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枝67
从和光大师手中接过绣鞋, 付茗颂一路走一路打量。
和光的名号响亮, 坊间都传,此人额间有一只凡人瞧不见的天眼, 能通晓天意。
可依她第一眼瞧见和光, 便不大相信。
何况她也清楚,和光在朝堂说的话, 也都是皇帝授意的, 一个僧人, 怎能随意撒谎呢
“娘娘,这鞋有何名堂”遮月探头瞧了一眼。
付茗颂摇头,这双绣鞋普通到, 连鞋面上的绣花的线头都没剪干净,任她上瞧下瞧,也瞧不出什么福泽来。
蓦地,她脚步停在潮湿的石阶上, 抬眼正好见国公夫人秦氏从永福宫的方向往宫外走, 脚步轻快,背影看着都精神抖擞。
素心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 附在她耳后道“昨日夜里, 长央侯府哭丧了。”
付茗颂一怔,细柳似的长眉下意识挑了一下一下,“大姑娘没了”
素心颔首, 随即抿唇道“虽说是丧事, 可这侯府大姑娘拖了沈世子这么些年, 明知大姑娘身子不行,过不了门,侯府愣是不肯取缔亲事,如今人没了,沈夫人总算能为世子爷打算了。”
听起来不大厚道,却不难理解。
沈其衡如今也二十出头的年纪,莫说妻,连个妾都未曾有,早成了沈夫人一桩心病。
付茗颂了然地点了点头,差人将绣鞋放回昭阳宫,便抬脚往永福宫去。
今日该去永福宫陪太后用膳。
宫中的规矩都是人定的,沈太后不喜每日有人来请早安,便改成了一月中特定的日子,其中每月初与月末,她得尽儿媳的本分,陪沈太后用一顿午膳。
也算得上是婆媳间维持关系的一种手段。
只今日,她来时竟难得见闻恕也在,他平日可是不会有这个闲情逸致陪沈太后用膳的。
卯时她醒时,这人已经不在了,这会儿猝不及防见着
付茗颂耳后一热,想起昨晚他在耳旁说的都那句
“你再敢糟践一次,试试”
沈太后抬手唤她“快过来。”
她忙回过神,抬脚过去,轻唤了声母后。
宫女布菜后,三人落座。
热气腾腾的膳食,围坐在圆桌旁,这幅画面,颇有种一家团聚的温馨感。
闻恕执起汤勺,给沈太后添了碗热汤,“喝汤暖胃,母后一到冬日便畏寒,多喝些。”
沈太后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哼笑,她这个儿子,若没点事儿,断然不会做这种殷勤事。
付茗颂一声不吭,低头给沈太后添了两筷子竹笋。
她是最善于捕捉细节的人,第一回同沈太后用膳时,便发觉她喜爱这道菜。
后来沈太后又无意提了一句,过腻。
付茗颂当即吩咐御厨改了菜谱,如今这道竹笋清清爽爽,再无腻味。
不得不说,儿子算不得好,儿媳却真得她心。
她抬了下眼,“皇帝不用盯着哀家瞧,有事说罢。”
闻言,付茗颂也朝他看过去。
闻恕稍稍一顿,放下银筷道“东芜起兵,北疆开战,儿臣思来想去,既贵为天子,理应为百姓祈福,钦天监道十二月初六乃祈福的好日子,届时,儿臣想携皇后一并去承恩寺,此行两日。”
他说话时,瞥了付茗颂一眼。
付茗颂睁大眼睛看他,祈福
沈太后下意识蹙了蹙眉,皇帝为战事祈福是常事,可他去便去,带上皇后去作甚
天寒地冻,怪折腾
她转而看向乖坐在一旁,一言未置的人,轻声道“皇后可愿意去”
蓦地,付茗颂垂放在腿上的手被捉住,她冷不丁颤了一下,感觉到男人粗糙的指腹揉着手心
她咬着唇,朝沈太后点了两下头。
闻恕弯唇,道“有劳母后看顾后宫。”
一顿午膳过后,沈太后拉着她说了会儿话,便回了内室小憩。
长廊下,冷风吹得她小脸冰凉。
她仰头问“皇上何时决定的要去承恩寺祈福”
闻恕伸手将她衣领拢了拢,“昨夜。”
闻言,付茗颂杏眸睁大,“那钦天监是何时算的日子”
男人睨了她一眼,唇角微扬,一声轻笑落下,那意思仿佛在说你也信。
他低声道“十二月初六,城西有场庙会,听闻昔说过,应是很热闹。”
话落,他就见那姑娘的樱唇一寸一寸张开,约莫能塞下一棵梅果。
