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回

    考虑到过两日还得跟秦铮一块回烟阳,秦欣和并没有把他怎么样,只是吩咐厨房给他熬了两天的粥,真的,和秦铮那天吐出来的东西一毛一样。

    秦铮觉得自己伤害了堂妹幼小的心灵,心里也十分的愧疚,就硬着头皮喝了两天的粥。

    终于到了春闱放榜的日子。

    秦老爷连卫指挥司都没去,拖家带口的到长安街上看榜,这么兴师动众让秦铮有点不好意思,下了马车就悄悄躲到了一边。

    三甲榜张贴在一堵红墙上,黄底黑字红章,约莫有十米来长,一端写着皇恩,一端写着集英。

    秦家虽然来得很早,但此刻墙前面的空地上挤满了人,有如秦老爷一般全家出动来看榜的,也有家有适龄女儿来榜下捉婿的,以及瞧热闹的老百姓,呜呜泱泱,比闹市还闹市。

    秦老爷王夫人恶霸夫妇一般大摇大摆的在前开路,秦欣和跟两个丫鬟就跟着爹娘由末往头走,越往前走越心惊,秦老爷问,“看见了吗?”

    “没有”“肯定在前边呢。”“伯铮少爷不会考个状元吧!”

    都快走到顶头了,一家三口忽然停住脚步,直勾勾的盯着上端的三个大字。

    秦欣和先反应过来,扯着秦老爷的胳膊一个劲蹦跳,“二甲第三名!三哥是二甲第三名!”

    秦老爷许是太过于兴奋了,竟跟着她一块蹦跶,父女俩扯着手在原地转圈圈,“好啊好啊!我们秦家终于出个进士了!祖宗保佑!祖宗保佑!”

    原本二甲第三名这种名列前茅的成绩就够惹人注目了,秦老爷这么一撒欢,几乎是将周围所有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秦铮看着,既自豪满足又有些尴尬,他别扭的将视线挪到集英榜上,忽然注意到自己名字的后五位便是傅少桓,而傅少桓此刻就站在榜下,正在笑着……看他家欣和?

    “伯铮兄,恭喜!恭喜!”

    同窗们看到秦铮,纷纷涌过来道贺,瞬间将他视线里的人淹没。

    王英莲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在她眼里头秦铮是天底下最有学问的人,合该考上状元才对,因此二甲第三名不足以令她失去理智,“都在看呢,差不多得了……你们俩听到没有,秦章平!怎么你还要骑大鹅到天上飞一圈才算完啊!”

    父女俩同时停下来,你看我我看你,又不由自主的咧嘴大笑。

    秦老爷道,“赶紧去找你三哥,回家!老子要办琼林宴!摆上个十几桌!”

    琼林宴是要办的,十几桌纯属扯淡,国丧的钟声余音犹在,怎么好大操大办,不过三五桌还是摆的了。秦欣和重重点头,一转身却撞进了傅二公子的眼里。

    都对视了,不打招呼又要挨骂,秦欣和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领着两个丫鬟走到他跟前,屈膝假笑,“恭喜傅二哥金榜题名。”

    傅礼问,“我多少名?”

    秦欣和要直起来的腿顿时僵住了,“呃……盛京人人皆知,傅二公子十年寒窗苦读,卯时起戌时息,如此勤奋刻苦,不用看便知你定能高中!”

    秦欣和说完自己都有点不敢置信,她想,老子这么多年真他娘的没白活啊,这脑袋瓜转的也太快了,小漂亮话说的,一溜一溜。

    傅礼看着她,心中不免失落,“还是看过再贺喜吧。”

    秦欣和惯性的朝榜上看去,每个名字都是那么大,她有心要找,一抬头就是了,二甲第八名,和秦伯铮之间隔着不过四位而已,如此之近,她刚刚竟全然没有注意到,难怪心高气傲的傅二公子又要不痛快,“我方才只顾着找堂哥,所以……郑国公府的人呢?你自己来的吗?”

    “看榜罢了,无需大动干戈。”

    虽然傅礼不是记仇的人,但往后秦铮还要在官场上混,搞不好俩人得穿同袍,她作为秦铮的妹妹,讨个巧卖个乖总归没错,思及此处,秦欣和弯着眼睛笑道,“那是,傅家出进士就跟吃饭睡觉一样稀松平常。”

    傅礼也笑了,那清冷的眉眼舒展柔和起来,就如冰河解冻,雪水消融,晨晓时划破黑暗的一抹曦光。

    秦欣和是第一次见傅礼这么笑,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被美色所迷,因此当傅礼说伸手时,她就老老实实的摊开了掌心。

    “给你的。”几颗澄黄的金花生掉进了她的手里,须得用两只手来捧,傅礼道,“吃喜。”

    就跟家里有女人生小孩,要送邻居红鸡蛋一样,考中进士也会吃喜,不过人家都是送含有新官上任步步高升之意的新花生,送金花生这种壕操作秦欣和也是头一次见,合紧手掌的同时不由震撼“现在考进士都这种规模了吗?我家也没准备呀……”

    傅礼以拳抵唇,低头轻咳两声道,“你不是要找你三哥吗,他在那边,快去吧,这里人多,不要无头苍蝇似的四处乱跑。”

    “哦……”秦欣和转身欲走,又忽然收回步子给他行了一礼,“多谢少桓哥哥的花生了!”

