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熙竹对傅斯恬的事向来是当作自己的事来做的, 答应要帮她们了解,就真的很快有了后续。第二天中午她就发来了三处她觉得还算合适的房子,约了她们晚上下课后就可以一起去看房子。
三处房子距离学校都不算太远,一处是学姐换工作要转租的, 是小区套房里的一间, 算是与人合租, 室友是三个靠谱的女生, 房间采光很好,有一个公用的客厅、厨房、两个卫生间、一个阳台, 设备齐全、安静整洁,什么都好,只一个不好房租超出预算的一大半。另外两个相距很近,是同一个房东,除了房间大小略有不同,其他都差不多, 都是校外的旧平房, 隐在老街深巷里, 要穿过一条小摊林立的嘈杂学生街才能走到。房子外墙陈旧, 推开铁锈斑斑的大门向内走去,楼梯昏暗, 楼道狭长, 楼层内一排过去,是五六间隔出来的单间房。房间里条件实在算不上好,墙是掉皮的白墙,家具是一张古旧的木板床和一张窄窄的单人桌。卫生间倒是有带, 小小的一间, 连瓷砖都没贴, 淋浴在蹲便器之上,一个人走进去,被洗手台挡着,要关上门都要特意侧着身找个角度。
傅斯恬对这样的环境算不上陌生,小时候,更糟糕的地方她都住过的。可是,时懿是没经受过的。这对比时懿家、甚至只是对比刚刚学姐要转租的那套小区房,落差都太大了。
直到此时此刻,傅斯恬对她给时懿带去的灾难性后果才有了真正的真实感。
时懿倒是安之若素,甚至连一点惊讶都没有,还进了卫生间仔细打量。可傅斯恬站在外面,只看着她站在这样阴暗逼仄的房间里,心就已经像被人用什么着了,阵阵尖锐的疼。
房东看傅斯恬的脸色不像是满意,试探她们的意向“你们要的话,最好尽快定下来。这一阵是旺季,毕业生都在找房子,我这也就剩下这一间和楼上两间了,晚了就没了。”
傅斯恬没搭话,陈熙竹帮忙打圆场“好的,阿姨,我们再看看,考虑一下。还能不能再便宜一点呀。”她很讨喜地卖乖“阿姨,你看我们穷学生,兜里都没几个子,可不容易了,算便宜点嘛,以后我们再介绍朋友过来。你把房子交给我们,绝对放心,我们肯定都是规规矩矩,你什么样交给我们,我们以后一定还是什么样、甚至更漂亮地还给你。你就再便宜点嘛。”
房东被陈熙竹哄得没脾气,又便宜了五十块,说现在这个四百五,一会儿要看的另一栋带阳台和厨房的六百,并且表示“这片的房子差不多都是我这个条件了,你们要是因为价的话,就不用再看了,我给的绝对已经是最低价了。”
陈熙竹事先了解过行情,确实差不多也就是这样了。她用眼神询问傅斯恬,傅斯恬看时懿,时懿开口“那再看一下有厨房的那间吧。”
房东爽快地说“好嘞。”
路上房东带路走在前头,穿梭在烧烤、手抓饼、杂粮煎饼等各种小摊贩的油烟味和叫卖声中。傅斯恬、时懿和陈熙竹三个人刻意放慢了脚步,落了一段距离跟着。
“怎么样呀”陈熙竹问两个事主的意见。
傅斯恬盯着时懿洁白的鞋踩在残存着一点肉的烧烤签条上、踩在奶茶吸管上、踩在这条脏乱的路上,心痛得像是不会跳了。
时懿不该属于这里的。
她在做什么她这是在对时懿做什么
“想什么呢”时懿捏她手心。
傅斯恬回过神来。
陈熙竹提醒“我刚问你们考虑得怎么样呢时懿说还可以,不过你们比较想要有厨房的,等会儿看一下有厨房的那个怎么样,差不多的话就定下来。你觉得呢”
傅斯恬略有惊讶地望向时懿,时懿淡笑着点了下头,用眼神等待她的意见。
“我觉得,不然我们选第一个吧。”傅斯恬攥着五指,试探地说“虽然第一个房租超出了预算,但是,再难也只有半年,我再多做一份兼职,还是可以负担得起的。”
陈熙竹刚微微皱眉,时懿就敛了笑,沉声问“你以为你是哪吒吗有三头六臂。”
傅斯恬颤了颤睫毛,没作声。
时懿见她有些无措和委屈,自觉自己语气可能不太好,又缓和了脸色,握了她的手,与她十指交扣,和声说“你喜欢的话,可以。我们就租第一个,不过,房租我来解决。”
“不要。”傅斯恬立刻出声反驳。时懿能怎么解决,她现在身无分文,要解决只能够是出去兼职。她不能让时懿更辛苦了,更舍不得时懿出去受一丁点可能的委屈。
时懿无奈,她知道傅斯恬有多反对她去兼职“那就只能选刚刚这间和等会儿那间了”
傅斯恬咬了咬唇,像是想要说什么,但碍于陈熙竹在,又默默忍了下去。她没再说什么,顺从地跟着她们又去看了有厨房的那个房间。
有厨房的那个房间,总体上和刚刚看过的那个差不多,但总体面积相对大了一点,多了个阳台做厨房,总体采光和感觉也比刚刚那个好上不少。
