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青丝转眼入暮年,老皇帝年岁实在是大了,他谋划好一切,准备将位置让给皇太子。朝堂之上,他垂帘在后,左边是年少丞相,右边就是即将登基的皇太子……”

    说书人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慷慨激昂讲着千年前盛世中让人极为惊艳的一段皇权更迭。

    “这历史上最后一位丞相被捧到了天上,连即将登基的皇太子,自由都不得不受他管辖!这是何等的权势!何等的恩宠!”

    说书人说得越是亢奋,却越显得无人说话的屋子里寂静。

    阳台外太阳洒落在房间内,惹来了尘埃戏谑翻滚,最后扭扭捏捏落到了椅子上盖着薄毯的女子身上。薄毯是淡粉格纹的,上面绣着一朵盛开的玉兰花。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却又不算熏人的花香。

    房间内所有的陈设都相当幼稚。

    桌角、床脚都有软绵的角垫,任何坚硬有棱角的地方都被柔软的海绵包裹了起来,还都有着相当鲜嫩的颜色。

    桌、柜子、鞋架……每一处似乎都摆着绿色的盆栽,而最为夸张的还是那墙面。墙面上都铺满了绿色的植株,整整一面,没有一丝砖墙的痕迹。

    整个屋子恍若空中花园,全然看不出仅仅只是一个单人居住的普通三居室。

    靠近阳台那儿的桌上,还摆着一幅做了一半的多肉画。

    那一朵朵多肉丰满得好似唐朝仕女,偶尔有几个太过娇艳,硬生生从绿里憋出了几抹红晕。可惜这些美人儿却表意错了对象,因为悠然坐在那儿的傅辛夷……是个瞎子。

    她出生就看不见。

    不知道蓝是什么颜色,不知道红是什么颜色。

    不知道月亮的圆缺坑洼。

    不知道星空的璀璨浪漫。

    不知道太阳的耀眼炫目。

    多数东西放在一块儿,别人说个一串是这个形状那个颜色的,她连个对比参照物都没有,只能在那儿点头笑笑。

    世人都说,眼睛瞎了,其它感官会更敏锐一些。

    她能够分辨出更细致的味道,听到更细微的声音,触碰时也更能体会冷热和痛楚。或许是眼睛瞎了,人会下意识将注意力集中到这些正常人觉得“习以为常”的地方。

    可大多数时候,这点敏锐不算是一个好处。

    上天给她关上眼睛的窗户,也没见着给她打开多少别的心灵窗户。人生必然有的磨难她都经历了,人生不一定有的磨难,她也要经历。

    连出个门都和大冒险一样,着实是让人心累。

    “盛宠之下,覆灭不过一夕之间。”说书人还没有停下,画风一转就是长吁短叹,“当年眉间一点红,胜过天下绝色无数。可岁月和生死从不放过任何一个过客。”

    傅辛夷听着这内容,稍显有点走神:人活着都不容易。这功名利禄占了个齐全的丞相大人,原本日子过得让人羡慕,转头不也就“覆灭”了。

    她日子过得很普通,至少没英年早逝。

    身为一个小瞎子,她上学去不了普通学校,只能在特殊教育学校学习。老师上课讲的内容浅显得很,到了最后多是让他们学习点求生的技能,比如盲人推拿。

    成绩最好那些会被推荐去更好的学校,力求今后在什么残障人机构里讨个文职,给同伴谋求更好的社会福利。

    她不想去做推拿,除了盲文之外还学了普通文字和电脑。字写得和小学生一样,电脑也用得勉勉强强,不过好歹别人都看得懂,也看得清。靠着这点基础不过的技能,她成功有了一份好工作。

