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觉得老皇帝撑不住了,但没想到老皇帝就真的还真又撑了一段时间。
转眼入了秋, 该问斩的问斩, 该提位置的提位置。国子监改制之后, 一大批学生陆陆续续回到山头上, 议论着即将到来的新皇登基一事。
老皇帝没过于把权朝政,让十二皇子选了年末的良辰吉日直接登基,选择在最后一段时间做一位无忧无虑的太上皇。
权柄交接, 敏感时分。
心有不满的那几位该被处理的处理了个干净, 那些个倚老卖老试图在新皇面前招摇过市的,也被老皇帝寻了个由头处置了。
有人觉得老皇帝快不行了,喜怒无常。唯有封凌知道, 这个心计谋略极为擅长, 对权柄掌控欲极高的人,此刻全是在给十二铺垫。
有的人新皇上位后不一定能动,他来动。
只要不动实在动不得的人,那史书上对于老皇帝的记载,依旧是功大于过的。
封凌这辈子就当了这么一个动不得人。
年末,十二皇子登基,将于新一年改年号, 并开创新一段历史。老皇帝就此成为太上皇,上朝日三次中出现一次,渐渐隐于人后。
天气渐冷,封凌脖子上一圈毛绒绒的,看着就很暖和。他年纪渐长, 依旧俊美风雅,在京城极为吃香。他再次被太上皇叫去聊天时,静静帮太上皇研磨着御医调制的熏香料。
拥有老人的屋子会有一股腐朽的味道。
香料贵重,里头含了不少好东西。
御医和太上皇都知道时日不多,便选择能用好东西拖几日就拖几日,能多舒缓点身子就舒缓一点身子。
太上皇和封凌随意聊了几句,并没有让封凌就此回去。
他聊着聊着,感慨着:“启光啊,你太聪明了。”
封凌轻声回着话:“这确实是。”
太上皇被封凌的不要脸逗笑。
封凌喜欢说讨别人喜的话,但也不妨碍他依旧维持着自我本真。他说得坦坦荡荡,从未有过一丝对自我的质疑。是个怪物。
太上皇微微张开眼:“太聪明的人大多都活不久。”
封凌应了一声:“臣是那小部分。”
太上皇笑得厉害,忍不住轻咳嗽了两声。
封凌躬身行礼:“告罪。”
他微微扶着太上皇,轻拍了拍太上皇的后背,让太上皇能缓一缓。
多体贴。宫里头那些个整天看他眼色的太监,也就只能做到这种地步而已。
太上皇知道封凌听懂了他的意思,和封凌说起了往事:“当年,不少人想让云家云娘做皇后。就是你家里那位的生母。朕身子骨好,在这个位置上能坐很久。云娘不适合。梓童最初想要嫁给朕,就是因为云娘不适合。”
封凌知道太上皇念旧,想和他聊往事。
云诗诗是个温和善良的女子,适合当贤妻,不适合当一国之后。
“后来,朕真心喜欢梓童。梓童也真心乐意嫁给朕。也算是阴错阳差被朕得了好处。”太上皇想着这几日总来看自己的皇后,觉得过往的一切多是美好。
封凌听着,没评价任何话。
太上皇陷入回忆,沉默了很久。他大约是想起了瑞王,也想起了云娘和瑞王的一堆事情,可又一件都不能和封凌说。帝王辛秘不可与臣子道。
许久之后,太上皇说了一声:“梓童还是怪我的。”
他没有用朕。
他用了我。
封凌不好说人要真怪你,可能早选择一杯毒酒毒死你了。反正十二早就成年,早上位当皇帝,一样还是有群臣带着的。虽没现在时机好,但对于有怨的皇后而言,哪能在意那么多。
“你说辛夷可怨过肖先生?”太上皇好奇问了一声封凌。
封凌如实回答:“当年有。”
太上皇重复了封凌的话:“当年有。现在怎么就没有了呢?”
封凌说着:“因为她觉得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她眼中的恶已得到了报应,就算是揭过了这一件事。”
丞相大人停顿了一下:“她和当年云夫人一样,是个很善良的人。比较适合臣。”
太上皇又笑了:“对,适合你。”不适合十二。
话到这里,其实问的已不止是傅辛夷怨不怨了,而是问封凌介不介怀当年的事情。说不介怀,太上皇就信三分。再多的,只能由时间来证明,让十二用眼睛来看了。
又过了许久,太上皇和封凌说:“朕以前一直想,朕老了要干什么。朕就想待在一个漂亮的屋子里,旁边坐着梓童,两人一道说说话。说到朕闭上眼。”
这话得和皇后说的。
太上皇确实也在这么做。
他问封凌:“启光呢?”