时懿和陈熙竹都觉得还不错。虽然和房东讨了个考虑时间,没有马上签下来,但时懿话里的意思是偏向于签它的,傅斯恬也没有反对。
两个人送陈熙竹到学校门口,然后各怀心事地继续往小区走。
通往小区的一路,灯光明亮,马路笔直开阔,绿化带整齐干净,清风徐徐,送来远处别墅区里的月季花香。
小吃街里的油腻嘈杂,像另一个世界的荒诞景象。而她,好像在做一件更荒诞、更不可饶恕的事拿着一把铲子,偷走了人家别墅花园里精心养护的花朵,然后转头种在了寸草不生的荒漠里。
傅斯恬握着时懿的手,心像是被人扔进了沸水里,又热又疼。
“你在不高兴。”时懿忽然定住脚步。
傅斯恬侧头看她,下意识地反驳“我没有,我”视线触及时懿平和了然的眼神,余下的掩饰,消散在了喉咙中。
“是真的很喜欢第一套房子吗”时懿语气温柔。
傅斯恬感受着她这样的好态度,心更酸了,心疼与内疚几乎要压垮了她。明明委屈的是时懿,明明是她让时懿受委屈了,时懿还这样反过来哄她。
她强忍住酸涩,摇了摇头,说“不是,我没有不高兴,真的。”
“我只是有些沮丧。”
“时懿,我想让你住的舒服一点,可是,我好没用啊。”
时懿眼眸深深地望着她,张了张口,刚想说什么。
傅斯恬忽然很努力地扯出了一抹笑,眼眸闪亮而坚定“可是,我不会一直没用的。”她说给时懿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时懿,只会是一时的。忍过这半年,一定会好起来的。”
时懿愣了两秒,随即跟着漾出笑意,由衷道“嗯,我相信你。”
“我们一起努力。”
她喜欢傅斯恬这样积极充满希望的模样。好像,未来真的坚定地就在她们脚下了。
这是她这一天以来,第一个真正舒眉展眼的笑。傅斯恬看着她清冷却渐显柔情的五官,看着她眼底对自己不加掩饰的信任与期待,心底是越发深刻的疼痛。
可是,这次她不再表现出来了。她不能再让时懿来哄她了。
她的时懿,比同龄人再优秀、再冷静、再从容,也只是一个和她同龄的女孩子。她也会慌张、会不安、会有强颜欢笑、需要一个肩膀、一个支撑的时候。
她要做她的那个肩膀,让她可以依靠,而不是那个只能靠着她肩膀哭泣的人。
她把这份心疼隐忍进了心里,藏进了往后所有的行动间。
房子还没有搬进去,学校终于有效率了一回,在被全网讨伐的第六天出公告了,经研究决定,给予陈宏开除处分,撤销其教师资、开除d籍,坚决依法依规处理。
大快人心,全网叫好。傅斯恬以为时懿是全身而退的,始终悬着的另一颗心总算是落了地。
张潞路打来电话,又哭又笑,说对不起她们,当初不管不顾就把她们拉进来了,又说谢谢她们,没有她们帮她,她也坚持不到这个地步。她说想请傅斯恬和时懿吃饭,太多的谢谢不知道如何表达。
傅斯恬和时懿忙着收拾刚租下的房子和搬运东西,抽不出时间,便说不用了。张潞潞追问之下知道她们在搬家,主动表示她男朋友有车,有需要可以帮忙。盛情难却,时懿便也没客气了,和她约了个时间,让她男朋友帮忙来回了两趟,在一周期限之内,彻底搬离了方若桦给她的那个家。
搬离当天,合上门前,她站在客厅最后一次环视这套房子,给方若桦发了短信,告诉她,自己搬走了,门窗都关好了,绿植和多肉种养手册留在茶几上了。
一直到去到了出租房的晚上,方若桦都没有回她。
时懿知道,方若桦不会回她了。
妈妈从来都是这样理智冷静、言出必行的人,她到底还在期待什么时懿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和卑劣。
她看着通讯录上的“a妈妈”,点下编辑,把“a”改成了“z”,让这份不该存有的期待和牵挂,艰难地、彻底地,沉到最底。
“时懿,明天早上,你想吃蒸蛋还是荷包蛋呀”傅斯恬问她。
简陋的阳台炊具前,女孩系着围裙,拿着锅铲对着她笑。
深蓝的夜里,灯火与烟火间,她的眉目被氤氲得很好看,深深浅浅,如星如湖,如诗如画。
时懿下沉的心又很自然、很轻易地扬了起来。
她还有可以实现的期待。
她们能过好的。
她应了声“都好”,收起手机,挤到阳台上,从背后抱住了傅斯恬。
心满意足。
傅斯恬一定不会让她赌输的。
二十岁以前,如果有人告诉她,她以后会这么喜欢另一个人,她一定会嗤之以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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