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管事看了一眼只自家二少爷,结果发现自己的二少爷脸不红心不跳地坐在牛车上。
这……这压根不像是碰到前妻的反应啊。
不仅是王管事疑惑,就连马车上头的沈玉琼,其实也都有些惊疑。她是最了解唐璟不过了,说出去虽是响当当的国公府二少爷,内里却不过是个废物,什么都不会,就只会靠着那个偏心眼的娘。
这段时间沈玉琼也听说了不少有关于唐璟的事,可是她从来都没有当真。唐璟那废物,能有什么成就?那些东西多半是旁人吹嘘出来的,或者是他贪了别人的功劳,故意为自己造势也说不定。
沈玉琼坐在马车上,端视唐璟。
唐璟一点儿都不心虚,反正错的都不是他。
两人之间,谁也没有主动说话。沈玉琼等着唐璟先开口,唐璟等着对方先让路,直到旁边有人有撩开了帘子,才打破了这焦灼的气氛:
“咦,怎么不走了?”
话音刚落,那人看到唐璟便愣了一下。本来兴致冲冲地沈凌风看到唐璟,立马就不作声了。
他倒是有意上去挑衅一下,不过想着上次屁股开花的遭遇,再想想父亲的谆谆告诫,沈凌风瞬间就将到嘴的话全都咽下去了。
论吵架的功夫,十个他都比不上一个唐璟,这点他已经有了觉悟,所以,他还是不要别出这个头了。
沈凌风当起了缩头乌龟,后头那辆马车的人却耐不住了:
“哟,我当是哪个不长眼的拦了路了,原来是镇国公府的唐二公子。多日不见,二公子别来无恙啊。”
唐璟抬头看了那人一眼,再次迟疑了。
这人?
还没等他问出来,王管事便猜到了自家少爷什么德行,率先提醒:“这是贺家大公子贺岚州,与沈家姑娘是嫡亲的表妹。”
一句话,唐璟瞬间明悟了。表哥表妹什么的,本来就扯不清,且他看着两个人,也是一副不大想要扯清的样子。
这么一想,“唐璟”这头顶上的帽子,好像有些绿啊。
唐璟不答,只可惜那贺岚州却不愿意就这么放过他:“二公子如今这是打哪儿来啊?”
说着,贺岚州固然嗅了一下,面上的笑有些僵硬,目光慢慢从唐璟身上移到车上:“这后头车子里的东西,似乎不大好闻,唐二公子这运得是什么呢?”
这拐角的地方虽然没什么人,可因为几辆车堵在这儿,所以不来人也来人了。本来都是闷头赶路的,结果听到这句话之后,一个个都停下来了,有些好奇地盯着唐璟的马车。
不看还好,这一看,简直恶心的人快要吐了。
这车上装着的怎么看着这样像粪啊。不对,这分明就是粪!
意识到了这点之后,众人手脚敏捷地往旁边避让了许多,生怕身上染上了这粪车的味道。也是奇了怪了,那前头坐着的公子瞧着也是月朗风清的,怎么却干着收粪这等勾当。
有人性子直,立马就抱怨开了:“这可是大街上呢,也不避讳这点儿,非得把人臭晕了才开心不成?”
“就是,这人到底是谁呀?长得倒是人模人样的。”
有人慢吞吞地来了一句:“貌似是镇国公府的二公子。”
几个人瞬间就没有了声音了。
镇国公府的二公子,前段时间看他笑话这位来着,结果还没过两天他们就自己打了自己的脸面。听说如今的京兆尹都倒了大霉呢,他们如今还是避着些吧。
贺岚州跟沈玉琼看到这情况,对视了一眼,心里都有些不虞。
沈玉琼眉头一皱,贺岚州便立马替她出起了头:“都说国公府是最富贵不过了,怎么,如今国公府是败落了还是怎的,竟让自家公子去街头收粪?这等不光彩的事儿,难为唐二公子竟然愿意做,贺某真是自愧不如。”
唐璟语气凉凉道:“用不着感慨,等来日你被贺老爷赶出府了,自然也就能体会到各种滋味了。”
贺岚州反讽:“我可没有唐二公子的魄力。”
唐璟挑眉:“你的意思是,你连一个收粪的都不如了?”
贺岚州嘴角的笑意僵了一下,半晌道:“若唐公子以为,收粪是好事儿的话,那我还真是远不如你了。”
论起种地的行当,可没有人能比得过唐璟,他晃了晃手里的赶车的鞭子,悠悠道:“光听这话,就知道你贺大公子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之人。你可别小看了这粪,不说别的,单单是你贺府每日吃得菜果里头,就没有几个不是用粪连日累月浇出来的。粪施得越好,种出来的东西品质越佳。若是不信,贺公子大可以亲自地里头看一看。”
贺岚州面露鄙夷。
“你可别嫌弃啊,再嫌弃,贺公子你也是吃过粪的人。不仅以前吃了,往后还得继续吃。这粪么,多吃些对身子也无碍,毕竟谁人不吃粪?”
听着他的描述,贺岚州便有些想吐。
不只是他,就连旁边凑热闹的几个,也都一副想要逃开得模样。若不是看热闹的心盖过了想吐的欲望,他们早就跑了。
沈玉琼那儿也是恶心到了十分。她没想到,离了镇国公府的唐璟竟然会是这个样子的。
自甘堕落,与粪为伍。
贺岚州也是甘拜下风,如今已经不想再跟唐璟说下去了,只想要赶紧离开,是以话里也没有了什么嘲讽,只道:“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唐二公子对务农一道果真见解不少。”
唐璟一惊:“所以你也要跟我一道收粪去?”
