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辛夷是没哭。
她心潮澎湃到恨不得出去跑两圈,但是真的半点没有想要落泪的想法。
倒是她面前的两位长辈,傅尚书是抬手默默抹了眼泪好几回,而顾姨娘则是直接嚎啕大哭:“你的眼睛可算是好了!”
“我跟着小姐那么多年!唯一的错就是那天没先吃一口那顿饭!”傅辛夷看不清楚顾姨娘的模样,却听出了她话里的悲怆情绪。
到后来顾姨娘含着哭腔,嘴里翻来覆去都是那句“看见了就好,看见了就好”。
李大夫在旁边倒是半点没觉得怎么样,自诩冷静,整理着自己的东西。
要不是傅辛夷听着他同一个瓶子放回去又拿出来了两遍,她恐怕会真的以为李大夫半点没感慨。
旁边的下仆们都跟着一边擦眼泪一边道喜,场面一度有种欢喜人家的感觉。
傅辛夷努力睁大自己的双眼,“注视”着一切。
能看见和能看清楚是两码事。
傅辛夷现在的眼睛仅仅能看到一堆模糊的色块,朦胧到让人觉得头疼。
接下来的日子,她就将为了恢复视力而努力。
她能看见了!
她不是瞎子了!
……
傅辛夷眼睛能看见后,每天被允许看东西的时间从原本的一个时辰,逐渐拉长到五个时辰,到最后再无限制。她眼前的画面也从原本模糊的色块,逐渐变成了线条清楚的人和物。
不过到底还是伤过了眼睛的,看东西久了总会觉得劳累。
李大夫用毒厉害,但是调理的本事还真是菜。要让他给自己调点药膳,他都会琢磨着:“我寻思着这毒草也不是不能吃。”
这话一出口,两位长辈是全然没打算让李大夫进厨房了。
宫里头另外派了一名太医,专门隔三差五来给傅辛夷调理眼睛和身子。这是皇后娘娘的要求,也是帝王对皇后的恩宠。
古代日子过起来比现代难受不少,舒适度直线下降,但由于傅辛夷能看见了,她便对这个时代爱得深沉。
她能看见这天,这地,这世间万物,还总算是可以在院子里折腾起她擅长的那些个观赏性花草。
“小姐呢?谁看见小姐了?”
傅辛夷撅着臀,拿着小铲子在刨土,遥遥听见了良珠的呼喊声,手上一顿,禁不住“哎呀”了一声。
刚“哎呀”结束,这小丫鬟就冲到了院子角落里。
“小姐!您怎么又在院子里刨土!”良珠气呼呼跑到傅辛夷身边,“老爷给你请的女先生马上就要来了,您这衣服弄脏了还要去换。”
傅辛夷手上脸上都沾染了一点泥巴,抬头朝着良珠绽开笑靥:“呀,良珠。”
好一副装模作样又惊又喜的样子。
良珠见她这样,更生气,在那儿跺脚:“您就是叫我珠良都没用了。”
傅辛夷笑出了声,笑得良珠都晃了一下神。
这两年傅辛夷被养得极好。
她常年养在宅子中,不怎么被允许见强光,皮肤白得让人羡慕。这两年又是补身体,又是稍有锻炼不停活血,脸颊上时常挂着晕出来的那点粉。
不施粉黛却胜过无数外头往脸上死命打白面的。
最绝的还是那对黑眸,眼眸有水,莹莹如珠宝。听老爷说进贡的物品里的黑珍珠,那是最像小姐那双眼睛。常年敷药,让小姐眼眶周边还有些褪不去的暗沉,但偏是这点暗沉,让小姐的眼睛看着更大。
唇红齿白,如天上之曜日。
总之就是……
“小姐。这天下就没有比您更漂亮的小姐了。”良珠真心夸赞了一下自家小姐,随后皱着眉头,“您可先跟我去洗洗换了衣裳吧。”
傅辛夷不想让那位先生久等,只能起身:“好。”
她小跳到良珠身边,总算端起了一点小姐的样子,顺着良珠的意思迈着碎步往自己房里走。走在半路上,她小声问了一句良珠:“府上的粪便你给我让人收集来一些没有?”
良珠气笑了:“小姐,现在是在意粪便事情的时候么?”
傅辛夷这两年礼仪学得还成,步伐没有一点凌乱,一本正经回着话:“是啊。我最在意的不就是这点粪便。院子里那点花就指望这点粪便养养肥了。”
良珠生闷气,咬了咬唇:“收集了,我回头就让人送院子里来。”
傅辛夷心满意足点头:“嗯。”
良珠见傅辛夷心情畅快,往前凑近了一些,一字一顿咬牙问傅辛夷:“小姐的书背出了么?”
