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 94 章

    傅尚书见过封凌写的那张纸, 听说过花信风的说法,明白傅辛夷的意思。

    他不知道傅辛夷是因为封凌才给花铺起这样的名字, 还是因为傅辛夷本就喜欢信风这样的讲法。他没有细问:“你把我桌上收一收, 我现在先给你写了。”

    傅辛夷见傅尚书应了, 欢喜上前帮忙整理桌面。

    她到也不是故意乱看,只是奏本写好了放在那儿晾干,她一眼就见着了上头写着的内容。内容不复杂, 就是婉转说着近些年不管夏日还是冬日都比以往要冷一些,天下税赋收上来逐年的增长变得缓慢,担心天气恐怕对作物有点影响。

    寻常人要是不关注农务, 可能读过就觉得:哦, 正常。

    种田本是靠天吃饭, 天气变化导致作物减产,很正常。

    但傅辛夷不同。

    她对花了解很多,知道每一种植物都有最适合的生长温度。一旦外界温度出现问题, 轻则减产, 重则无产。有的绿植连花都开不出, 又如何能有果实?

    如果是短期小波动还好, 温度总有起伏。但万一是个对于人而言的大波动,动不动一两百年的, 根本扛不住。

    除非寻找出更耐寒的食物当成主食来吃。

    傅尚书翻出了一张大纸,往桌子边走:“可对字体有要求?我倒也会写几种。”

    傅辛夷点着奏本:“爹,这几天天气都在降?粮食征收增长变得缓慢了?”

    傅尚书微诧异看了眼傅辛夷,应了一声:“是。不过这不关你的事。”

    傅辛夷一个小姑娘家, 对这方面能懂点什么?

    “湖广熟,天下足。”傅尚书对这方面有担心,但担心程度并不大,“天逐年变冷是一件事,但还不算是大事。”

    即便是非常敏锐的傅尚书,照样觉得这种事不需要兴师动众去操心。

    傅辛夷却没觉得是这样,轻微皱起眉头:“不是的,这是很大的一件事情。田是老百姓的根基所在。他们有粮食产出,吃饱了肚子,才能有精力去做别的事情。等真到了粮田减产那时候,再去选择更适合的良种种植推广,时间上根本来不及。”

    傅尚书被傅辛夷郑重又担忧的说法弄得一愣,随即笑开:“那都多少年后的事情了。朝中比这重要的事太多。光说封凌提出的户籍改制,这些□□中上下都在议论。那才是当务之急。”

    这就触及到了傅辛夷的知识盲区。

    她知道一些户籍制度,也知道不少千百年后的事情,但还真不知道现在朝中处事的优先级顺序问题。

    她一边觉得自己提的是真的很重要,一边又觉得傅尚书为官那么多年,懂得肯定比她多,事有轻重缓急,户部优先要解决的肯定还是户籍问题,粮食增长缓慢的问题慢慢来就是。

    “爹还是给我写字吧。”傅辛夷折中想了个法子,“以后我写个肥料调制方子,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但可以试试。”

    傅尚书知道肥料重要,但也没觉得肥料能够增产多夸张。

    老百姓哪里有那么多余钱去尝试肥料呢?

    但傅辛夷有这份心是个好事情。

    他点了头:“成,我先给你写字。”

    傅尚书将纸和笔墨摊开,让傅辛夷在边上给他磨墨。

    现在流行的衣服袖子有束口也有非束口的。不管是否束口,总归有一大块拖着,不太利于写大字。大字最需要一气呵成,不能有半点差错。

    傅尚书将袖子撩起来,寻了根绳子系住自己袖口,拿着还没沾墨的笔预估了一下落笔的点。

    他也是科举出身,一手字是拿得出手的。

    见傅辛夷墨磨得差不多了,拿大笔充分沾染了墨汁,单手按着纸,另一手“唰”一笔就写了下去。傅尚书的大字笔力雄健,恍若鲸吞海河,有股壮丽气势。

    傅辛夷见着字,第一反应是:好字。

    第二反应是:好像不太合适。

    傅尚书这幅笔墨太过张扬,并不像女子花铺该有的样子。

    傅尚书一个“信”字写完,瞬间意识到了这一点,对着字皱起眉头:“这字体不合适啊。”

    傅辛夷看着字,手指点在“信”字上头一点:“要不将这个点改成一朵小花?”

    傅尚书:“……”

    傅辛夷觉得自己想法非常合适:“大势里的小温柔,很合适啊。”

    她给傅尚书鼓劲:“爹,加油!”

    傅尚书不忍破坏自己的字,又见不得傅辛夷失望。他们双方明明已知道对方和自己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可还是维持着父女情谊。

    他知道傅辛夷有过纠结有过恹恹不乐,可最终却全靠自己走了出来,温柔贴心当成什么都没发生过,连提都不提地相信着他们。

    这样的女儿谁不想要呢?