“那就不必了,我可没有这样的天分。”
唐璟庆幸地吐了一口气:“那就好,本少爷虽说是收粪的,可是也不是什么粪都收。”
贺岚州攥紧了拳头,想要上前,却看到沈玉琼对他摇了摇头。
罢了,贺岚州冷着脸对车夫道:“我们往后退几步,让唐二公子的粪车先行。”
“要这样不就得了么,矫情什么,还嫌弃自个儿吃的东西。”唐璟示意王管事赶紧赶车。
贺岚州的脸色已经难看到极点了。
沈凌风怜爱地看了表哥一眼,他说什么来着,唐璟那厮嘴上厉害着呢,一般人哪儿能是他的对手?
唐璟这边已经慢悠悠地离开了巷子口。怼了那个阴阳怪气的人之后,他如今的心情简直好的不得了。
走过了一段路,王管事看着兴高采烈的二少爷,实在是难以理解:“二少爷您就这么高兴?”
“吵赢了我自然是高兴的。”
“可人家是坐着马车吵,您是坐着牛车吵,便是吵赢了,又能有多大的脸面呢?”
“我又不在乎脸面。”
王管事辩驳:“这可不是在乎不在乎的事。那沈家姑娘怎么说都是嫁进了国公府,如今和离还没有多久,便跟一个外籍男子厮混在一块儿,大街上就这般亲密,谁知道当初清白不清白呢。”
“好了,我心里都有数的。”
“我是替您委屈。”本来光风霁月的公子爷,如今却做着这等粗活。本来攀着他们国公府的沈家姑娘,如今却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唐璟知道他什么意思,只道:“甲之□□,乙之蜜糖,我自己心甘情愿。”
“可少爷您——”
“哎哟我说王管事您到底走不走啊,我都快被臭晕了!”
王管事愣了愣,随即笑道:“我还以为少爷真不嫌弃来着。”
“这么臭,鬼才不嫌弃。还有这牛车,慢慢悠悠,走得我都不耐烦了。要不是为了装在庄子,我才不受这份苦呢。”唐璟嘀嘀咕咕,一肚子不满,“今儿回去之后,我一定要好好的洗个澡,洗他个半个时辰。”
身上这么臭烘烘的,叫唐璟怎么忍得了?
王管事摇头笑笑,也释怀了。他们家少爷啊,还真是与众不同。
可好也好在这份与众不同。
另一处,沈凌风见姐姐掀开车帘安慰了表哥几句,那温声细语的模样,比对着他的时候还早轻柔三分,叫沈凌风听着都有些吃醋了。
等沈玉琼放下帘子的时候,沈凌风便凑了过来:“姐,表哥最近怎么总是喜欢往咱们家里跑?”
“他是你表哥、母亲的亲侄子,不能来咱们家?”
“能是能……”就是,这来往也太亲密了些吧。
沈凌风一早就知道表哥对姐姐是什么意思,从前只苦于姐姐同镇国公的唐璟婚事,所以行事总避讳许多,如今姐姐虽说和离了,可表哥那边却也在年前定下了婚事啊。这阴差阳错的事儿,谁又说得清呢。
沈凌风没有明说,沈玉琼也知道他的意思。
只不过,她压根没将这些放在心上罢了。上辈子,她这表哥可是有从龙之功的,一朝飞黄腾达,要多风光便有多风光。
之前他们沈家瞧不上贺家,之后沈家却连贺家的门楣都比不上。
这辈子重新来过,沈玉琼断然不会再放弃贺家这么好亲事了。
路遇沈玉琼这件事儿,唐璟压根也没有放在心上过。回去之后,他就立马催着庄子里的人给他弄个阳畦出来了。
好在他们动作也快,才一天的功夫,就已经按着唐璟的要求,将地改造地差不多了。
唐璟以前也弄过这阳畦,只是到了这大燕,不知这处的适用性到底如何,所以暂且决定先做一个观察观察。
翌日上午,唐璟带着新鲜的马粪来了畦框那边。
周围所有人都没有弄过这个,没有经验,唐璟不得不手把手地教给他们。
包括,选择什么样的马粪,如何将马粪和肥料均匀地撒到阳畦上。
这过程有些令人作呕。
奉安在边上干呕了几下,立马就被堵着鼻孔的唐璟给怼了回去:“你这是肚子大了还是要生了?”
“不是少爷,我这不是,呃……”
奉安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觉得少爷这回也太拼了吧。
唐璟瞪了他们一眼,示意吉祥将自己鼻孔里堵着的布再塞严实一点儿,又继续道:“都给我看着点,马粪性热牛粪性冷,所以这马粪用在培育幼苗的温床里头,既能发热,又能当肥料。铺底的土层厚约一指,中层便放腐熟的肥料和马粪,上层再填一层干净的床土……”
唐璟越说越入神,渐渐地也忘了自己手里拿的是什么。
在他说话的期间,后头却慢慢走近了一波人。
走在前头的佃户看到他们少爷,立马想给别人炫耀一波。
“公子您看,那位就是我们的二少爷!”
“你们要做得,就是……谁在叫我?”唐璟中断了教学,撑着身子站直了,回头看了一眼。
四目相对,唐璟瞬间便记起来了——这是那日在醉仙阁买了他萝卜的好心公子。
贵客上门,唐璟正想上前打招呼,却知后觉地感受到手心沉甸甸的,好像有什么湿湿的东西在上头。再低头一看,他忽然沉默了。
唐璟:“……”
萧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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