傅辛夷脸上的小雀跃神情顿时收拢了起来:“……你话太多了。”
得,没背出。
良珠对自家小姐很是绝望。
身为尚书府家的小姐,字写得和狗爬一样,两年练不出一点效果。背书更是艰难,短的还好,长得只要不理解意思,或者觉得不顺自己意思的,一概是背不出的。
女子该读的书良珠都能背出了,可傅辛夷就是不行。
要是先生说她两句,她还挺自傲的:“论读书,我不如先生。但论种花,先生可必然不及我。”
也不知道骄傲在哪里,真是气死个人。
以后嫁了人,持家理财,哪一个不需要好好学?可真是叫人头疼。
两人一前一后快速回了房间,飞快擦拭掉了手上脸上的泥巴,再换上了一套稍微有点样子的裙子。华朝京都里的小姐们,裙子多是拖曳到与脚齐平,腰间系带垂落到膝以下。走起路来露出一点鞋子尖,那可最是好看。
当然,由于这种裙子不适合去土上,在傅辛夷这儿除非是要见人,否则全部压箱底。
良珠给傅辛夷整了整头发:“小姐,您要是安分一点,那可真是……”
她话还没说完,傅辛夷就惊叫一声:“哎哟,可别让先生等急了。”
良珠:“……”
刚才明明是小姐自己挖土忘了时间啊!
这对主仆又匆匆出了房间,赶往了傅辛夷专门用来学习的书房。
这会儿书房的门敞开着,傅府的下人们迈着小碎步,安静往书房里送了茶水和果子,很快就都退下了。
屋里头,女先生正端坐着和顾姨娘说话。
顾姨娘长得是极为普通的,单眼皮、小眼睛、高鼻子、薄嘴唇,半点没让人惊艳的模样。
她用的粉啊胭脂啊都色彩不重,头上也鲜少会戴太多金银,最喜欢打扮得平易近人一些。要不是她身上的衣料都颇为难得,寻常人都不敢相信她如今是傅府的女主人。
就连她对面的女先生,那脸上的胭脂水粉都比顾姨娘要重上了几分。
女先生态度谦和,品着茶,和顾姨娘说着傅辛夷的学习情况:“小姐她不是不聪明,也不是背不得书,写不得好字。她只是想法与众不同,比起那些纸上空谈,更喜欢落在实地上。”
顾姨娘面上神情淡淡,手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敲着,听着这话,明着女先生的意思:“先生可真是高抬她了。她就是天□□玩。唉,也怪我当年心思少了些,害她这两年心智才逐渐上来。到底还是个孩子,不肯学持家一事,也可理解。”
女先生笑笑。
“老爷心中对她有愧,总想着多留她在府里两年。我听着老爷的意思,指不定以后会招个女婿回来。”顾姨娘将自己的意思说了个清楚,“对了,她身边的良珠,您看着可行?”
女先生恍然。
原来她是一教教两个。
跟在傅辛夷身边的丫鬟良珠,是以后帮着持家的那位。
女先生拱手:“可。”
顾姨娘和女先生相视笑笑,换了个话题继续聊起来。
傅辛夷匆匆赶来,一进门就蒙头行礼找借口:“见过先生。我方才见院中花开,惊喜之余多看了两眼,回头发现衣服上多是泥泞,不得不回去换身衣服。”
顾姨娘轻咳嗽一声。
傅辛夷抬头,心头一惊,没想到顾姨娘也在这里。
她话到嘴边立刻改了口风:“但迟了没有理由,千错万错全是我的错。”
顾姨娘笑出来:“油嘴滑舌。”
她站起了身子,和先生告辞:“我就不打扰先生给辛夷上课了。前些日子下人归乡回来,带了些有意思的糕点。我让人等下给先生送来。”
女先生起身行礼:“谢过顾姨娘。”
在傅府,“夫人”这个称呼,只能给已过世的傅辛夷亲娘云诗诗,云氏。顾姨娘是不准别人称呼她为夫人的。她听着女先生这声谢,点了点头,朝傅辛夷笑笑后离去了。
傅辛夷见顾姨娘离开,心中终于松了口气。姨娘平时对她是真的好,但也真的颇为严厉。
女先生见顾姨娘走了,当下开口:“来,抽背了。”
傅辛夷:“……”
女先生像是没看见傅辛夷一脸的绝望,正儿八经掏书:“让我看看,从哪里开始抽背呢?”
傅辛夷看着这本并不算厚的书,想着:从哪里抽背她都不行啊。纸张昂贵,大家为了节约全写文言文,可文言文真的好难……
良珠在边上伺候,让人收走了顾姨娘的茶水,再给傅辛夷备茶。
她心中也很绝望:自己真的背出了,怎么小姐还没背出啊。这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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