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朝着几筵殿赶去。
皇太后和封凌说了很多闲话,说得慢慢的。宫里头的人一旦上了年纪, 说话就会自然而然放慢。规矩将灵动的人逐渐磨平, 让人变成了死板的代名词。
谁在死板里玩出花来, 谁或许就能得到盛宠。
当然, 先帝是个理智的人,对于他来说,大部分女子不过是能帮他多生一点孩子而已。他心里头对大部分女子的权衡, 主要还是看女子背后的势力。
皇后, 也就是如今的皇太后,是他心中特例。
话说久了,皇太后也累了。
旁边的蜡烛烧了半天, 也烧得差不多该换新的了。
她听着外面隐隐传来的动静, 轻喊了一声:“莫山。”
莫山从不知道哪个角落里走了出来,站到了皇太后身边:“臣在。”
封凌心头狂跳,神情没变,静等事态发展。
皇太后开口:“去门口看看,是谁来了。”
莫山应声。
门口是快步前来的皇帝,十二。
十二一身皇袍,身边跟着皇后, 再边上还有好些个锦衣卫和侍卫。
莫山站在门口,高声行礼:“见过陛下。”
十二开口:“让开。”
莫山丝毫不动身:“陛下不要让臣难做。”
他胆子极大,竟是敢和皇帝这样呛声。
十二冷下脸。
立刻有太监上前:“放肆。”
十二伸手拦下太监,在外高声开口:“母后,朕想给父皇上香。”
屋内, 封凌垂着眼,眼观鼻,一声不吭。
母子对立,他可不能随便出头。
皇太后闷咳了一声。
封凌眼皮一抬,快速扫了眼,在见到一抹红后赫然。他这会儿完全顾不得装傻装不存在了,当即迈开步子往外走:“莫山,让陛下进来!太后呕血!”
外头的人一听,全震惊睁大了眼。
皇帝这回是真的不管不顾了,亲自上前冲动扯开莫山:“给我滚开。”
莫山倒也不再拦着,让人就此冲了进去。
十二冲到皇太后身边,惊慌失措:“母后您怎么了?太医呢!给我叫太医!”
他伸手帮皇太后抹去嘴边的血渍:“母后您不能丢下我一个人啊。”
皇太后伸手摸了一把十二的脸,眼神怅惘。她嘴里满口都是血,其实味道非常不好。但都这样了,谁还能在意嘴里味道好不好呢?反正不算太难受就挺不错了。
“救不了的。”皇太后告诉十二,“不用叫御医了。”
十二眼泪唰一下就留下,颤着唇:“母后您何必。”
皇太后开口:“我想去陪你父皇啊。”
她短促笑了一声,又咳嗽了起来。一咳嗽就又吐血。
紫秀颤着手将水杯递过来,给皇太后漱口,却被她拒绝了。
皇太后告诉十二:“这是我与你父皇能教你的最后一课。今日的事,是护着你和辛夷的最后一事。今后这天下,终究还是要看你和封大人了。”
封凌闭上眼,不想看面前一幕。
他能说什么?
就是比谁更狠。
他没留把柄在十二手里,结果今日皇太后要是死了,这死因就成了一个最大的把柄。今后不管是傅辛夷还是十二,只要他做错了事,把柄就能拿出来。
他能力再怎么足又如何?
他和皇太后在一块儿没多久,皇太后吐血而亡。
谋杀皇室的罪。
十二哭成傻子:“母后!您何必!我根本不需要对封凌下手啊。”
皇太后轻微摇了下头:“人心最不可信。当年我多信你父皇啊。可诗诗还是就那么走了……”
十二恸哭。
“我没走。”云诗诗匆忙赶来,却没想到会见证这样一幕。
她见着慌乱的这一幕,在将士们的开道下,带着傅辛夷缓缓往内走。她解开自己头上的额带,露出了眉心里的红痕,缓着语气开口:“我没走,我回来了。”
所有人惊愕看向门口。
傅辛夷冲向了封凌,一头撞进封凌怀里,死死用双手勒住了人,转瞬就哭湿了封凌的衣服。
封凌无措看着自己怀里的傅辛夷,终是抬手轻拍了拍人:“我没事。”
傅辛夷嚎啕大哭。
云诗诗没能去管那儿的小辈了。
她走到自己友人身边,掏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药瓶,抢了紫秀手里的茶杯,取出药直接给好友塞进了嘴:“你这样快意了谁?”
皇太后傻乎乎看着来人。
皇帝懵了顿在那儿。
云诗诗给皇太后把脉:“吐舌头。”
皇太后吞了药,吐了舌头。
云诗诗和边上的皇帝说了一声:“陛下,皇太后中毒已深,现在就是被药暂时压着。太医不擅此道,京中有名李大夫擅长此道,劳烦让人请一下。他毒药库存多,如今只能以毒攻毒,方能救一下性命。”
皇帝反应过来:“来人,去请李大夫。”
云诗诗将药递给皇帝:“一刻钟喂一粒,直到李大夫来。让莫山去找李大夫,他常年在陛下和皇太后身边,该是认识,且速度快。”
皇帝连连点头,看向莫山。
莫山拱手领命,见皇太后没了死志,当即外出找大夫去。
皇太后开口,整个人还晕乎乎的:“……你不是……死了么?”
