毕竟孝道是天下大义。被他断然拒绝。
后来父亲派人暗杀, 他内外交困, 身陷危局, 为了降低对方戒心,开始虚与委蛇,反而挽回了些名声。
“朕想起过往,也是满心眷恋,当年在这家中,多亏了太妃照应。说起太妃来,怎么不见她老人家出来。”云舒含笑问道。
皇帝上门,按照礼节,崇善太妃也该出来恭迎接驾的。
谢晟脸色微变,低头道“母妃身体不太好,已经歇下了。”
云舒惊讶“太妃病了吗怎么不早说,可召了太医诊治结果如何”一边说着,脸色沉下来,“太妃病着,你竟然在这里开宴玩乐,这是为人子女该干的吗”
执掌朝政日久,他威仪渐生。谢晟被吓得一哆嗦,腿一软跪倒在地。
云舒看着他,崇善太妃没出来,本来只是诧异,但谢晟这紧张的姿态,硬生生将诧异变成了猜疑。
崇善太妃怎么了想起上一次从崇善太妃那边听到的心声,云舒非常迫切。陈年旧事,纵然是以江图南之才,调查起来也举步维艰。如果能以读心术再获得一点儿线索
一念兴起,云舒一甩袖子“朕去看看太妃怎么样了。”
说着转身往后院走去。
谢晟惊得魂飞魄散,从地上跳起来,却找不到借口阻拦,只能满脸紧张跟在身后。
內侍在前头领路,很快到了太妃的寝殿。
云舒放慢了脚步,进入大堂。
一个衣着体面的中年女官匆匆出来,跪地道“陛下,太妃起身,说妆容不整,不好面圣,请陛下稍作回避,她收拾齐整再出来。”
云舒诚恳地道“朕是晚辈,岂有折腾长辈的道理,太妃原本就病着,为了见朕一面起身梳妆,岂不是平白加重病情。也不必劳动她起身,隔着帐子问两句就好。”
“这”女官犹豫。
后头谢晟悄悄松了一口气,忙不迭地答应下来,催促道“你这蠢货,还不快进去禀报母妃。”
女官应了一声,连忙起身入内。
不多时,两名侍女掀起珍珠串成的帘帐。云舒和谢晟进了内殿。
太妃的内殿奢华亮丽,博古架上珍品琳琅,中央的黄梨木拔步床尤其出众,雕绘着九仙飞天的浮雕,垂下的雪青色帐子上用银线勾勒着空山新月的图纹,针法曼妙华美,连云舒这个外行一眼看过去,都觉美不胜收。
他定了定神,看向帐子后的人影,温声道“听闻太妃今日身体不适”
“只是天气骤冷,吹了风,感觉头有些沉,就早早睡了,倒是让陛下如此操心。”崇善太妃低声道。
是上次听到的声音,只是比之前更清亮沙哑,难不成真是生病了
云舒继续问道“怎么不请太医过来看诊”
“只是小病,吹了点儿风,睡一觉就好了,何必大晚上地惊动人家呢。”崇善太妃低声道。
“太妃也太自苦了。”云舒叹道,就当没看到这珠光宝气的寝殿。
转头看向谢晟,目光凛冽“太妃生病,三弟你不好好伺候着,还在前殿开宴,笙歌燕舞吵嚷起来,岂不是加重病情。”
谢晟赶紧跪下,“是臣弟糊涂,多谢皇兄的教训,臣弟一定好好服侍母妃,今日起戒绝酒色。”
帐内太妃声音着急起来,“陛下也别怪他,我没什么妨碍的。”
云舒这才点点头,“也罢,既然太妃不想兴师动众叫太医,不如朕来试试脉。”原主是懂医术的。
谢晟略一犹豫,立刻想到,若是拒绝皇帝的关心,万一再将太医派来,事情更麻烦,只好作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来“那就劳烦皇兄了。”
他态度恭谨,云舒却从眼中看出一丝恐慌来。
压下心头的诧异,命侍从准备试脉的用具来。
太妃别无他法,只好从帐子里伸出一只手来,放到了小枕上,等着云舒试脉。
云舒目光落在她的手上,不禁一怔,他上次扶过崇善太妃的手,隐约记得,崇善太妃的手肌肤粗糙,她前些年在府内待遇不好,得日夜做针线补贴儿子。
而眼前这只手肌肤似乎紧致光滑了许多,是自己记错了还是太妃保养得宜。
该不会是用了什么护手霜吧。脑海中瞬间浮现了搞笑的念头。
云舒不动声色,将手指按在太妃手腕上。
他不懂医术,只是仿照着史太医替他看诊的模样做个样子,全神贯注听取太妃的心声,可遗憾的是,装模作样了半天,竟然一句心声也听不到。
不应该啊,自己骤然上门,太妃竟然冷静到毫无心绪波动吗
心神一动,想到之前看到的谢晟的气运。
云舒再次睁开眼睛,看向太妃。
一看之下,他险些惊得失态跳起来。
极目所及,已经没有了什么拔步床,银绣帐,只有一团赤红金色的云朵,占据了视线的全部,红得发紫,整团红云不仅庞大,而且中央形如火凤,迫不及待振翼而飞。
云舒悚然。
这般蓬勃而发的气运,几乎要逼近自己这个皇帝了。
就算名正言顺册封的皇后只怕也不过如此。
怎么可能之前他看过崇善太妃的气运,只是普通的青团,边缘泛红,估计还是靠着儿子封王,自己册封太妃才有这水平。
短短数月,竟然翻天覆地。
他脸上的震惊一时遮掩不去,谢晟惊恐,“皇兄怎么了”
云舒反应过来,凝重道“朕看太妃风寒虽轻,内火却重,若不善加保养,极有可能今冬发散出来,大病一场。”
谢晟吓了一跳,“母妃身体如此孱弱”
