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辛夷在回府的马车上睡着了。
她一大早带良珠出门, 本就起了大早,一天下来又跑这儿又跑那儿, 精神亢奋, 身子却是累着了。逛够了想逛的地, 一上马车,疲惫和困倦席卷而来,将她拽入周公梦。
梦境两世内容交织, 到后头全是五颜六色的花,灿烂得让她唇角止不住上翘。
就在她坐在一朵花上,从花瓣踩到另一朵花身上时, 一阵下落感传来。傅辛夷猛然惊醒, 睁大双眼看向自己四周。良珠坐在马车上睡着了, 眉头紧锁,头一点一点,比她睡得难受得多。
马车缓缓停下, 良珠敏锐睁开双眼, 眼内迷茫转眼褪去:“啊, 小姐。您醒了?”
傅辛夷点了头。
外头马夫声音传来:“小姐, 到傅府了。”
良珠起身先行出马车,掀开帘子等傅辛夷下马车。
傅辛夷初醒, 迎头吹上京城冬日冷风,禁不住哆嗦了一下。外头太阳还没彻底落下,但已然没有什么光照,看起来阴沉沉的。
天上日月星光是半点都看不见。
好冷啊。
傅辛夷裹紧衣服, 慢吞吞往自家府门口挪。
马夫敲了门,门一开,里头守卫便拿着厚斗篷出来,将斗篷递给良珠。良珠将斗篷给傅辛夷披上:“小姐,当心冷。可要去用晚膳?还是我让他们做好了送房间来?”
傅辛夷想起今天自己是偷跑,略心虚:“送房间来吧。”
良珠应下。她在跟着傅辛夷回去的路上,和路过的仆役吩咐了晚膳事宜。
傅辛夷走到半路,和良珠说了一声:“将我们采买的东西送我屋里去。”
良珠寻常时候肯定会应,但这回却是回绝了傅辛夷的吩咐:“不行。小姐眼睛重要。要是放在屋里,小姐今晚必然会点着灯折腾。”
傅辛夷想着也不急着一天两天:“那明天送书房去。”
良珠这才开口答应:“是。”
傅辛夷回到屋里,简单擦洗过后用了晚膳。一直到睡下,傅尚书和顾姨娘都没有来斥责傅辛夷,好像这一回事就那么过去了。
她以前未曾有这种经历,躺在床上临睡还问良珠:“良珠,爹和顾姨娘没派人来说什么么?”
良珠替傅辛夷铺好床,挂下床帘:“小姐。老爷和顾姨娘的人都来说过,以后出门要记得带上护卫。”
傅辛夷小半个脑袋钻入被褥中:“我的禁足就这么没了?”
良珠笑起来:“小姐。要是禁足会让您偷跑,那老爷和顾姨娘绝对不会再禁您的足。您的安全才最是重要。”
傅辛夷低声应了一句。
她做一份礼也是做,做两份也是做。今年除夕便多做一些作品送出去吧。
傅辛夷脑中各种念头冒出,想了想傅尚书和顾姨娘,又想了想今后他们若是无后怎么办,又想了想白天的十二皇子夫妇,又想了想封凌,想得头昏脑涨。好在想多了,精神再度疲倦。人一累,仅马车上睡一觉是不够的。
……
新一天。
天外阴沉沉的。
傅辛夷起身换上自己方便行动的土衣服,先去院子里看了看种子和各种花草,确定杂草并没有试图侵扰她的地,再去拿了个竹篮,采摘起了花。
良珠见多了傅辛夷乱七八糟种花,少见傅辛夷采花。
她在边上帮自家小姐多拿了一个篮子:“小姐,你这是要做什么呀?”
傅辛夷继续采摘自己觉得漂亮的花和叶子,一一小心分类放入竹篮中:“那日我收到的信中有一朵干的辛夷花。我以前没做那种干花。这回想试试。”
良珠好奇探头:“要晒干么?晒干颜色就没了。药店里的辛夷花干看着都是土色的。”
傅辛夷应声:“是。但土色我们可以再染色。就像衣服可以染色,干花也行。当然,要是做法正确,花朵本身的颜色全能保存下来,我们便不需要染色。”
她以前看不见,即便能做干花,也会由于所耗时长太长,以及效果并不算太好而放弃。毕竟一排干花放在那儿,她根本无法确认哪朵花颜色如何。
如今能看见了,什么都可以试试。
良珠听傅辛夷如此说,对这个干花制作更好奇:“那我们昨日后来买的那些东西,全是用来做干花的么?”
