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里人精可多了去了。
稍有点敏感的,很快察觉到这事后头有人在推波助澜。更敏感的, 则是想着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肖雯是不是真的涉及到了人命案, 又是得罪了谁被如此针对。
大部分人不惹肖雯, 一有京城追她人甚多,另一有皇帝是她书画粉的缘故。人生看不顺眼的事情多了去,没必要为了一个毫无权势地位的人而闹得自己没脸没皮。
可这回这人下手相当狠, 直接将人清誉毁了一半。
人再怎么风流, 一些约定俗成的道德还是要有的。拆散别人家庭,不论男女都要被唾沫星子喷死,于礼也不合。更别提人还牵扯了案子。
对于大部分人家而言, 能牵扯到需要上顺天府决策的案子, 那已经是有点严重的案子了,如果回头转交三司,那案子就是严重的严重。
百姓对案子好奇,上层对案子也好奇。
而当几封信分别送到几家人手中后,整个京城的水变得更加浑浊。
皇宫中。
皇帝打开了一张纸,细细看着纸上的内容。
身边莫山恭敬躬身,与皇帝汇报着现下的情况:“顺天府府尹正在审问被云将军一道带来京城的那些人。这些人该是提早也被审问过。所有收到信的人, 全是被他们对付过的人家。”
皇帝没开口。
莫山身为锦衣卫,能查出来的东西很多:“这纸张在京城有三家印厂有卖,国子监中学子使用最多。墨并不昂贵,是寻常随处可采买的墨。”
所以这几封信和国子监印书扰乱京城的人是同一批。
法不责众,皇帝就算要对付, 也得优先对付领头的谢宁。而谢宁身后有谢家,此等小打小闹会被认为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让百官心寒。
皇帝开口:“你看是谁写的这信?”
莫山依旧躬身,语气都没有变化:“封翰林,封凌。”
真要查,查起来还是容易的。
大部分的案子总归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如今京城的各种事情复杂混在一起,推波的人逐渐从个别到了好几户人家。恩仇摆到明面上,再不遏止就会越闹越大。
肖家是买凶人,但别家也会有买凶人。
到时候牵扯起来,朝中臣子怕是互相针对,能公器私用,闹得不可开交。
“你说这人是为了自己的手,还是为了傅辛夷?”皇帝忽然好奇了起来。
莫山:“臣不知。”
皇帝又将视线投向了一旁的太监。
太监和声细语回着话:“陛下,封翰林到底是年轻人,手段粗糙了些,也想着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两方面原因该是都有,望顺天府府尹能给出个公道。”
皇帝点了头:“给出个公道。”
给出个公道。
皇帝细品了这句话,觉得有点意思。
要是封凌再年长个十岁,对朝政了解得更透彻一点,皇帝是绝不会认为封凌是纯粹为了一个公道。天底下不公不正的事比牛毛和繁星还多,讲公道讲不过来。
封凌工于心计,直白一点扰了一池水,更方便做自己想做的事。
肃清朝堂,让很多人不敢再对他暗中下手,倒也是一方计策。至少对皇帝而言,敲打了大批逐渐膨胀的臣子,此举有利无弊。
“肖雯的动作是越来越大。”皇帝轻叹了一口气,“她何必。”
莫山和太监都不敢接话。
他吩咐了莫山一声:“让元驹回来一趟。”
莫山应声。
莫山告退,太监却退不了,继续躬身在边上随时准备伺候着。当皇帝稍有动作,他便快速上前,虚扶着人跟上。
皇帝走到窗口,看着外面晴空万里。
皇宫的景色,从这里望出去,每年都大同小异。他以前做梦都想着自己站在这儿,会是何等的喜悦和自傲,然而年复一年,原来还是会厌的。
虽厌,不悔。
“让他们把接下去几日与此案相关的本子理出来。三日后交给三司。此案从顺天府转交过去。”皇帝开口,将这事定下了基调。
要查,还要严查。
太监应声:“喏。”
皇帝对着风景出了会儿神。
忽得有人禀告:“陛下,皇后求见。”
皇帝回过神,脸上神情略带无奈了些:“让人进来,你们都出去。”
太监再次“喏”了一声,先行出去了。
宫里头,皇帝能穿着随意,一身宽松袍子就躺在那儿,皇后却不行。她作为后宫表率,日常穿戴都不能太过越了规矩,容易引得群妃和宫女效仿。
皇后衣着奢华,妆容美艳,却冷着脸踏入宫殿,任由宫女太监将门给关上。
宫殿里就剩下她与皇帝二人。
皇帝在窗边转身,微侧头:“梓童瞧着心情不好。”
皇后看着眼前的人,觉得这人可真是虚伪至极。他明知道自己为什么心情不好,明知道外头发生了点什么,却还和没事人一样,开口轻描淡写一句“瞧着心情不好”。
多年相处,他们谁能不知道谁呢?