封凌回答太上皇:“臣想去种田。田不多,请几个人一块儿种,琢磨怎么增产。卖的粮食能让子孙后代吃饱肚子,还能读得起书,再留点花田给妻子。”
太上皇没料到会有这么一个答案。
封凌的语气太过实诚,让人觉得他是真那么想的。
太上皇顿了半响,最终还是笑起来:“种田好啊,种田好。万里江山,不就都是靠着种田的百姓养活的么。”
封凌奉承了一句:“是陛下治理的好,才让臣有这般想法。”
这句话就没什么实质性含义了,太上皇听多了好听的话,将这种话直接在耳边过滤了去。
聊了许久,太上皇问了封凌最后一个问题:“你觉得如今的十二如何?”
如今的皇帝。
封凌想着记忆里那无法掩盖野心,迫切上位的青年,在想想现在这位已能将情绪隐藏在脸后的新皇,再考虑了十二这几年做出的成就。
“他能守好陛下的一切,会是个勤勉自律的好帝王。”封凌如是说。
老皇帝也那么想。
他笑了,也让封凌可以回去了。
宫里头已很少拿外头的琐事来烦他了。权柄已放下,皇帝已换了一个人,所有的一切会比以前更加好。他该是安心等待那一日到来的。
沾染了一身香料味道的封凌恭敬躬身离开,回到家中。
他一靠近傅辛夷,就得到傅辛夷一句:“你身上怎么一股味道?”
封凌表示:“太上皇新的熏香。我现在就去洗了。”
傅辛夷眼神犹疑,但又不敢开口。
一开口就被要被封凌狗言狗语攻击,攻击完肯定还要拉着他一块儿去洗澡。傅辛夷都能猜测出封凌会说什么话。他会说:“我更喜欢夫人身上的味道,晚上多蹭一些。”
傅辛夷:“……”
想想就觉得自己腰酸。
但傅辛夷和封凌是什么关系?是多年夫妻关系,是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转头还能揣测出对方会说什么话的关系。
封凌注意到傅辛夷的眼神,虽没拉着傅辛夷去洗澡,但晚上依旧还是用行动向傅辛夷解释了一下自己的清白。
傅辛夷第二天还有正经事情要做,气得直接在封凌肩膀上咬了一口。
封凌笑倒在傅辛夷身边问她:“你是小狗吗?”第一晚那时候也咬他,后来情绪一上来就又咬他。偏生傅辛夷吃饭喜欢吃软的东西,牙口一直不算锋利,一口咬下去的印子第二天就见个红,到第二天晚上就没印记了。
傅辛夷装死不想理睬封凌。
封凌想了想,轻悠悠在傅辛夷肩头也咬了一口:“礼尚往来。”
傅辛夷更气,晚上把被子贪了,裹成一团不给封凌盖。
要入冬的天气,京城还是很冷的。屋子里烧着暖炉,封凌手上也不再长冻疮,但也扛不住晚上不盖被子,只能去柜子那儿搬运出新的一床被子。
一张床两床被子。
封凌睡在傅辛夷边上,轻吻了一下傅辛夷才入睡。
又是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傅辛夷看着封凌这时才显露出的一点疲惫困倦,合上了眼。
第二天醒来,封凌再度出门,傅辛夷送了一封信给远在西边的云家。她让管事叫人快马加鞭送过去,一定要亲自送到云将军的手上。
京城还没下雪。
腊月,腊梅绽开。
封凌又见了几趟太上皇,又去了几趟春露,在春露和谢宁、詹达以及骆康吃了几顿饭。
每回回来身上染了不同的香味。
傅辛夷本就心情紧绷,结果还每天能闻到封凌身上不同的香味。她明知道该相信封凌,但还是忍不住质疑封凌:“丞相大人,您这身上的味道再不收敛一点,桂晓晓转头就会送我一匹马,让我直接在头上养。”
绿光罩顶。
封凌有被傅辛夷这个说法笑到。但随着日子接近,他也到了差不多该未雨绸缪的时候了。
正月到了,整个京城都喜气洋洋,到处全是红色,就连傅府现下,也是张灯结彩,到处挂着正红色的灯笼,贴着红色的窗花。
封凌看着傅辛夷,眼眸深邃,里头深不见底。
他第一回用这样的姿态来对待傅辛夷。
只要熬过这些天就行了。
只要他确保他能活着。
傅辛夷察觉到不太对,望着封凌,心中渐渐升起不安,却努力维持着镇定,含笑朝着封凌眨眼:“你不会真的要……”
封凌脸色沉了沉:“管事。”
管事应声。
封凌下令:“从今日起,封府戒严。谁都不能从府上出去,也不接受任何人的拜帖。”
管事向来是听傅辛夷话为主的,这一回却站在了封凌一侧,当即在一旁应声:“是。”
傅辛夷惊愕看向管事,不明白管事怎么忽然就反叛到了封凌那儿。
封凌见傅辛夷恐慌起来,靠近傅辛夷,在她额头上轻轻落下一个安抚性的吻:“我不会娶小妾的。”
轻如羽毛蹭过。
傅辛夷意识到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她睁着双眸,死死盯着自己面前的人。她怎么就从未怀疑过封凌也有一世记忆?
根本不是小妾的问题。
他全都记得。
他要撇下去她去争一把。
这个狗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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