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搭建的品鉴亭纱网随着秋日风吹拂,带着点曼妙,如同舞女翩然起舞,还不敢朝着亭内达官贵人子弟身上蹭。隐隐传来的花香味中,带着秋日的清凉,让傅辛夷放松了些心情。
侍女给新来的小姐和公子们上茶。
坐在位置上小姐和公子们议论声纷纷,话题快速从傅辛夷和桂晓晓身上转移到封解元身上。
桂三小姐拿起了桌上的蜜饯,和傅辛夷说了一声:“今年秋闱第一,年十八,听说家境贫寒,但长得不错。”
封解元。神童么?
傅辛夷听着声音,好奇往门口看去。
入口处很快就有一个男子出现。
一身交领道袍,腰间系着一根收腰的宝蓝色细带子。衣服半成新,领口处纯白,不知道用什么东西洗的,看起来干干净净,衬着这人脸上更是白净。
书生秋冬日都爱戴帽子,京城的秋冬风大且冷,容易冻着脸伤着耳。可他没戴,任由冷风吹红了脸颊和鼻尖。眉心处有一点红,像是女子多了一点贴花,眼眸流转,比那些特意精致打扮得女子还漂亮。
家境贫寒导致他身上没有任何的饰品,更别提几乎男子人人都有的那腰间垂挂的玉了。
十八,尚且年幼。
男子席位上有人叫了他一声:“封解元,这边。”
他突兀笑开,转向那方向:“这就来。”
声音像是叮咚泉水,带着清爽。
傅辛夷眼睛看不见的时候,辨别人喜欢用脚步声和说话声。她选择听书,也会选择那些嗓音好听一些的说书人。如今看得见了,是第一回见到那么好看的人。
她心脏怦然炸开,茫然低头看向自己前方的茶水杯。
“封解元,你对花草也有了解么?”
“没有,一窍不通。平时都只顾着背书了。”
“哈哈哈哈哈哈,这话也太坦诚了吧!”
“没事,现在感兴趣还来得及。今日多听听,来学习,改日就能变成七窍通六窍。”
“什么七窍……哈哈哈哈哈哈!这不是还是一窍不通!”
旁边桂三小姐嗤笑一声:“这封解元还挺会说笑的。”
傅辛夷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茶,认真盯着茶杯里的茶叶:长得好看还有趣,学习成绩还好,确实很了不得。
人对博学者和天赋者,在初见时就会有一种钦佩。这种钦佩是源自骨子中的。傅辛夷以前就佩服那些个研究出各种肥料配比的人,一朝到了华朝,她看多了书,更佩服那些提优提良各种植株的人。
漫长年代,要经过多少的试验和惨绝人寰的经历,才能让现下唯有达官贵人可吃可看的植株进入到寻常百姓家中,种类多到数不胜数呢?
而如今这朝代,位于知识最高端者,必然是这群科举考生。
这人是秋闱第一呢。
傅辛夷放下茶杯,悄悄看向了男子那边。
她用眼睛看东西的时间总长实在太过短暂,看人总是不会有掩饰,但凡望向一个人,那必然是没有“悄悄”这种方式。她自以为的“悄悄”一下子和对面封解元对上了眼。
封解元似乎是笑眼,这会儿弯着和月牙一样。
他朝着傅辛夷点了点头,让傅辛夷忍不住眨了下眼:他是在对自己点头?
“有的人十八,还没取字,拿了秋闱第一。呵……”桂三小姐在边上略有点咬牙切齿,“有的人,锦衣玉食,常年混迹花楼,不过就一个国子监监生!”
国子监监生难道不用上学么?
傅辛夷转头看向桂晓晓:“谁呀?”
桂三小姐又一次冷笑,狠狠咬着自己嘴里的蜜饯:“能有谁,左数第三位,我未婚夫。”
傅辛夷又“悄悄”看过去。
左数第三位那公子哥,微胖,生养得极好,脸盘子略宽,像个馒头。见傅辛夷看过来,飞快就露出了一个笑脸。这笑脸略有点轻浮,对比起刚才封解元那种似笑脸来说……
世俗,油光满面。
傅辛夷赶紧又看向封解元,试图洗洗眼睛,然后问桂晓晓:“婚前能见面么?”
桂晓晓:“不能,但我乐意。”
傅辛夷点了点脑袋,明白桂晓晓大约是在表达自己对这场婚事的不满。不知道桂晓晓会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桂晓晓没多和傅辛夷说什么,在边上生着气吃着东西,转眼就将那些消遣用的蜜饯瓜果吃了个干净,还灌了她自己一肚子水。
傅辛夷被她带得也多喝了两杯茶水。
人还没到齐,她们两个都……需要先如个厕。
和侍女说了一声,侍女躬身带她们两出门。
男子那儿见女子那边离开了两个前排的,不由低声就聊了起来。
“傅小姐是第一回出来参与这些吧?”
