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天府的通知很快到来。
封凌婉拒了嵇老先生的“帮助”, 自行寻了顺路马车前往顺天府。
他穿上了那天傅辛夷特意给他换上的衣服,还是刚洗净过的。衣服上带着淡淡的皂角香味, 还沾染了一点嵇家的笔墨香味, 闻起来不错。
现在的顺天府府尹调动上来没多少年, 消息灵通、为人谨慎,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在这种大是大非显而易见的案子上,并不会为难到他或者傅辛夷。
马车在距离顺天府还有一条街的地方停下, 封凌下车,对着马夫谢了一声:“多谢师傅带我一程。”
马夫受宠若惊:“不谢不谢,我本来就要来内城。封公子可要再往前一些?”
“不了, 我自己走两步。”封凌含笑拒绝, 告别马夫往顺天府走去。
他右手至今为止还不能做大动作, 手臂一动,手掌便隐隐作痛。原先受伤那天没觉得什么,现在慢慢恢复时却又痒又容易拉扯到。
一想到要见到傅辛夷, 他脚步都轻快了一些。那如花一般温和的女子, 总能让他心情平和且隐隐有着小欢愉。
顺天府周边有不少铺子, 其中一家茶铺开得很大, 来往总有人进去讨一碗茶水喝。一文钱一碗,五文钱可以喝一整天。他看见自己早前约好的人, 轻笑了一下。
他花一文钱要了一碗水,坐到了对方面前:“郝兄可问到了消息?”
郝康安今天休息,并没有穿软甲衣服。俊朗的男子常年习武,即使没有穿制服, 也容易吸引到旁人目光。让不少人坐下时忍不住刻意避开一些。
他神情很淡,几乎没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朝封凌点头当打了招呼:“我朋友和那儿的差役是酒友,叫他帮忙问了两句。但行刺的人现在已经问不出什么话来。”
封凌单手端起茶水喝了口,眼眸注视着郝康安,思考着郝康安的话。
郝康安本以为这只是顺口一问的事情,帮封凌打点去问两句话,却没想到这案子远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他低声告诉封凌:“锦衣卫亲自来人问话。行刺的人手指脚趾尽断,能说都说了。这事点到为止,不可再深入。”
锦衣卫?
涉及到皇家。
十二的地位远没有二十年后那么高,指使不动锦衣卫。若是皇帝亲自让锦衣卫出手,那为什么?是因为皇后?皇后和云诗诗的关系好到这种地步?
他上辈子确实能感受到皇后对傅辛夷的好,但云诗诗的前陪嫁丫鬟顾姨娘与皇后之间关系却算不上多好。他以前偶尔会听到傅辛夷苦恼于两人的关系。
不合理。
封凌放下茶碗:“近来任家如何?”
郝康安听着这个问话,眉眼稍柔和了点,但脸上还是看着冷冰冰的。他瞥了眼封凌:“现在该叫何家。”
任欣颖跟着改嫁的母亲去了何家。
封凌失笑,不知道郝康安给他强调这个有什么意思。左右不过是一个姓氏,回头任欣颖嫁了人,那又是进了另外一个姓家。
郝康安简单讲了下任欣颖情况:“卢家和詹家的事情闹得很大,任欣颖跑了那么多趟大理寺,又在民间寻了不少人。街头巷尾都知道她。虽说他们嘴上说她没做错什么,孝心天地可鉴,可到底还是觉得她太能惹事。”
惹事代表着,任欣颖婚嫁成问题,外出想做点营生也成问题。
郝康安本是个话少的人,却愿意和封凌多说两句任欣颖相关的话:“何家一个男子支撑家里四口,生活不易。”
何通还小,经历最近的事情似乎比以往更懂事了。小孩最近找不到封凌的身影,就总暗搓搓摸到郝康安那儿去寻点事情做,还会打探封凌的消息。
封凌听着点了头:“让任欣颖去廊坊找傅府刚买下的铺子。傅府要开花店,应该正是缺人的时候。何通要是无事可做,让他多学点东西。再年长些我会安排别的路。”
按照时间来算,傅辛夷应该正是缺人的时候。就算现在不缺了,等以后铺子多了,她还是缺人的。以任欣颖的性子,以后知道了卢家和桂晓晓、傅辛夷的矛盾,了解到她们家中都推了手,必然会忠心耿耿帮着傅辛夷。
郝康安得到了解决方法,心中稍松。一来一往,人情也算还清了。
他将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站起身来:“告辞。”
封凌拱手,看着郝康安头也不回离开。
桌上一个茶碗还半满,一个茶碗已空。周边人吵吵闹闹嘻嘻哈哈,半点没有打扰到封凌思考问题。茶水一点点下去,等到只留一个没有几片叶子的粗茶底,封凌才起身离开。
他眸色深邃,耐心却十足。右手放在前胸,左手轻甩着。京城有名裁缝的衣服剪裁合体,将他骨子里的傲气展露了个彻底。人来人往的寻常人全然成了他的衬托物。
京城随处能碰到凶猛的庞然大物或盘或匐着。然而这些庞然大物却没想过,底下的小小蝼蚁能撼动怎么样的柱子,又可以掀起如何大的浪花。
他踏进了顺天府,陡然收敛起了一身凌冽,拱手朝着差吏友善笑了笑:“我是不是来早了?傅小姐可来了?”