    一个瞎子活到这种地步已经很优秀,可她总觉得不甘心。

    她想要活出点样子来。

    这满屋子的植物就是她想活出的样子。

    辛夷,是紫色玉兰花的名字。她的名字和花有关,便让她有了点兴趣去折腾花草。一个瞎子外出不方便,她就专门搞室内植物布置和植物画。

    她刚开始学习和折腾这些东西,大部分时间里都相当懵懂狼狈。到后来逐渐有所悟,渐渐就折腾上了瘾,到后来就出了名。

    他们这个拥有漫长历史的国家,每个人祖上都是从田地里出来的。高楼大厦建造起来了,即使是小小的一个房间内,他们也会希望能够折腾一点好养活的植株。

    有的只求好看。

    有的要求对空气好。

    有的要求能种出蔬菜来。

    有的要求要充分利用空间。

    当她折腾出自己家这么一个典例后,杂志约稿、网络约稿、专人设计,各式各样的需求都迎面而来。一个又一个成品从自己手中溢出,充盈鼻翼间的香氛带给了她无穷的喜悦。

    傅辛夷将盖着的毯子挪了一点位置,探脑袋到桌边,准备继续完成自己的多肉画。

    她现在光是靠着手摸,就可以大体摸出这些个多肉的品种。

    基土是用了草炭土和珍珠岩,草炭土黑黝黝的,珍珠岩则是像米粒般洒在了上头,听说更诗意一些来描述,看着会像深邃夜空中的星星。

    木头横杠在上头,将画分出了不同的区域。每一块区域放一种颜色的多肉,靠近树枝处可以用会泛红的多肉,尾处可以加上长度高一些,一个不慎会垂下来的多肉。

    随着时间流逝,这幅活着的画还会变幻色彩和样式。

    要是能看到就好了。

    她抬起头“望”了一眼自己厨房方向的那面墙。

    那边有一幅植物画是用了一株活的绿萝和一朵玉兰标本制成。原本只是一个小框架画,后来由于这株绿萝实在是太过嚣张,布满了整幅画,随后朝着画外头延展。

    野心勃勃,像她一样。

    傅辛夷笑了笑。

    耳边依旧是手机里那不停歇的说书声:“皇太子登基成了皇帝,看着权倾朝野的丞相实在是又敬又恨。敬,是敬佩丞相的才能,太上皇恩宠尚在,朝臣支持者颇多,他不敢不敬;恨,是恨丞相权势掌控太多,这都快成另一个皇帝。山中不该有两只老虎。”

    说书人总喜欢用夸张的语气讲那些是是非非,时常还加点野史和自我观点,听着实在有趣。

    “正月,太上皇走了!新皇二话不说就寻了个由头,于二月将丞相给下狱了。朝臣的本子和雪花一样飞进宫殿,新皇一看,那是更加火冒三丈。这天下到底还知不知道谁是皇帝了?”

    傅辛夷将手擦了擦,伸手将音量开大了一点。

    “他大笔一挥,写了一叠丞相罪状,细数一下,哦哟,四十八条罪状。小到自己不开心,丞相谈笑如常。大到提早知道继承大统的是谁,越权太过,全给写上去了。心眼那是比针尖还小。”

    “写完,他让人去狱里给丞相送去,送去念!”

    傅辛夷听到这里,手上动作迟缓了下来。

    “和罪状一同到狱里的还有一杯毒酒。新皇这叫一个狠心啊,听完就让人上路,真是毫不留一点旧情。但丞相看着那杯毒酒,听完自己的罪状,笑了。”说书人大喘气了一下,这才继续说,“带着笑,他说了一句话。”

    又是大喘气。

    傅辛夷手上动作停下,一脸认真地听起来。

    “秋叶染回廊之日,碧水截断,大旱三州,我归来之日也。什么意思呢?就是到秋天,三个州府大旱,那时候我就会回来的,你给我等着。”说书人声音陡然拔高,“说完,他将毒酒一饮而尽。”

    傅辛夷略带失神。

    “死了!”

    死了。

    她知道他要死,可听到这里,依然觉得万分怅惘。

    后头说书人絮絮叨叨说了一串,竟是一句话都没入她的耳朵。等她回过神来,就听到一句:“皇帝心中到底还是惋惜他的才能的,最终在他的墓前,派人给送了一株花。”

    说书人长吁短叹:“这丞相的容貌确实如花般貌美,只是伴君如伴虎,可悲可叹。自此往后,这丞相之位就此悬空,再无一人可与之媲美。”

    傅辛夷没忍住,跟着叹了一口气。

    要是这等人才放到现在,恐怕全天下的人都恨不得将其宠上天去。

    不知道是听着难过,还是太阳太好让人觉得困倦了,傅辛夷揉了揉额头,觉得自己眼皮子有些沉,喉咙还有些发紧。她皱起眉头寻思着要不要睡个午觉,可又觉得哪里不太对。

    “革丞相,提六部。丞相之死远没有那么简单,这是一个历史遗留下来的问题。不得不说,他这一死,是皇权更迭最好的解决方法。”

    更困了,有些扛不住。

    呼吸略有点急促,傅辛夷快速回想了一下自己今天干的事情,猛然间意识到——她是不是煤气没关好!

    这意识刚起,脑内却反而更加乱成一团浆糊。

    不行……

    太累了……

    “嘭——”傅辛夷半身摔到了桌上,彻底昏了过去。

    呼吸逐渐平息,整个屋子里静谧得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

    ……

    眼睛,好烫。

    傅辛夷的意识一点点回笼,手指头动弹了一下,随后只觉得脑袋一阵眩晕:“嗯……”

    难受。

    怎么了这是?

    “小姐您醒了呀?可再睡会儿吧。昨晚兴奋了一晚上,今早您才刚睡下。等您睡醒,这眼睛上的药就能拆了。”

    傅辛夷还没意识到这脆生生的嗓音在说什么话,就又昏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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