付茗颂话里是一百二十分的不可置信,“皇上,要带臣妾逛庙会”
上一回逛庙会,尚还在俞州时,且那回庙会给她的印像实在不好。
误食了梨花,还发了疹子。
可自打进宫后,她很自觉的知道,宫外的那些热闹是再与她无关了,是以十分惊讶。
夜里,她仍旧不敢相信,翻身道“皇上,真是带臣妾去逛庙会吗”
这话,她今夜问了不下三回。
她的雀跃形于色,闻恕捏了捏她的腰,“你要实在不愿意睡,做点别的”
几乎是同时,寝殿内安安静静,付茗颂小声的翻了回去,再没出声儿。
闻恕从后揽着她,望着她小巧的耳垂瞧了半响,忍不住扬了扬嘴角。
带她出宫从来不是突然的决定,那回在桌案上看到的南屏游记,他便知道,付茗颂虽然在付家后宅长大,性子静的像一滩死水,可她骨子里是喜爱热闹的。
正如她喜爱那只叽叽喳喳会说话的鹦鹉。
他期待着什么时候,这人能在自己面前蹦两下就好了。
十二月初六,云层团绕,微光乍泄。
三辆马车驶过街市,最前一辆坐着三两侍卫,最后一辆则是宫女,中间这辆马车,自然坐着两个主子。
驶过长青街时,付茗颂掀开帘子多瞧了几眼。
这次与上次秋猎出行不同,这回她与闻恕皆褪下了龙袍凤服,她便敢大胆地往车外看了。
车水马龙的声音,叫她一时间有些恍惚。
一个时辰,至承恩寺。
虽说目的是逛庙会,但该做的面子还得做,从住持手中接过香烛,按规矩上香,一套流程下来,天也稍暗了。
下山时,她见马车上带来的换洗衣物,不由问“皇上,这些不搬到禅房去”
“嗯,今夜宿客栈,近些。”
“哦。”
她语调里已染上了几分欢喜,似是从未有过这种经历。
嘴角肆意扬起,又在闻恕看过来时,微微收敛了一些。
冬日黑夜渐长,是以才酉时,天便层层暗了下来。
城西建有城隍庙,一路上行人不绝,吆喝不断,嘈杂,又热闹。
不过,闻恕当真十分适应不了这种环境,还未走几步,那眉头便揪了起来,嘴角也抿得紧紧的。
惹的过往路人都忍不住退避三舍。
城隍街很长,两旁商铺亦是数不胜数,可行至一半,闻恕也发现了,身边这个人,没有一次停下来要买东西。
他方才分明看到,面谱、风筝、糖葫芦、糖人这些姑娘驻足的摊子,她就不想要
蓦地,男人脚步停滞。
付茗颂一顿,侧身仰头,眉梢一扬,“怎么了”
“你没有想要的”他皱眉问。
付茗颂叫他问的一愣,就怔愣的这会儿功夫,闻恕已抬眸朝元禄吩咐道“你去,将这所有小摊上的物件、吃食,各买一份。”
眼见元禄领着吩咐就要走,她连忙摆手,“不,不用,不用的。”
她抬头道“那怎么拿得下”
此次出行,一共就两个宫女,两个侍卫,两个暗卫,再加一个元禄。
十四只手,再翻个倍,也无法拿下所有东西。
闻恕抬了抬眉头,嘈杂的人群中,他下意识低下头说话,蓦然缩短距离。
他道“那你自己挑,想要什么”
付茗颂呼吸一滞,木讷地移开目光,目光落在方才走过的地方。
那处摊子人较少,上头挂着几样饰品,落在闻恕眼里,难免显得劣质。
付茗颂身上随便一样,都比这摊上的玩意儿来得强。
她伸手碰了碰一串铃铛手链,偏头小声道“以前在俞州的时候,大哥哥送了四姐姐一串链子,就长这样。”
闻恕一顿,侧身望了她一眼。
他朝元禄抬了抬下巴,示意元禄掏钱。
“嗯,还有呢”他低头问。
付茗颂顿了顿,“家里三个姐妹,父亲最疼二姐姐,皇上知道为何么”
闻恕配合地应她,“为何”
“二姐姐会哄人,将父亲哄的眉开眼笑,下职后父亲便给她带街边的糖人和梅花饼。”
“还有风车,上头挂满铃铛,风一吹,全是声响。”
“每年庙会,二姐姐回府后,都捧着一包糖芋饼,皇上知道糖芋饼么”
元禄竖着耳朵在身后听,每听到一样,便记下,使唤人去买,可这皇后娘娘说着说着,许多吃食都是俞州的特色,这城隍街压根买不着。
他垮着一张脸,左右为难。
倏地,闻恕脚下一顿,“回宫后,找个俞州的厨子给你做,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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