差吏见了封凌,忙拱手回礼示好,还帮着解释了一下:“封会元来得正好。傅小姐今天来不了,她病倒了,是府上她丫头替她来的。”
封凌松怔:“病了?”
差吏尴尬笑一下,压低声音:“傅小姐早年被下过毒,身子不好很正常。”
封凌还以为又能见面。
有些失落。
他朝着差吏点了点头,脸上神色淡淡。傅府将傅辛夷放在掌心上宠,而傅辛夷又是个坚强的人。她就算碰到行刺都不会病倒,怎么会现在突然倒下了?
清明那天早上下了一点小雨,后来有点阴冷,府上人心细,该是不会让她受冷才是。
是想念娘亲了么?
封凌揣测着傅辛夷的病因,往里头。他见到了一直跟在傅辛夷身边的良珠,往良珠面前走。
良珠见到封凌,忙行礼:“封公子。小姐病了,没想到今日要来顺天府,府上就让我来了。”
封凌朝她点了头:“辛夷病可还好?怎么会突然病了?”
良珠叹气:“清明那天小姐回家路上碰到了云家的谋士。她和云家谋士聊了两句,晚上睡下,第二天就病倒了。大夫过来看了,说是思虑过重。可能又是开店,又是想夫人了。”
云家?
封凌问了一声良珠:“我今天能去拜访么?”
良珠忙摇头摆手,满脸拒绝:“别别,千万别。封公子马上要殿试了,过了病气可不好。小姐要是知道我带您回去,肯定要生我气。”
封凌点了点头,和良珠拉开了距离,等着案子按流程审理。
顺天府府尹体型微胖,面上肃然,很快升堂。
两边守着的差吏有序威武喊着。
府尹再过了一遍手上的内容,吩咐:“都宣上来。”
封凌、良珠先后走进内堂。
府尹见了封凌,先一步开口:“封会元身体不适,不用跪拜。”
封凌拱手:“谢过大人。”
良珠在旁边恭敬跪拜:“小女良珠替傅小姐前来。”
府尹应声:“知道了。带犯人。”
案件本身是真的简单。当街行刺,一人伤了另一个人。差吏立刻将犯人带了上来。
封凌早前有得到消息,可在见到被带上来的犯人时,依然惊诧了一下中年男子的狼狈样。
中年男子是被拖上来的,恍若一条死狗。他双手双脚指头全部软趴趴挂在那儿,已结块的深棕红色血块清晰可见。他嘴角歪着,无意识流淌着口水,双眼放空,神智似乎已不在。
良珠悄悄看了眼,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这人已成这样了?
府尹在上头拿着下属写好的文书:“此案情形恶劣,本官非常气愤,遣人审了一番。此人喜赌,欠款良多,家中无米可食,心生歹念,当街行凶,试图抢夺傅小姐钱财。”
要不是封凌早前知道有锦衣卫插手,或许就信了。
上头府尹话说到了这里,将文书往边上一搁,语气肃然继续说着:“此为其一,人证物证齐在。”
本以为话就此结束的封凌轻微抬眼,在下方听着府尹继续说。
“有不法之人与傅小姐结怨,有雇此人行凶杀人行为。此为其二。”
这下轮到良珠猛然抬头,惊愕瞪大眼。
府尹语气未变,照常肃然:“然第二点未有证物,钱财未曾查到。本官认为第二点存疑,有脱罪嫌疑,所以本案以其为主犯判决。堂下可有异议?”
封凌笑了。这府尹是明明白白在告诉他,这案子幕后估摸着还有人,但实在是查不到。要是查到了,这人本就只伤了人手,可能还会被轻判。
府尹是个聪明人。
封凌拱手:“无异议。”
“嗯。流三千。结案。”府尹快速断决了案子,“退堂。”
退堂鼓声击香。
封凌左手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冷漠扫了眼旁边依旧无意识的男子。流放三千里,是顺天府府尹能判最重,又不需要通过皇帝的判决。
这人注定将死在路上。
云将军派人来京城见傅辛夷,或许还带来了别的消息,与想要傅辛夷性命的人有关的消息。
他转头朝站起身来的良珠微颔首:“替我转告傅小姐,牡丹花开了。”
良珠听到这话,摸不着头脑,茫然:“啊?封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封凌笑着:“你家小姐会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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