傅辛夷“嗯”了一声。
她精挑细选了不少极为普通,却绽得好看的花,将自己篮子里装了个半满。又选取了不少叶子和细枝条,塞在了良珠拿着的篮子中。
采摘得差不多,傅辛夷才带着良珠折回到书房去。
昨日采买的东西都已放在书房的角落。
傅辛夷将篮子放在桌上,从角落里翻找出自己需要的东西,和良珠说着步骤:“首先我们要将这些花草中的水去除。这是最重要的一步,方法有很多。”
良珠探头,认真看傅辛夷动作。
傅辛夷先取了一根绳子,再取了不少铁丝。她用铁丝和绳子将花倒挂串起来:“本来该先养一周左右,但我怕来不及,现在先这样晾着。你来帮忙,记得不可晒在太阳下,要放在阴凉通风好的地方。这里要选一些花瓣不易掉落的花。”
良珠学着傅辛夷的动作上手帮忙。
傅辛夷再取了扁平的陶器,用烧过的竹条平铺在上头,最后用绳子系紧。她在陶器下方撒入草木灰,再在上方摆了叶子。
“叶子一样晾干。回头我们选好看的用,不好看的便丢了。花瓣若是有掉落,你也放到这上头来。”傅辛夷叮嘱良珠。
良珠应下:“好。”
傅辛夷又取了几个密闭陶罐,往里装月石和沙子。月石便是硼砂,硼砂和沙子混合在一起,可以充当干燥剂来使用。这些月石如今还是作为药物的,她当年不过听了一耳,恰巧记下了。
现代干燥剂多种多样,但傅辛夷化学学得一般,自制水平顶多就是义务教育阶段的水平。她心里头隐隐有些叹气,早知有这么一天……
罢了,谁能想到呢。早知有这么一天,她第一件事该干的还是背历史书。
傅辛夷摒弃脑内的乱想,在往罐子中灌入一半月石和沙子,再取了几朵花放进去。她动作很轻,生怕这些花给碰坏了:“放在罐头里的花必须要韧性足,花瓣不容易掉,花不容易受损的。不然被沙子蹭一蹭就坏了,回头取出来不好看,没法用。”
良珠在一旁惊叹:“小姐您可真聪明。”
傅辛夷轻笑一声。她用了三个方法,不确定哪种效果更好,只希望三种中至少有一种出个好效果。
一批陶罐密封好,傅辛夷让良珠放到阴凉角落中去。
京城冬季并不潮湿,想来可以更快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傅辛夷带着良珠忙碌: “这一批先试着做,做小幅的,预计除夕前能用上。等今后手边花草多了,我们不做干花。我教你做大幅的花画,里面加了泥土,自个会长。”
良珠眼神发亮:“嗯。小姐,这可比女红好玩多了。”
傅辛夷想了想那些刺绣手艺:“枯燥练手的时候,什么都不好玩。你若是能做出点样子,什么都好玩。就和那些文人墨客一样,不断学和背,总是会乏味,等学成后轻易出口成章,随意参加诗会出风头,那便觉得好玩。”
良珠听着着话,觉得很有道理:“小姐您说的是。”
傅辛夷这两年总是爱看杂书,自小又喜欢说点奇怪话,脑中关于这样那样的想法很多。良珠跟在傅辛夷身后,半点没觉得自家小姐会做干花会做花画有什么不对。
不过转眼,书房里就多了一股草木花香气,比贵人屋子里喜用的熏香好闻多了。悬挂着的花一朵朵盛开垂吊着,颜色各异,鲜艳娇嫩,愣是将阴天的书房衬着明亮了不少。
花朵明亮,心情便明亮。
良珠多看两眼,心里头不自觉有点小雀跃,脚步都比早上刚起时轻快了不少。
傅辛夷习惯了听人脚步声,察觉到良珠脚步的变化,不由自主看向良珠。小丫头面上雀跃带笑,不停瞧着挂花。她年纪还小,正是活泼俏皮的阶段。那种生命的灿烂是花草无法媲美的。
良珠注意到视线,朝着傅辛夷眨眼:“小姐您看我做什么?”
傅辛夷收回视线:“我很高兴我能看见了。”
良珠笑出声音来:“我也很高兴小姐能看见了!”
傅辛夷想着,那种高兴是不一样的。
良珠的高兴,只是单纯因为她伺候的小姐能看见而高兴。而她的高兴则是因为,她真真切切用双眼,用双耳感受到了这个世界。
她能更细致感受到这个世上的色彩、人心。她能感受到自己一直以来喜欢的花草,真能带给人快乐。
傅辛夷脸上笑得相当温和,如同被浸入了蜜糖罐子,被金灿灿的蜂蜜沾染了全身,晶莹剔透,唇齿鼻翼间全是糖分。糖浆润滑且没有一点粘牙。
“哎!”良珠惊叹的声音传来,“小姐,下雪了!”
傅辛夷听着声音,下意识看向窗外。
良珠小跑到窗口确认了一下,转头朝傅辛夷高兴喊着:“真的,是下雪了!”
瑞雪兆丰年。下雪是个好兆头。
傅辛夷想起院子里的植株并不是每一个都能扛雪,微微瞪大眼:“啊,院子里……”
良珠笑起来:“小姐,府上还是有园丁的,您可别小看了咱们府。”
傅辛夷恍然点头,却依旧匆忙起身:“我就去看看,看两眼。”
京城年年下雪,她年年喜欢看雪。
纯洁无瑕点缀枝头上,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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