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末,好戏散场,秦铮与秦欣和别过赵通后一道回府了。
小厮侍女们远远的跟在,就兄妹二人并肩前行,小路上没什么人,趁着夜色,秦铮觉得是个说话的好时机。
“欣和……如果现在就嫁人,不入宫,你愿意吗?”
“你想让我嫁傅礼。”
秦铮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道,“你知道他心悦你?什么时候的事?”
秦欣和无奈的叹了口气,“还能什么时候,才刚,你那句话就差挑明,我虽不如三哥你聪明,但也不是傻子吧。”
“不不不,你这丫头精的流油,三哥我自愧不如。”秦铮说完,还是纳闷,“可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我还以为你老早就知道了。”
“我已经惊讶过了,在戏楼里,他看我的眼神,再联系曾经种种,有点醍醐灌顶的感觉,难怪他看到我和赵小五在一块就生气的厉害,难怪世子夫人会特意给我下邀贴,难怪科举放榜那天他送我金花生……真没想到这个傅礼居然这么闷骚。”
秦欣和最后一句话说的太含糊,秦铮没有听清楚,却也在心中感慨向来行事坦荡端方的傅二公子竟也会暗藏私念,还藏的这么好,这么多年,“那,醍醐灌顶后,你想嫁他吗?”
“你觉得我嫁他好?”
秦铮是一心为小妹思虑,方方面面都想的极为周道,“一来,入宫总归是要伏低做小,我不愿你受那委屈,不如做名副其实的正妻舒心,二来,郑国公府虽然门庭显赫,规矩繁复,但相较深宫定然轻松自在的多。傅少桓对你真心,他家潘夫人也是个很好相与的,即便你一时不适应,也不会遭到苛待,实在闷了,想回娘家就回娘家,傅礼往后要欺负你,做兄长的还能帮你撑腰。”
秦欣和笑了笑,一张稚嫩的小圆脸上说不出是冷是热,连那双本该满含笑意如弯月一般的眼睛也透着股很没人情味的淡漠,“确实很好,可我不想嫁他。”
“为何?”这是秦铮万万没有想到的果断回绝,“你不是不愿入宫吗?这么好的机会,为何要放弃?”
“我嫁他如果只是为了逃避入宫,那也太辜负人家的一番情意了。”秦欣和抬起头,看着那贯穿夜空的星河,她知道这背后是多么浩瀚汹涌的宇宙,也清楚自己有多么渺小,“已经决定的事就不要改来改去的,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别来动摇我,再有什么变数,我这脆弱的心灵可承受不起。”
“你……秦欣和!你会后悔的!”
“是啊,咱都是第一次活,谁也不知道此刻做的选择将来会不会后悔,可我愿意承担自己的选择。三哥,你不必劝我了,明个替我回绝了傅二公子吧。”
秦铮平生第一次不能理解小妹,气的涨红脸,转头就走了,也不知是要去哪。
秦欣和清楚他是怕继续与自己同行会忍不住发火,又不禁笑出声。
这般好的哥哥,有野心,有筹谋,合该登阁拜相手握重权才是,她嫁傅二,秦铮不至于前途尽毁,却也很难官越四品,连那受人掌控的马前卒都难以企及,只得庸庸碌碌的过一生。
那样秦欣和才会后悔。
秦老爷,王氏,自认比了解自己都了解秦欣和的秦铮,一致认为她被娇惯着养大,性子古怪又散漫,必定是把爱情和自由当成命一样,入宫相当于要了她的命。
事实上秦欣和并不古怪,寻常女子愿意为家族奉献一切,她也心甘情愿。
她生来患有先天性心脏病,未满月就被丢弃在垃圾桶中,侥幸活下来,安置在孤儿院,那里的孩子都是有残缺的,或唇腭裂,或四肢不健全,或脊柱侧弯,先天疾病和脑瘫这种外在健全的倒是占少数,像秦欣和这种洋娃娃一般漂亮又乖巧聪明的女孩简直称得上罕见,因此那些只来一次就不敢再来的志愿者们总待她更好一些。
也许只是一块巧克力,就足以激起孩子们绝望之下无比阴暗的嫉妒。
那是一种比暴力更恐怖的精神折磨,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秦欣和几乎是在痛苦的煎熬中长大……不过她最害怕的还是有人生出领养她的念头,不管如何喜爱,最终都会因庞大的治疗费用而退缩。
无畏绝望,只怕被斩断希望。
回到府中时,小丫鬟们都已经睡下了,两个嬷嬷端来温水,由紫菀一人服侍着秦欣和梳洗,而小丁香打从外头回来就把自己关进了柴房。
等卧房里只剩下紫菀,秦欣和才问,“那傻丫头怎么了?”
“我估摸着,她对李生是彻底死心了。”
原来春迟来那出戏唱完后,紫菀就按照秦欣和交代的,带着小丁香与两个口风严谨的家仆去寻了戏班主,戏班主一听赵五公子的吩咐,忙不迭的安排了小丁香与李生私下相会。
紫菀又依着秦欣和嘱咐,躲在一旁悄悄的盯着,只见小丁香一腔热枕都给错了人,那李生不仅神情冷漠,还掺杂的嫌恶,甚至叫她往后莫要来戏楼,怕灰容土貌看了太晦气。
伤人的话说到此等程度,傻丫头竟仍执迷不悟,把宋氏给的赏钱都拿出来给李生,只求往后能常来看戏,那李生虽地位低微,但很不缺银两,一把将银子打落在地,随即冷着脸离去。
“这他娘的也太过分了!真当老子是死的!”秦欣和气的一下从被窝里翻出来,“现在就去找他算账!狗日的!收我家丁香金饼的时候可不是这副嘴脸啊!”
紫菀连忙从塌上坐起来,用力将她按回去,“我还没说完呢,小姐先别急……”
“什么意思?”
“刚开始我也觉得那李生是戏子无情,可回过头来一琢磨,又有些不对劲,他先是问了一句,我当你嫁人了,怎今日又跑来看戏,小丁香答,是跟小姐回烟阳老家了,也没提时日,那李生便脱口而出,三月不见,你这模样愈发难看了。”紫菀侧身坐在床上,压低了声音道,“鑫明园日日座无虚席,那李生怎知小丁香去是没去,如何笃定是三月不见?而且我看小丁香哭的时候,他也不似毫无感觉。”
秦欣和愣了会道,“你的意思是,这三个月,他每日都留意了小丁香有没有去。”
紫菀点点头,“我猜,他对小丁香是有那份心思的,只碍于自己贱籍难改,不愿拖累无辜罢了。”
“……照你这么说,他还是个情种?”
“其实,无所谓是与不是,小丁香要就此死心了,往后踏踏实实嫁人,岂不是正合了小姐心意。”
是啊,就算真的情投意合又怎样,小丁香才多大点,哪懂什么情情爱爱,也根本不知贱籍的日子有多苦,眼下的短暂痴迷如何支撑漫漫余生?
若一切是紫菀多想,那小丁香得了希望又生绝望,心里的伤更难愈合。
所以,这事至此了结是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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