    作为一个对宠傅辛夷没什么底线的干爹,傅尚书真的取了一支稍微细一点的毛笔,沾了墨,给“信”字上头开了一朵花。

    出乎两个人意料,还真的挺好看的。

    傅尚书顿时兴趣上来了:“不错。”

    他将纸挪过去些,开始对第二个字下手。

    有了第一个字做试验,傅尚书就在第二个“风”字上做了点变形。繁体的“风”和“阁”字体并不简单,也没什么点可以改成小花朵。傅尚书选择将字体写得圆润一些。

    字虽有笔锋,但圆润肥胖,整个看起来就可爱得多。

    三个字全落了笔,傅尚书搁笔欣赏了一下。

    “大将军伪装成小娇妻,也不是不可以。”傅尚书把字交给傅辛夷,“出去别说是我写的。”

    写可以,但说出去丢不起这个人。

    傅辛夷忍住笑意,开口应了傅尚书的话:“不说不说,肯定不说。”

    她没急着拿起还未干的字,又多看了两眼,最终还是没能忍住笑,在旁边捂嘴咯咯起来。越想越觉得好笑,和个二傻子一样。

    傅尚书都被她带着想笑,不得已刻意板脸:“干什么?有你这样笑长辈的?”

    傅辛夷忙摇头,含笑往外叫人:“良珠,进来帮我拿一下纸。”

    良珠进门。

    傅辛夷和良珠一人拿着大纸一边,确认不会导致未干的墨染出去:“我先退下了。您老继续忙。”

    说完就走。

    傅尚书见傅辛夷说走就走,细品了一下。

    再细品了一下。

    他怎么一想到这个花铺名字,再一想到封凌,觉得就那么不是个滋味呢?

    ……

    傅辛夷忙着开花铺,封凌更没闲着。

    他刚荣升为翰林院编撰,事情就立马来了。

    洪侍读和封凌一样过目不忘,完全知道要怎么给封凌布置事情。他下手半点不留余地,成堆的书册就压了下来:“历朝的实录编写,你需要查漏补缺。有问题暂无实证的部分在边上标注。”

    封凌才应下这活,洪侍读就送来了新活:“你科举文章写得不错,下次经筵侍讲内容你安排着,就围绕你殿试说的那些延展讲讲。”

    上个事情如果说是翰林院修撰该做的事情,那经筵这个事情就属于绝对的提拔。

    正常来说,翰林院轮来轮去,还没能轮得到刚进来的封凌去给皇帝和臣子讲课。

    翰林院一群人看向封凌的眼神颇为复杂。羡慕有,惊异有,敬佩有,幸灾乐祸也有。这事做好了是好事,做不好可是在皇帝面前当场翻车。

    不是谁都能面对群臣侃侃而谈的,殿前失仪是大罪,稍有不慎状元郎就被埋没了。每三年出一个状元郎,最后状元郎混得还没探花郎好的比比皆是。

    他们当然没想到封凌在经筵上侃侃而谈了很多年,对此完全无畏。

    封凌头疼的还是实录编写问题。这东西讲真,不管怎么折腾,该需要花的时间是注定的,记忆力再好也没法偷懒,顶多就是处理起来速度稍快一点点。

    好在他还算有一群帮手,能帮着他一块儿去处理这些问题。

    就算他忙成这样,他也还记得傅辛夷的花铺马上要开了。

    别人开新铺子,恨不得敲锣打鼓大肆宣传,让家家户户都知道有新铺开业。傅辛夷开店低调得不行,连日子都是临时敲定的。

    “封大人,封大人。”骆康如今也在翰林院做事,朝着封凌喊着,有点头疼,“你看这里的数字是不是有点问题?怎么田亩数目两年内增加了那么多?”

    本朝初二十四年到二十六年,从纳税的四百万顷田直接变成了纳税加开荒总计八百多万顷。

    封凌上前看了眼,快速翻了下记忆:“没错。”

    他笑了下:“永远不要小瞧老百姓的能力。只要有口饭吃,能安稳过日子。他们开荒所创造出的粮食,比你我能想象得多得多。”

    骆康感叹:“就这田亩数,我家里头掌柜还和我说米价怕会涨,让我考虑囤粮。”

    封凌为官近二十年,见证了米价的波动上涨。

    “米价是会涨。不是因为良田多而涨,而是很多百姓没有那么多田可种。”封凌随口说了那么一句。

    这下不止骆康,一群人都忍不住朝封凌看过来。

    “怎么会没田可种呢?”

    “封大人家里似乎没有田?您可别唬我们。你这问题可少见着。”

    在场多少人寒门出身呢?他们这群学子恐怕很多出生后没下过田。

    封凌抬眼笑了:“回头经筵上我会讲一些我和我没田小伙伴们的一二事。希望陛下不要因为我胡乱开口而怪罪我。”

    什么叫没田小伙伴的一二事?

    一群人被封凌这个说法弄得哄笑起来,好奇心跟着一块儿产生:“听着就有意思,您可要多讲讲。”

    封凌应声:“那是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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