云诗诗叹气:“没死。真要死了,肖雯怎么可能还活到让你发现的那一天。先帝不是傻子,对你的情分虽说不至于盲目地步,但和半瞎差不多了。苏家人都是如此。”
皇太后:“……”
一连骂了一串人,不愧是云诗诗。
云家人世代从军,怎么也不可能养出一个全然无脾气的姑娘。温和良善的云诗诗,生气起来一样很可怕。
云诗诗抬手顺了下自己友人的头发:“我可没站在你这儿。云家和元驹在京城门外驻了三万将士。京中留了千人,一旦封凌出了差错,很快就有人会将他和辛夷带出京城。”
皇太后手里可没兵,当即失笑:“你这是在威胁皇家。”
云诗诗轻笑:“瑞王也是皇室,何来威胁一说。”
十二在边上听着,觉得自己皇帝做得还挺难。
皇后悄悄伸手,拉住十二的手,安抚着十二。十二刚刚坐上皇位,权势地位远没有别人运筹帷幄掌权多年来得稳固。
皇太后想明白了,想通了。这么多年来那些个自己琢磨不透的点,全想明白了。
她轻叹口气:“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但凡我知道的多一点,我也不至于走到这样地步。我还怨了他那么多年。”
这人竟是到死都没有将云诗诗还活着这一件事说出来。
云诗诗:“他确实是知情的,就是不肯多说话。”
皇太后:“那还是怨一下吧。”
两个年长的家伙,说话突然幼稚起来。
云诗诗劝着皇太后:“等毒清好了,我们再细说过去那些事。别让我们的恩怨扰了小辈。你看他们一对对的,凭白多了那么多恩怨,多无辜啊。”
皇太后不敢吭声。
平日艳丽且高高在上的女子,如今在好友面前刚做错了事情,乖得很。
云诗诗转头和十二开口:“封凌若是有朝一日对不起陛下和辛夷,云家自会处置。望陛下念在云家百年功勋面上,今日网开一面。他们都是知恩图报的好孩子,殿下对他们有一分好,他们都会记在心上。”
皇帝迟疑一下,随后点头。
三万兵还在京城外,皇太后也是云诗诗抢救下来的。再说他和封凌真的没那么大矛盾,以至于要牵扯生死仇恨。
小辈试图好好做人,结果被长辈坑死。
皇帝心中叹息,面上诚恳:“几筵殿不便细说,不如诸位随朕换个地方?”
众人纷纷应下,不能再打扰已逝去的亡灵。
封凌带着哭花妆的傅辛夷跟着人群走,努力安慰着傅辛夷:“别哭了,你看我真的没事。”
傅辛夷还在掉眼泪。
封凌点名皇帝:“陛下对我极好,他不会为难我的。我也就是防患未然,留个后路。实在不行我们回家种田,我给你多买点地种花。”
傅辛夷含着哭腔委屈:“左江菡都知道的事情,我不知道。”
一群顺着路一块儿走的人竖起了耳朵:左江菡是谁?
封凌能说什么,他觉得自己一世英名要被傅辛夷坑了:“他是瑞王的人。”
云诗诗在前头转头,幽幽说了一声:“回去我会问他的。”
在场还有闲情雅致听八卦的人,纷纷替瑞王捏了一把汗。这口吻听着,云诗诗和瑞王关系不浅。哎,那傅大人不知道是怎么个回事,总觉得他头上绿油油的。
他们这群人当然不知道傅尚书和云诗诗并不是一对,就连皇帝和皇太后都不知道。
远在京城外的苏元驹并不知道自己被封凌坑了一把,还在那儿憋着气等着人。皇宫里众人都先把事理一个清楚。
转头一群人进了另一个宫殿,太监宫女们纷纷过来送茶,还给皇太后送换洗的衣服。
等稍微处理好一些了,李大夫也被莫山紧急送入宫内,替皇太后处理体内毒素。
云诗诗等宫里头的太监宫女都不在,才慢悠悠和皇太后解释着过去的事情,顺带也说给皇帝听。诸事有阴谋有阳谋,多的却是阴错阳差,牵连更多。
封凌还得在那儿安抚傅辛夷:“以后绝不去花楼,真的,再去你就打断我的腿。”
傅辛夷吸了吸鼻子:“我打断你的腿干什么?折了根才对。”
皇帝一心二用,下头一凉,觉得封大人不太容易,以后还是让皇后多与傅辛夷交好才是。
封大人算个什么?
云家后人才是厉害人物。
他悄悄拉了拉自己皇后的手,学习到了一点:有话就好好说,别整天搞有的没的,回头误会一堆,那才叫耽了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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