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酒宴席上,谢宁喝得不算多,但最早一个醉到不省人事,瘫在桌上昏睡过去。

    詹达看着不显,酒量出乎意料得好,一杯接一杯没怎么停过,却到现在只是脸红微上头。

    封凌这身子喝酒还没练出来,不过控制得好,总体而言该算三人中喝得最少的,连眼神都是清明的。

    没了谢宁逗趣,詹达很快又消沉了下去,面上笑意寡淡了不少。

    封凌早就注意到詹达心情抑郁,只是谢宁都没问,他便也没开口,而是顺着谢宁闹腾,笑一笑,听一听,乐一乐。

    詹达酒喝多了,到底还年轻,话到了嘴边,不自觉还是露了出来:“封解元,等进了翰林院,能低调点是一点。可别得罪了卢大人。”

    封凌看向詹达。

    詹达瞥了眼封凌,唇角泛着一丝没什么情感的笑:“尤其是你长得漂亮。”

    这话里带的意思可多了些。

    封凌手玩着酒杯,让酒杯底座在桌上旋转。酒杯里的酒轻微晃动,一滴也没有从酒杯中跑出。谢宁是因为詹达进了大理寺,而詹达则是因为杀了卢大人。

    杀人的理由,就是这话里提醒的内容。

    明年春闱的考官,注定不会是这位在翰林院一手遮天,胆敢在官场随意欺凌年轻一辈的卢大人。

    詹达说完这句话后,继续给自己倒酒,偶尔吃两口菜,顺带依旧是一杯接着一杯地喝。

    “小詹翰林觉得当官如何?”封凌含笑问詹达。

    詹达低笑出声:“你先生是在后湖当官的刘海?他深爱那儿,该是觉得当官很好吧。”

    封凌应声。他先生确实觉得做官很好,他也是如此觉得的。这世道唯有当官,才能真正护住自己想护住的人,想护住的宝贝。

    天下学子,多考科举。

    科举便是为了为官。为官者,有人为己,有人为民,有人为国,有人为天子。

    他先生是为了一些对于自己而言再普通不过的本子,对于他先生而言却是国之根基的册子。

    詹达拿筷子戳了戳自己挚友谢宁。谢宁醉得一塌糊涂,半点反应都没有,完全昏死过去。确定谢宁睡死,詹达才收回筷子继续说:“我父亲当官,我便当官。这是理所当然,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当然的事。”

    封凌又问他:“你不喜欢当官?”

    詹达垂着眼笑起来:“也还好。只是不喜欢这官场。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

    封凌像是很随性说了一声:“那就让它和你想象中一样。”

    詹达似笑似叹:“谈何容易?”

    封凌夹了一筷子吃食放入嘴里,又用酒压下了这冷去菜的味:“不择手段也好,跌落谷底也罢,就算是狱中走一回,都不会畏惧。有这样心,才能改变周遭。你不改变它,就只能被它改变。”

    这平淡的话,却像是阴冷的毒蛇才会吐露蛇信子说出的话,让詹达被酒熏热的身子通体发凉。

    “你这可真是孩子气。”詹达尽可能自然回着封凌的话,说出来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干瘪,刻意得很。

    说出这样话的封凌却轻笑,半点没觉得自己话里有多少阴狠:“是孩子气。对成年人而言,杀人放火倒不害怕,放下一时的脸面尊严,反倒是更加可怕的事情。顺着大流或许会更好。”

    詹达脸上连半点笑都没了。

    封凌的话明着听起来是在说顺着大流更好,实际上全然是在嘲讽他。嘲讽他宁愿当一条狗,而不是当一个人。

    一时间,整桌酒宴变得无味起来,菜没了色,酒没了香。

    封凌给詹达倒了一杯酒,给自己也满上了酒:“我是个很意气用事的人。喜欢的人,恨不得把所有的好东西都堆给她。恨的人,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才甘心。即便是我斗不过,我死前也会让他留一辈子的阴影。”

    他将酒杯推给詹达:“这是我给小詹翰林的提醒,谢过小詹翰林对我的提醒。”

    詹达盯着封凌看了半响,没能从封凌的脸上看出半点不对。他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真不知谢宁怎么会沾上你这样的人。”

    谢宁和封凌根本不是一路人,一个天然白,一个骨子里黑。

    封凌听了詹达这话,当即笑起来:“因为我长得好看。”他对自己的容貌相当认可,“长得好看是个优势,能用便要多用用。这是天赐的,父母给的。”

    这话听着像刀刺入詹达的心脏,又像是将詹达心脏里那点腐肉都刮了。詹达转移了视线,望着桌上趴着的谢宁,半响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或许,封凌说的是对的。

