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云舒想离婚,想了两年。
刚相亲那会儿,是她最幸福的时候。方洲愿意同她有更进一步的发展,隔三岔五打个电话约个会,去一些她从未踏足过的场合。
崔阿姨不可置信地来恭喜,为她出各种主意,要她一定稳住了,保持住,不能让煮熟的鸭子飞走。
母亲虽然半信半疑,但也是欢喜多过忧虑。
她整个人如同泡在泡泡水里一般,全世界都抹上了彩色。
纵然方洲过于独断,约会从不征求她的意见,她也能很好的安慰自己——所有的不舒服,同得到他这个事实比起,都太微不足道了。
她努力表现得温柔和顺,将绝对的主导权交给他,还按照崔阿姨所说的,隐藏一切关于‘怨’的情绪。
“钱能解决这世上百分之九十九的问题,所以方家人过日子基本上也没什么不顺心的。方太太天天开开心心,就见不得人愁眉苦脸,也见不得人怨气横生。所以啊,你的开心,得从心里流出来,不由自主的那种。”
崔阿姨积极地帮她介绍了不少家境优越的朋友,请她观察别人的性情和为人处世。那些女朋友,不管脾气骄纵、独断或者宽容,确实都有一种不焦不躁感。最重要的是自信,天塌下来有别人去顶的自信。
贺云舒学习能力很强,再托了那张好脸和崔阿姨边鼓敲得好,得到了方洲的求婚。其实,也算不上是求婚。只是某次约会完毕,他开车送她回家,分别的时候他亲了她的唇。她舍不得,抱着他胳膊不放。
他就笑,然后压着她的唇问,“结婚好不好?”
好啊,再好也没有的事。
她甚至怀疑,他是不是也有点儿爱上她了?否则,他为什么那么迫不及待呢?
抱着这样的疑惑,她在得到超大颗粒的求婚戒指的时候便问了。
方洲轻轻摸了摸她的脸颊,“一个男人,总是要结婚的。”
无关于爱,只是家庭的责任。
“那又为什么是我呢?”
方洲的笑没了,手停在她脸上,终究还是回答了。
他说,“你很喜欢我,我们全家都觉得你很不错,所以结婚是双赢的事。”
他说她喜欢他,多么的笃定。
那一瞬间,贺云舒是有些心凉的,可同时有许多的不服输。只要她做得足够好,他有什么理由不爱她?就算结婚一开始是基于家庭的责任,但细水长流,亲情也能转化成爱情。
世上没有绝对的百分比,她愿意去赌一个亿万分之一。
贺云舒加入方家,从订婚起便开始面对一个庞大的家族关系。方洲有十几个两三代之内血缘关系的叔伯舅,同样数量的姑姨娘,还有数量更多的兄弟姐妹和小辈。方太太教她,哪些人家财力相当,能够送相应的礼;那些人家只是普通,日常来往要简便些,维持彼此的面子又不能寒人心。
“那是你的事。”方洲对着镜子整理领带,“妈会教,你用心学就是。我工作实在太忙,没时间帮你。”
他将她一个人丢去一群陌生人里,仿佛猎鹰将幼崽从巢中掀出去,强迫它在危险中学会翱翔。
贺云舒谨小慎微,亦步亦趋,生怕做错一点被人耻笑。可再是小心,却免不了方涵那样夹枪带棒的。她还不能怨,顶着一张笑脸独自消化情绪,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偶尔回家,母亲心疼地说瘦了。她却偏说,“瘦了才好买衣服。”
婚后三个月后的某日,方太太端详她,道,“我看你身体蛮好,年纪也差不多,是不是该生个孩子?”
那晚方洲提前回家,撤了全部避孕措施。
贺云舒没有问他是不是方太太的要求,但心里依然有微弱的希望。也许,生个孩子会变好呢?
两人的身体果然是好的,备孕不足两个月,验孕棒就变成了两条杠。
方洲主动搬出卧室,请她好好保重身体。
小熙生下来,方家所有人都很开心。方太太送了她一对通体莹绿的玉镯,方老先生直接给了一张卡,方洲也让助理在她生活费的卡上打了一个整数。
物质的丰裕不提,但贺云舒更迷恋那种被全部人关注的感觉。特别是有儿子后,方洲回家的时间开始规律起来,也会偶尔加入育儿。她仿佛看到希望,不等小熙满一岁便毫不犹豫地要了第二个。
方太太的开心胜过所有人,但家里的男人对她的态度却微妙地变了。
方骏会开玩笑说,“嫂子,我哥帮我妈娶你的。”
方洲则委婉地提一句,“是我的疏忽,但你也更应该保重自己。连着生两个,身体太伤。该你的,总是你的,不用那么着急。”
贺云舒心里咯噔一下,晓得自己过于急迫,走错了路。
两年前的某日,家中来客,有人隐约的嘲笑,“哪家不是生完一个好生养两年?她也太着急了,拼着身体不要也连着生。姿态太难看了,平时的从容只都是装出来的吧。嫂子看走眼了,才几年就露陷?”