皇后注视着皇帝,缓缓开口:“你从一开始就知道。”
他们谁都不用问句,直接就给对方下了判断。
皇帝轻叹一声。
皇后抬起手,直接将手边柜子上的花瓶推到了地上。花瓶碎裂得彻底,无数碎片迸溅,有的竟是弹到了膝盖高度。要不是皇后穿着的衣服长,必然会被这样的碎片给割伤。
花瓶“乒”的一声,让宫殿里的人心惊,也让宫殿外的人心惊。但谁也不敢进去打扰里头两人,生怕被牵扯进去。
这声巨响代表了太多意味,有皇后埋在冷静背后的愤怒,有被隐瞒十年的失望,还有无法言表的恨。
情爱在寻常人家里都容易消磨,更别提后宫之中。她知道他们曾经相爱,却到了现在无法确信两人之间还有感情的地步。他们现在还算是能交心的人么?他们注定已回不到过去,难道还要走到决绝的对立面。
她面上神情维持着进来的时的冰冷,让人觉得如果现场她手能够得着的地方还有瓶瓶罐罐,一样会被推到地上,变成一堆垃圾。
皇帝回望着这样的皇后,稍放下了点架子,再唤了一声:“梓童。”
可皇后连往前迈一步的心都没了。她的心逐渐冰封,觉得后宫真的很没有意思。她当年是疯了是傻了,才会宁可和云诗诗闹翻,也一定要嫁给面前的这一人。
她梗着,半点不肯退步。
皇帝知道自己只要说错一句话,他们两个的关系就会彻底变决裂。他知道她为他受尽了委屈,却还是替他操持着后宫。他要考虑的东西太多,所以并不后悔自己所作所为。
只是……
他终于是朝着皇后走了过去,半点不在意那些个花瓶碎屑。他脚踩过碎片,慢慢和她解释着:“当年我才上位,位置不稳。朝中上下世家当权,我即便是知道一些事,也无法轻易撼动肖家地位。”
皇后静静看着他,看他能说出个什么花来。
“肖雯当初只做错过如此一件事,我为了肖家忍了。后来她没做错什么,肖家又送了姑娘给十二,我已错过了最好处理那事的时间。”他说着当年的中毒事件。
“十二实在喜欢肖家那孩子,我要是让他伤了心,你肯定也会怨我。”他无奈说着,“我不管做什么,里外不是人。”
他从解释开始,一直没用过“朕”,一直放低姿态,直到牵上了皇后的手:“上回她伤了封凌,我和她大吵一架,又不知道该如何和你说。一说,以前的事就也要说。”
皇后抿着唇,手抖了抖。
“这回我会处理,绝对给你一个答复。”皇帝将人揽住,“你不要太怨我,可好?”
皇后问他:“如果不怨你,诗诗能回来么?”
她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沉稳,好似刚才手抖的不是她。她半点没有被眼前的人哄过去,再度问他:“人死能复活么?”
他们之间的心结远不止云诗诗一个。
“陛下,我早就不是当年无知的姑娘了。”她被人揽在怀里,告诉皇帝,“您也不再是当年的您了。我说不怨,您信么?”
她越是坦诚,皇帝却越是想叹息。
“这回的答复,是您欠我的。”皇后将脑袋终靠在了皇帝身上,微垂下眼,放软了身段。她看似温存,说出的话没有半点柔软,“孩子们都是无辜的。不论是嫁给十二的孩子,还是傅家的孩子,他们都是无辜的。望陛下怜悯,护着他们一回。”
她怕他一算肖家账,就将肖家整个给削了。
这人的话她听出来了,他看肖家不满很久,还想着借这个机会处理了。
皇帝笑叹了一声:“你啊。”
他们的往来已参满了利益。云诗诗就算活着又如何,她和他的身份注定了一些事并不能简单揭过。
“朕这回是替官家子女,朝中重臣出口气。却也知道犯错在个人。他们旧有功,朕点到即止。”皇帝给了皇后允诺,“世上该有公道,若没有,朕尽力而为。”
皇后睫毛轻颤,轻声谢过:“陛下英明。”
她能为十二、为傅辛夷做的,也就是这点小事情了。望皇帝不要太过计较下手的人,望他们至少可以在年纪尚小时,多过些无忧的岁月。
“陛下,后厨做了点凉食,可要尝两口?”皇后松开了皇帝,带上歉意,“这地上让人来扫了。免得等下伤了。”
皇帝看着一地狼藉,心想刚才你推得时候不是还挺得劲的么……
他幽幽心中叹气,朝外叫人:“来个人,将殿里头清扫一番。”
外头应声,很快有人推门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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