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 27 章

    小寒日转眼到达。

    傅辛夷一觉醒来, 满脑子都是今天将迎来一堆腊梅。

    良珠听着屋内响动,敲了敲门:“小姐, 可要起身?”

    傅辛夷应了一声, 从被窝里探出了一只手。

    嘶——冷。

    良珠端着一盆热水进门。她身后还跟着几个小丫头, 有带煤炭的,将煤炭放到室内小火炉内。小火炉上没什么炭火了,此刻要重新点燃, 让其烧起来。

    冬日京城的窗户必须要开着缝。常有南方官员来京城居住,烧炭不开窗,结果官还没当几日, 命先没了。傅尚书常用这个告诫傅辛夷, 让她冬日不要因畏寒而关着窗。

    傅辛夷钻出被窝, 赶紧穿上衣服。

    良珠帮她穿衣服,在边上说着外头情况:“小姐,今日外头雪积得可厚。顾姨娘让人扫去了道上那些, 但院子里的还没来得及扫, 让您今个尽量别去院子。”

    傅辛夷还记得正事:“今天掌柜要送腊梅来。”

    良珠觉得女先生真是不容易:“小姐, 昨个先生才留了作业, 结果还没几朵腊梅重要!”

    傅辛夷理所当然:“这当然是腊梅重要。”

    作业是什么?听不懂。

    她装傻充楞:“难道背两篇诗文,诗文里头能跳出什么珍贵花品种来?听说还有黄金屋颜如玉, 我倒是不缺银钱,也不需要女子。不如给我跳出个相公来。”

    省得她还要对上封凌。

    良珠惊了:“小姐,您怎么什么话都敢说!您还没成亲呢!”

    傅辛夷哼笑一声:“没成亲怎么了。这种话有什么不好说的?等我今后有营生赚钱,我就养个男子……”

    顾姨娘一踏进门, 就听着傅辛夷用那温和柔软的腔调说着惊世之言。

    她一时间这脚迈也不是,不迈也不是,门推了一半卡在那儿,头疼看向屋里头的傅辛夷:“在说什么荒唐话呢?”

    屋里一群小丫头片子纷纷偷笑起来。

    傅辛夷赶紧收敛起自己的不着调,将衣服整好,向顾姨娘招呼了一声:“顾姨娘。”

    顾姨娘进门来,手里捧着一个小暖炉,肩上披着一件厚重的狐皮披肩。她身后还跟着两个丫头。一个丫头是常年跟着顾姨娘的,另一个丫头却是经常跟在傅尚书身边的。

    如今怎么两个都跟在顾姨娘身边?傅辛夷略疑惑。

    良珠轰起那群小丫头片子:“成了成了,都敢笑小姐了。出去出去!”

    一群小丫头嬉笑着出去,临走将门给带上。

    顾姨娘身边两个丫头立刻端了椅子让顾姨娘坐下,还顺了傅辛夷的软枕垫在顾姨娘腰间,伺候得比往日周到得多。顾姨娘坐下后,捧着暖炉望着傅辛夷,声音比往日更柔和:“这几天都在书房里?”

    良珠给傅辛夷递毛巾。

    傅辛夷一边洗漱,一边回着顾姨娘话:“是。天一暗就回房间歇下,不敢伤着眼睛。”

    顾姨娘唇角含笑:“嗯。”

    傅辛夷洗漱好,回望向顾姨娘。

    今日的顾姨娘温和得恍若一滴温润的水,是那种会在荷叶上打滚的一滴水,圆咕隆咚,里头还折射着无数色彩,带着对生命的无限期待。

    “辛夷,我有了。”顾姨娘对傅辛夷这般说。

    傅辛夷双眼微微睁大:“哎?”

    有了,什么有了?

    顾姨娘是那般高兴,仅说了一句话,就高兴到身子微前倾,朝着傅辛夷绽开笑靥:“你要不要给他想个名字?”

    小寒的这一天,腊梅还没有到府上,顾姨娘的好消息却先一步传了过来。男孩女孩还没有确定,顾姨娘却想要傅辛夷给孩子取名。

    傅辛夷从没想过会有这么一遭,傻愣愣站在那儿:“孩子啊?”

    顾姨娘点头。

    傅辛夷惊了又惊:“我起名啊?”

    顾姨娘笑着应声:“是。当年我和夫人约好,该是夫人起名的。现在夫人不在,你给起个名字吧。男孩名也好,女孩名也好。我都想让你想一想。”

    傅家第二个孩子,重中之重,几乎该放在全府心尖尖上的。取名这回事竟然连傅尚书都没了优先权,反而要让傅辛夷来起名。

    这是顾姨娘的讨好,也是顾姨娘的表态。她希望傅辛夷给孩子起名,希望傅辛夷能在今后的日子里,念她这一个好,照顾一下这新生的孩子。

    “叫傅梅?”傅辛夷靠近顾姨娘,蹲下了身子,抬头仰望顾姨娘,笑得可甜,“今天是小寒,院子里的腊梅开了。我订了的腊梅也该送来了。腊梅寓意又好。这名字男子女子都可用。”

    顾姨娘念了一遍:“傅梅……”

    傅辛夷笑着应声:“叫傅疏影也好听。暗香疏影特指梅,与我的名字也对称。”