该你的,总是你的。什么是该的呢?
从那时候起,贺云舒的脑子里便钻出‘离婚’二字,刀凿斧刻一般落在心上,挥之不去。
犹犹豫豫两年,终于能下决断。
“贺云舒,你到底遇上什么事?”方洲抖着离婚协议问她。
贺云舒走到窗边的软榻坐下,“没什么事,只想离婚。”
“无缘无故,离婚?”他明显不信,呼吸急了一分。
她和缓道,“孩子们在睡觉,保姆也在外面看着,你稍微轻声些。”
方洲两手一合,将离婚协议揉成一团。他走过来,紧盯着她,“就因为我三天加班,把寿宴的事情推给你?就因为见面没问你和孩子好?何必赌气?”
“不是赌气,也不是你说的那些原因。”
“那是因为孩子生病?家里有保姆,医院有医生,小孩生病在所难免——”
“我说了,没有赌气,也不是你猜的这些。”贺云舒提高三分,“方洲,你应该好好听我说一次?”
“我在听。”
“听了,过耳却不入心。”她看着他。
方洲的眉紧皱起来,缺眠令他暴躁,失去了往日的风度。
贺云舒几乎可以看见他头顶冒出来扭曲的气旋,呈现完全爆裂的状态。比她预想的,更要爆裂些。
她同他相处六年,为了得到他的爱,为了彻底了解他,便细细的研究他。他其实是个枯燥的男人,除了工作外没有多余的爱好。烟酒浅尝则止,女色上似乎也比较淡,厌恶失控的状态,少有的几次狂喜也是成功拓展了公司的业务范围。
他人生的激情在工作,而后方确确实实托给了她。
虽然不爱,但是信任且放心。
不,与其说是放心,不如说是吃定。
他吃定了她不会离开方家,不会离开儿子,所以冷淡得肆无忌惮。
也是因此,当状况超越他的想象后,他会有短暂的愤怒。
并非愤怒她要离婚,而是愤怒对她失去控制。
然愤怒也只是一瞬间而已,他很快恢复平静,以警戒地状态询问,“那么,你为什么要离婚?”他问。
贺云舒太熟悉他这样的表情和姿态,在面对下属的时候,在开会的时候,在面对商业对手的时候。
她道,“爸爸很开明,基本上不会约束我。妈妈管得多些,但也真心教我很多。她心直口快,我既不会生气,也不会记恨。因此,离婚同他们无关。亲戚,无论舅舅家或者叔伯家,有喜欢我的,有不太喜欢我的,但他们的态度影响不了我的婚姻状态,事情也和他们无关。至于小熙和小琛,大家都很爱他们,也包括我。我当然愿意他们家庭完整,健康快乐,但是——”
“所以,原因在我身上?”方洲迎上她的目光,“不必委婉,直说。”
贺云舒斟酌措辞,道,“家庭生活有诸多不如意,但也有很多开心的时候。不过,决定一个女人是否脱出家庭生活,原因有多种。钱,自尊,还有爱——”
“我爱你。”他平淡地打断她。
她有点吃惊,一时语塞。
他伸手碰了碰她脸颊,“你用度有限,我目前还养得起,钱不是问题。爸和妈都挺满意你这个儿媳妇,也就妈嘴上唠叨了些。我会和他们谈,让他们对你更尊重些。至于爱,我们显然很相爱——”
贺云舒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她坐不住了,直站起来。居高临下的角度,能看见方洲稍微忍耐的眼神。她见过,当他耐着性子打发不太聪明的下属的时候,便会有这样一闪而逝的神情。
爱?不过是他快速地抓到她计较的重点,直接甩出来一句话,妄图用无足轻重的三个字打发她。
可她要的,只是三个字吗?
她深深看他一眼,转身去衣帽间翻找。
方洲跟在后面,手撑着柜门,胸口的纽扣敞开,露出一片胸膛。他问,“找什么?”
她从最角落里拉出来一个纸盒子,打开。里面躺着一件衬衫,细麻面料,淡青色,很符合方洲的气质和审美风格。她用食指勾起衬衫领子,翻出上面的一块明显的唇印红痕递到他面前。
“你告诉我,这是哪个女人留下的口红印?”
“你爱我?”贺云舒略有些讽刺,“你是承诺过只要结婚,方家便是我的地盘。你完全信任我,绝对地尊重我作为女主人的权利,不会做任何令我蒙羞的事。同时,你也要求我绝对的信任你,不因为一些无足轻重且很傻又没有实证的流言为难你,让你烦心。之前的六年,你做得很好,我也完成得不错。可与其说是爱,不如说是合同条约。可现在你连条约都破坏了,把它带回来。”
“方洲,你出轨,居然问我为什么要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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