    “不谢。”

    秦欣和刚走出去没多远,一旁的紫菀便道,“小姐,你觉不觉着傅二公子今天怪怪的。”

    小丁香也说,“是啊,真没想到傅二公子居然会笑。”

    “人家金榜题名的大喜事笑一笑怎么了。”秦欣和把金花生揣起来,拎着裙摆朝秦铮跑去,“三哥!”

    她一过去,就像什么洪水猛兽似的,把秦铮身边几个同窗都冲散了。

    那些人几乎都是烟阳来的,真正寒窗苦读的穷考生,没有一屋子书童侍候,没有家族重金请来名师,也不通朝廷时事帝王之忧,就只堪堪挂在三甲之列,至多做个地方官员,他们围在秦铮身边曲意奉承,是希望秦铮往后能看在同乡之情的份上稍稍提携,至于闺阁待嫁的秦欣和,那可是秦家的心尖肉眼珠子,他们若还不知趣的围在那里,让秦欣和传出去个在男人堆里混的名声,就别说提携了,秦铮一脚踩死他们都大有可能。

    “你总跑什么啊,就不能好好走路吗?”

    “这不是急着找你回府吗,你叔父说要摆十几桌琼林宴呢!快走快走!”

    本来今儿个是极好的日子,未曾想马车才到半路上,府里家仆匆忙来报信,说是宫里内官来府中道贺,还带了太后的赏赐。

    秦欣和与秦铮对视一眼,同时叹了口气,彼此心知肚明,太后这是打定主意要提拔秦家来抗衡荣国公,如今朝野上下,也不会有比秦家更合适的选择,从龙之功是其一,根基薄弱是其一,有材可用是其一,易于掌控是其一。

    若秦家违逆,那四条便是天大的罪过,这般从龙之功,根基薄弱,有材可用,易于掌控的人家也敢视当朝太后为无物,岂不变相说明承安帝难以服众,那魏氏的江山还能攥在手里几时?真到了如此境地,秦家九族必死无疑。

    话又说回来,太后眼下要给的,在别人家绝对是天大的荣宠,秦家不接才是不识好歹。

    回到府中,只见厅堂里坐着一个身形细长,面皮雪白的年轻男子,他穿着一身藏青色团福暗纹的锦缎长袍,通身气派一看便知是有体面的内官。

    怎么说呢,三品官员和新科进士一块入门,他只抬起了屁股。

    “柳总管!怎么还劳烦你亲自登门!”秦老爷虽是武将,但为人较为圆滑,不似旁的武将那般不屑与阉人打交道。

    “太后听闻秦府大喜,特命吾等前来道贺。”柳总管抬手,唤了一声“来”,边上站着的几个小太监纷纷上前,他们端着镂空雕花的红木承盘,承盘上盖着一层明黄绸布,小太监们整齐划一的将绸布抽离,里面的赏赐方见了天日,有飞马琉璃盏、翡翠玉如意、宝石紫金冠等八件让秦欣和眼花缭乱的稀世珍宝,而这些东西,没一样是跟她有关的,实打实要赏给秦铮。

    无战事之年,武将很难有所提升,便是恰巧赶上战乱,又幸运的得了战功,也鲜少加官进爵,大多赐金银田地,命数极好的情况能做到二品都指挥使,这也是荣国公会狂妄自大的缘由,一品左都督便罢了,还获封国公,简直是大晋王朝两百年长河里的武将第一得意人。

    而文官却另一码事,傅老太师为何能做四朝元老,为何能在宣统帝时期依旧挺胸抬头的走进内阁,他跪百官跪,他立百官立,他就是朝堂的风向标,若能培养出这样一个纯臣,又何愁百官不拥戴帝王。

    秦铮虽只是二甲第三名,不及状元聪明才智,凭借一篇治理洪涝干旱的文章令承安帝赞不绝口,但要论时策搞政治,十个状元也玩不过他,偏他又不像傅礼,背后没那些千丝万缕的人际关系,到了朝堂上除了帝王别无可依,培养他为心腹之臣是最好不过。

    柳总管悄悄的来,悄悄的走,挥一挥袖口,掠夺了秦家人最后一丝侥幸。

    “听柳总管话里话外的意思,看来这宫欣和是入定了。”王氏这般坚韧的性格,竟不自觉热泪盈眶,她是大字不识的乡下人,却也知后宫妃嫔再怎么高贵终究是妾室,且秦欣和是高墙大院关不住的性子,进了那深宫可怎么过活,她又怎么能不哭。

    “夫人,夫人……”见了王氏的眼泪,秦老爷顿时手足无措,病急乱投医道,“既然太后这么看重秦家,我若去求个恩典,太后为了收买人心能应允也未可知?”

    相较因妻女昏头转向的秦老爷,已然摸透眼下形式的秦铮要更沉着冷静,“太后并非看重秦家,而是需要听话得力的马前卒,也许让欣和待选进宫只是她一时起意,可我们若是不愿不肯,那便……”

    秦铮没有说下去,也不必再说下去。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笔迷读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