    他高中之时,意气风发,满心欢喜将一切告知家里。父亲欣赏,母亲称赞。谁想到一人在京,三年官场如此难熬,年轻且孤立无援,反成了一群老不死的眼中钉。

    “对,天赐的。父母给的。”詹达给自己倒了酒,喝完之后眼内暗沉沉的,只说了一句,“我醉了。”

    封凌应了一声。

    一酒喝过,各自回家。

    封凌望着送走詹达的马车,呼出了一口气。黝黑的眼眸里看不出多少神情,心底里头翻滚的波涛更是没被任何人察觉到。迈步离开酒楼,他唇角依旧泛笑,脸颊被酒意染红,看着还是那出入京城的少年好儿郎。

    詹达重回了官场,谢宁回到国子监,封凌得在家看书,并尽可能推掉所有的会面。

    深居家中,封凌数着日子,收到了一份来自梁大人的邀请函,和一份来自骆康的消息。

    梁大人的邀请函邀请的是他父亲和他,说是同乡聚一聚,带他稍见一些京城人士。这是自上次邀约他父亲,被他尚且在做工的父亲拒绝后的第二次邀约。

    骆康的消息则是言简意赅:卢旺申派人收买傅小姐和桂小姐府上的人,想毁她们名声。

    名声这东西,对于待嫁闺中的女子而言相当宝贵。这些权势子女的名声会牵连到家中同辈名声,更会牵连到官场之上几位大人的名声。这一招要是成,可谓是阴毒极了。

    骆康是唯一一个知道他喜欢傅家小姐的,专程讨个好,特意来通知他。

    封凌看着这封简单的消息,面无表情点灯烧掉,烧了个一干二净。

    有些人要死,那是上赶着车,催急了马,恨不得甩出百来鞭,没有人能拦得住。

    封凌吹灭了灯,起身出门。

    ……

    市集上,何通咬着胖乎乎的手指,垂涎仰头看着老人画糖人,却是没有开口说什么。

    他身旁站着任欣颖见何通迈不动步子,便从自己锦囊口袋中掏出钱:“师傅,来一个小糖人。”

    何通惊喜转向任欣颖:“谢过姐姐。”

    任欣颖浅浅笑着,轻揉了揉何通脑袋:“回家可别告诉爹娘。”

    何通用力点头。

    糖人全身是用糖,价格对何通而言实在高。

    老人抬头看了眼仅有桌子高的胖小子何通,含笑询问:“要怎么样的小糖人?”

    何通夸张比划:“我要一个孙大圣!”

    任欣颖重复了何通的要求:“那就来个孙大圣。”

    老人嘿笑一声应下,抬手开始画。

    糖浆在勺子、木片的加工下,飞快成型。寥寥几笔,一只孙行者跃然板上。他手持金箍棒,脚踩筋斗云,头戴着小帽,一副嬉皮笑脸却又器宇轩昂的模样。

    细节未出,神韵已有。

    一对姐弟看画糖人看得认真,老人画得也是相当认真。正当这位老人满意抬头,却脸上震住,哆嗦一下忙起身:“见过大人。”

    任欣颖和何通同步转头看向来人。

    身穿软甲,男子收敛着自己平日的戾气,神情淡淡朝着老人点了点头:“不用在意,继续画。”

    任欣颖眼前一亮:“郝兄长!”

    老人应下,下手态度更加端正了些。

    而何通胖乎乎的小脸蛋皱起来,心里头直嘀咕:这男人又来哄我家姐姐。

    这被称为郝兄长的男子掏出了银钱,丢在老人钱罐子里:“再画一个给这位姑娘。”

    任欣颖脸上顿时飞红,手本能抓着自己的衣角揉搓,俨然一副女子娇羞状态。

    男子付完钱,朝着任欣颖压低声音快速说了声:“西三街八号,找詹达,他能帮你解决你生父的事。”

    任欣颖脸上才起的飞红顿时消失殆尽。她微仰头看向男子:“郝兄长?”

    男子神情柔和下来:“怪我出身不好,不能亲自替你父亲伸冤。”

    任欣颖摇摇头,低声却坚定凝望着男子:“您能一直将其挂在心上,是颖儿一生所幸。三年了,您的大恩,颖儿一日不敢忘。”

    男子看着任欣颖一脸信赖,欲言又止,终是摇了摇头:“举手之劳。我今日执勤,先走一步。”

    任欣颖乖巧点头。

    男子看下方斜眼偷瞟自己,却又眼内神色非常嫌弃的何通,伸手揉了一下。

    手感颇好。

    难怪任欣颖老喜欢揉。

    何通差点炸起来:“你干什么!”

    男子也不回话,转身就走,很快入了人群。

    小小的何通在原地跺脚:“姐姐,你看他!”

    任欣颖望着人的背影,一腔情绪悄然压下,在心中默念了几遍地址和要找的人:“等下多的糖人也给你。你别和爹娘说。”

    被贿赂的何通小脸蛋纠结在那儿:哎,两个糖人?那……还挺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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