    她以前有客人有孕,会满怀期待来她这里下单,买一点好看的花草画回去。可她是第一次碰见身边人将最初的喜悦分享给她,还让她起一个名字。

    “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我希望他今后的人生能如腊梅一样不畏严寒地绽开。我是香得轰轰烈烈,他就香得内敛清新。”

    傅辛夷眼内有光,那点光让顾姨娘觉得整个屋子比往日都敞亮得多。屋内暖烘烘得,暖得骨头酥软,暖得能让心化为糖水。

    顾姨娘伸手抚了抚傅辛夷乌黑顺滑的长发,怀念着故人,畅想着今后:“那就叫疏影,傅疏影。你娘一定也会喜欢。她向来喜欢花的名字。以后你们是一家人,我会好好教他。”

    辛夷是花的名字,看来是娘亲自取的。

    傅辛夷笑出了声:“爹是连取名的机会都没有么?”

    顾姨娘眨眼:“他可以取字。你若是想要个字,也可以问他讨要一下。京城才女有个‘字’,不稀奇。”

    傅辛夷可不敢自称才女。她要是才女,这天下念过书的女子都能称为才女。叫什么都好,专门再取一个字,搞得好似取外号一般。

    她连连摇手:“不了不了,太过麻烦。”

    顾姨娘又笑起来。

    包括良珠在内的几个丫头,很少见顾姨娘柔情如此,心中都有些吃惊。顾姨娘往日对傅辛夷有亲昵,却更多的是一点严厉,总想着傅辛夷能好好学点东西。

    到底是有孕了,不一样了。

    良珠替傅辛夷取了椅子来,出门让人专程送点吃食到房间里。

    傅辛夷和顾姨娘在屋里好好聊了会儿。她们聊花草,聊育儿,聊府中即将迎来的新花草。聊着聊着,顾姨娘聊起了卢家的事情。

    “卢家由于三年前一桩庶吉士的自缢案子,这些日子过得很是糟糕。卢旺申名声是坏了个彻底。卢大人到底不过是翰林院学士,门生虽多,但职权不高。大理寺奉帝命查案,与京城禁卫有合作,敢插手的人不多。受害者任巡,听说就剩下一妻一女。”顾姨娘透消息给傅辛夷,说着说着偏重点就歪了,与傅尚书截然不同,“妻子二嫁,与一个丧妻有子的男子凑成了一家。女儿这三年来,一直都寻着门路想要替父亲伸冤。”

    “替父伸冤?”傅辛夷当初就听傅尚书说了一两句,并不了解细节,好奇询问,“顾姨娘是怎么知道的?”

    “女眷私下里会聊两句。”顾姨娘并没有明说自己怎么知道的,只叹息着案子里那对母女不易,“女子在外本就不容易,自缢一事验尸早有结果,已成定案。这事就算能查出个一二,要不是那位动怒,恐怕没人会特意去给这位庶吉士翻案。”

    傅辛夷脑内跳出了封凌的脸。

    顾姨娘略感慨:“三年了,她们算是熬出了头。不知道她们到底通过谁翻得案。”

    那封信的主人出的手,借的不知道哪把刀。他对付卢家必然是有目的的。但他的这个目的,真正帮到了这对母女。

    傅辛夷情绪莫名复杂,伸手取边上的茶喝了一口。

    顾姨娘将仆役准备的糕点往傅辛夷那儿推了推:“多吃点,这么瘦以后怎么生养?”

    年纪轻轻的傅辛夷听到这话差点被茶水呛住,赶紧放下茶杯:“顾姨娘才该是多吃点,不然回头怎么生养?您可千万多操心操心自己,别操心我的事。”

    顾姨娘大笑起来:“你呀。”

    她笑着笑着,顺着自己的话说了下去:“你呀,别什么事情都揽在自己那儿。府上有我和老爷,谁都欺不了你去。”

    傅辛夷含糊应下,知道顾姨娘意指那封信。

    成年人讲话总喜欢一语带多层意思,好心是好心,可听着真是让人烦恼。

    傅辛夷转了话题:“顾姨娘可要去看看腊梅?我打算取一些枝条和腊梅下来,看看能不能做成干花。”

    这回轮到顾姨娘好奇起来:“就是你这些天在书房折腾的那些么?挂了一屋子,惹得下人都不敢去打扫。”

    傅辛夷搁下茶杯,笑盈盈起身:“就是那些。我等下看看陶罐里的成效。等到了除夕,我给傅疏影也送一份礼。”

    顾姨娘手忍不住摸上腹部:小家伙还没出生就有了礼。所有人都在期待着他的诞生,可真是让人欢兴极了。

    傅辛夷扶着顾姨娘起身,将顾姨娘的披肩裹紧了一些,这才牵着顾姨娘往房间外走:“府上有我在,姨娘一样可以放下心来,平日里多看看花,少操些心。”

    顾姨娘看着傅辛夷,恍若能看到当年的云诗诗,人影重叠如再生。

    她哪能不知道傅辛夷话里的意思。

    只是那么多年她都习惯了。

    习惯了没有夫人在前头的日子,习惯了府上多年的冷清寂寥。

    顾姨娘弯着眉眼,顺着傅辛夷的意思,应了一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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