“是,听说身子骨不好,不过看不太出来。美人如斯,赏心悦目。”
封凌听着他们议论,微微垂下眼,略有所思。
“桂三小姐果然是古怪脾气,也不知道她们两个怎么看起来还挺熟络的样子。”
“她们先生是同一位。”
“哦,这难怪。”
他们坐在后排的位置,有人还揶揄起来:“桂三小姐是定了亲,没想到还要来,搞得咱们卢公子也亲自来了一趟。”
听了这话,一群人哄笑起来。
还有人胳膊肘撞了一下封凌,口味玩味:“卢公子父亲是翰林院大学士,明年春闱的主考,你要不要认识认识?”
主考官的儿子和秋闱第一结识,那是在玩命。
封凌抬眼朝着这人看了眼,将人给记住后对对方笑了笑:“我倒是想和大伙儿一个个认识过来。可惜了,我过几天开始便没有什么空。我要帮我父亲的忙,赚钱。京城物价高,可不能回头春闱到了,我饿晕在考场内。”
众人一想饿晕在考场内的场景,哄堂大笑起来。
能将自己的拮据说得那么坦诚,实在是个有趣人。
这些贵公子或者有才之人,都对封凌印象好了很多。人穷没关系,但不能畏惧穷。封凌便是不畏的人。
里头气氛正好,外头如厕透气的桂三小姐心情也好转了不少。
她大咧咧勾起了傅辛夷的肩膀长吁短叹,不像是喝多了茶,反倒像喝多了酒:“人,为什么一定要这么早成婚?为什么还要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
傅辛夷没有推开勾着的桂晓晓,认真问她:“不能不嫁么?”
桂晓晓笑了一声,声音低了不少,眼眸内神色微沉:“辛夷呀,这是我享受十来年工部尚书之女地位,注定要付出的代价。我啊,或许真不能不嫁。”
傅辛夷讶异。桂晓晓平日里做事常常不符合大家闺秀,可却格外心思通透。
她以前瞎,从未考虑过成亲这回事情,往后或许也会碰上和桂晓晓一样的情况。她或许会和桂晓晓一样,因为傅尚书的缘故找一个门当户对的。
想到这里,傅辛夷脑子里忽然跳出了一个封解元,又被傅辛夷赶紧丢了出去。这个好像不太门当户对……
桂晓晓叹气:“要是我有心仪之人,我或许会去和父亲争辩一番,去娘亲那儿求一求。可偏偏没有。人哪里那么容易就碰上心仪之人?多不过是父母看着合适就成了。”
傅辛夷点头。
是啊,哪里那么容易。
那位卢公子看着一般,但坐的位置好歹是个前排。这说明他在未婚男子中地位算高的。再高那就得是与皇家沾亲带故的了。而皇家人,指不定哪天就翻车了。
桂晓晓长叹口气:“你别看那个封解元,封凌,学识不错,长得不错。他家室是绝对过不了长辈那关的,顶天就能娶个五品官员家的官女子。”
傅辛夷正要点头,脑袋一空,直接僵住。
她缓缓转了自己脑袋,问桂晓晓:“你说,他叫什么?”
桂晓晓一脸莫名,不明白傅辛夷怎么忽然浑身都僵硬了。她对上傅辛夷的眼睛,疑惑回答:“封凌啊。‘会当凌绝顶’的凌,他们多说是他是名字起得好,这才拿了解元。怎么了?”
傅辛夷头脑更加空白,一言不发。
桂晓晓收回手在傅辛夷眼前晃了晃:“喂!”
傅辛夷头晕目眩,猛然吐出一口气,随后大力吸气,又再度给吐了出去。
桂晓晓当傅辛夷发病了,慌乱起来:“你没事吧?要不我替你叫个大夫?哎,你身体不好凑什么热闹,来什么品鉴会?等下早走还惹得十五公主不高兴。”
傅辛夷朝着摆手:“没事。”
她继续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满脑子却都是“封凌”。
封凌,字启光。他少年天才,天赋异禀,文采斐然,与父亲相依为命。拜应天刘海为师,娶户部尚书之女傅氏为妻,后得老师与户部尚书举荐,又深受帝王宠爱,以当朝最快的晋升速度,成为华朝最为年轻的丞相。
同时,他也是华朝最后一名丞相,死于新皇一杯毒酒。
他妈的,她怎么会知道自己就是那个傅氏!
说书毕竟是消遣,她混乱听了个大概,又碰上一遭穿越蒙头就是眼睛能看了,惊喜之余又过了两年,早把那些消遣东西忘了大半。当年要是知道自己有这么一天,她肯定把历史书一个字一个字死扣给背下来。
傅辛夷温和惯了,这会儿抬头望天,终是忍不住在心里狂骂。
去你娘的老天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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