云舒阴沉着脸,瞪他道“太妃会如此劳心费力,还不都是因为你。这般年纪了,文不成,武不就,只知道跟那帮闲散纨绔厮混。”
谢晟呐呐低下头。
云舒在所有人反应过来前,一把掀开的帘帐“太妃”
谢晟脸色剧变,冲上去,一眼扫过,霎时放下心来。
帐内崇善太妃披散着头发,额头搭着厚厚的软巾,被褥也拉地极高,整张脸只露出十之一二。怎么看都是病弱不堪的模样。
云舒目光闪烁,转头怒视谢晟“看看你伺候的,太妃是体谅你这个儿子,才推辞说是小病,这般严重了,你还笙歌燕舞”
摆出老子训儿子的架势,将谢晟狠骂了一通。又转头告诉太妃,明日会派精擅调养的御医过来。
这才放下帘帐,然后在谢晟毕恭毕敬的恭送中,离开了通王府。
眼瞅着马车消失在视线尽头。
谢晟整个人软倒下来,依靠在门框上,刚才掀帘帐的时候简直吓得他一颗心跳出嗓子眼,幸好母妃机灵。
返回了后殿,侍立在侧的宫女都退了下去,只剩下刚才回话的掌事女官在。
谢晟凑到帐子前头,“母妃,刚才没事吧,您老人家身子感觉如何”
崇善太妃没好气地道,“我有病没病,你还不知道”没有刻意压低,太妃的声音带着不符合年龄的清脆。
“那皇兄怎么说您内火太旺”
“我怎么知道,他那医术也不过是半吊子。还是该不会是发现什么吧”说到后来,崇善太妃音调颤抖。
“这不可能吧。”谢晟犹豫道。他扪心自问,行事布局绝对周密。顶多被发现掳掠了几个狄族俘虏女人。玩几个女人嘛,对皇帝的亲弟弟来说算得了什么又不是良家,只是贱奴俘虏。有良家女子气运上佳的,他都正经抬进来做侧室了。
只是今晚皇帝来得蹊跷,进门之后的行为又出人意料。
女官俯身掀开了帘帐,崇善太妃下了床。
如果此时云舒在房内,只怕要瞠目结舌。几个月前看到的太妃是个细瘦苍老的妇人,而眼前女子依稀能看出崇善太妃的模样,却生生年轻了一大截,顶多三十几岁,肌肤紧致,风韵犹存,更无驼背迹象,细瘦的腰身显出一种楚楚风韵来。
就算是去棒子国全身医美整容,也没有如此神奇的效力。
唯一侍奉在侧的女官低下头,不敢多看这近乎鬼神般的奇迹。她侍奉崇善太妃十多年了,深知这就是她刚刚入府时,太妃作为侯爷侍妾的模样。
时光竟然在这个人身上倒流了。
崇善太妃望着儿子患得患失的表情,提醒道“今晚这事儿,何不请真人卜一卦。”
谢晟苦着脸“我刚才过去了,真人今晚闭关。”一送走皇帝他就跑去了别院,可惜吃了个闭门羹。
太妃望着镜子里年轻的容颜,安慰道“别着急,紫虚真人是神仙人物,此番闭关,说不定就是为我儿你卜算大道的。”
穿过阴暗的巷子,寂静无人的小路尽头。
戴着银狼面具的黑衣男子闪身进了一处普通的民宅。
宅子是一家染坊,宽敞的院子里悬着五颜六色的布料,一重重仿佛迷宫。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带着一个年轻徒弟在晾晒布料。
诡异的是,黑衣男子进来了,穿过庭院,进了后头的房间,从头到尾,这师徒二人都视若无睹,自顾自地摆弄手里头那匹布。
进了正堂,陈旧的木制家具摆放凌乱,黑衣男子轻车熟路地推开东墙壁橱,露出黑幽幽的洞口。是一处狭长的地道。
扶了扶脸上的银狼面具,他闪身进了地道,最终抵达一处封闭的房间。
推开房门,房间里陈设简单地出奇,只有一张宽大的桌子,两排黄梨木椅。
还有两个人,
其中一位仙风道骨,一派悠然,正是通王谢晟最为依赖的紫虚真人。相对而坐的是个面目阴沉的中年男子。
紫虚真人锐利的目光落在黑衣人身上,立时蹙起眉头,
“你杀人了”
虽然外表没有任何痕迹,但真气波动在这种高手面前是无所遁形的。
黑衣人脚步不变,走到下首一个位置上坐下,平淡地道“只是遇上两个毛贼,随手解决了。”
“两个毛贼需要你出手”紫虚真人疑惑。眼前之人性情沉稳,不可能在这种非常时期跟毛贼起冲突的。
“心情不好,以后不会了。”黑衣人沉声说着,顿了顿,又道,“我用的是刀,也变了招式,不会露出破绽的。”
紫虚真人深深看了他一眼,收回目光“将军是沉稳之人,当知轻重。纵然牵挂亲人,也万万不可在这个时候接近,以免坏了大局。”
“我知道。”黑衣人沉声说着,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
这件事就此揭过。
对面阴沉的中年男子开口道“通王如今对真人言听计从,只怕大事成功的日子不远了。”
“就因为成功在即,才更需谨慎。通王此人是个扶不上墙的废物,之前抢掠女子之事,已经被江图南逮住了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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