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乔的出现,在方洲的计划之外。
他为此有些失眠, 便起了个大早。
晨练的时候, 在篮球场看见那人打球,很有些张扬不拘的意思。
他站着看了会儿,回去洗漱。
穿衣裳的时候, 拉开巨大的衣柜, 面对形形色色同样款式不同颜色的衬衫, 选了白色。
时间走到七点三十, 一秒不差地, 敲门声响了。
他本要去开门, 想了想又放弃。
幺姨开的门,贺云舒带着一身春天的气息进来, 浅色的长风衣将她皮色衬得粉嫩。
方洲不由得不承认, 她现在看起来状态好了很多。
可她越好,他就越有些煎熬, 仿佛那些好将他的不好全照了出来。
“来了”他打个招呼。
贺云舒见着他,眼珠动了动,往他衬衫领口看了一下。
他低头,“有什么不对吗”
她摇头,坐到小熙身边,拍了拍桌上的早餐,“小熙, 还没吃完啦”
幺姨进来道, “云舒来啦我去给你准备吃的”
“不用。”她道, “我吃过了。”
她又去拨一拨小琛的脸,亲了亲他,抬头的时候,又往方洲的方向溜了一眼。
方洲放下筷子,问,“睡得好吗”
“还行。”贺云舒回答得马马虎虎,低头去帮小琛整理围兜,教他怎么拿筷子。
方洲起身,拎了旁边的西装和公文包,道,“昨天晚饭后,带小熙和小琛下楼散步,去运动场那边跑了会儿。出了汗,回来洗澡泡了会儿,今早没着凉的样子。今天晚上我排了一个应酬,会回来得稍微晚点,就麻烦你带他们”
“我知道。”
他点点头,往外面走,道,“小熙,小琛,再见。”
俩娃脆生生地喊,“爸爸再见。”
她却没再抬头看他。
方洲认为,他需要一点外援帮助和支持。
车如离弦箭,奔驰在细雨中。
方洲将车停在鼎食楼下,穿过侧面的消防楼梯,直上四楼的办公室。
这是大厦裙楼楼顶搭设出来的一排辅助用房,设施设备有些简陋,但作为只有两家店铺的餐饮公司管理处,足够了。
他穿过陈旧的走廊,远远听见了苏小鼎和方骏说笑的声音。
上次方骏为苏小鼎攒局做婚庆展会,事情算是拿了下来。他为了做自家鼎食的推广,又在展会中增加了美食品尝和比赛活动,连续好几个媒体和电视台进行宣传。现在搞得如火如荼,日夜颠倒的加班,已经拒绝了方洲好几次见面的邀请。
如此,方洲才不得不主动来堵人。
他站在走廊上,隔着玻璃窗便见方骏搂着苏小鼎看墙壁上的规划图。
两人挨得近,脸贴着脸,说不出的亲近。
方骏从小就这样,喜欢的人就黏着,一刻也不会放手。
方洲敲了敲门,清咳了一声。
方骏抱着苏小鼎转身,见是他,丢了一个哭脸来,很不欢迎的意思。
方洲走进门,反手将门扣上锁扣。
“你锁门干嘛”方骏问,“我又不会跑。”
苏小鼎扯开方骏的手,叫了一声大哥后,去挪椅子兼泡茶。
方洲略有点不自在,他年前莫名其妙找苏小鼎咨询贺云舒的生日会,年后又去找了她两次,均想说动她帮忙。事情也简单,就是要她去和贺云舒交朋友,探一下她对婚姻的真实想法,不要令他过于被动就行。可惜第一次被她用花钱不如亲自动手的借口打发了,第二次则是说婚姻事外人不好插手。他虽然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但这会儿实在是顾不上了。
他也不废话,道,“妈应该跟你说了,我和你嫂子暂时分开了。”
方骏一屁股坐沙发椅上,捧着苏小鼎泡的香茶,“离婚就离婚呗,还暂时分开。哥,你用词还挺讲究”
苏小鼎倒是直接,“大哥是想挽回的吧。”
“既然要挽回,离个什么劲”方骏咕哝一声,但也道,“这事我帮不上忙,你也别老是找小鼎。她最近忙展会的方案,好多天都加班没睡好了。”
“鼎食的股份,我分了一半给你嫂子。”方洲不准备迂回。
方骏有心理准备,只哦了一声。他问,“那我借你的钱呢还你还是嫂子”
“还我。”方洲道,“我已经直接补偿给她了,她没意见。就是股份有点不好办,她不方便持有,所以会找庄勤处理,挂在小熙或者小琛名下。她监管和监护,以后的分红或者增资,直接找她。这一块,庄勤后面应该会来联系你,你给她办了就行。”
“你找我,就说这事”方骏十分不能相信。
苏小鼎跟着好奇起来,坐方骏身边,抓着他的手,好奇地看着方洲。
方洲觉得两人交握的手十分膈应,挪开视线道,“给你嫂子打个电话,按照我说的转达。”
方骏不干,死活不拿手机。
方洲道,“要我求你吗”
方洲是方家的长子,从小被父母寄予厚望。他自己争气不说,父母亲的刻意培养也很重要。从小到大,他活得有些独断,也养成了些大男子气息。肯做事,能担责,最不愿的就是求人。
方骏从没听过他说求字,即便是在父亲不能理事的那几年,方洲拜访各路叔叔伯伯或者客户甲方,也是有礼有节。
态度或者谦卑恭敬,但那个求字,从未出口。
方骏不免就有些变了神情,问,“怎么就突然离了呢”
方洲不肯说贺云舒的不好,就含糊着不说。方骏还要再问,苏小鼎却连戳了他好几下。行吧,他就不问了,只看着苏小鼎,“小鼎,你忙得过来吗”
“稍微挤点时间也行。”苏小鼎说,“看大哥这边怎么安排吧,应该不会太烦吧”
方洲略有点感激,摇头道,“倒也不必。”
如此,三人就说了些闲话,估摸着差不多后,方骏拨通了贺云舒的电话。
铃音响了七八声,无人接听。
方骏忍不住戳了一句,“嫂子不会跟你离婚后,把咱们全拖黑名单了吧”
方洲就瞪着他,凉飕飕的。
苏小鼎忙摸了摸方骏的头,算是安慰。
幸好没两声,电话通了,才避免一场兄弟残杀的戏码。
“喂”公放的喇叭里传来温和的一声。
方骏扬起笑脸,热情道,“嫂子”
电话里顿了一下,贺云舒的声音很轻,“以后叫名字就成了。”
方骏看方洲一眼,看吧,人连嫂子这个称呼都不愿听了。
方洲没理方骏的促狭,只用手托着下巴,听得认真。
方骏不免无趣,只好继续问,“那我叫你云舒姐”
两人同岁,但贺云舒生在年头,比他略大几个月。
“行。”她爽快道,“你要愿意喊一声姐,当我占你便宜了。”
“话不能这么说,小熙和小琛是我的亲侄儿,我叫你姐也是应该的。”方骏道,“是这样的,鼎食的股份,我哥有通知,说会有一位庄小姐来对接。我今天给你打电话呢,一是要说请庄小姐快来办理更名的事,另一个是关于咱们内部股东团结的问题。”
“什么”贺云舒的声音有点疑惑,显然没摸清他的套路。
方骏按照商量好的说辞,“鼎食的股东都是熟人,平时就不开什么工作会之类的。咱们定了个章程,但凡股东生日的时候,都来南山这边聚餐。庆贺吃酒和工作交流一起。我算了一下时间,今年头一个就是你。”
她惊奇,“吃饭交流工作你们平时都是这么做的”
方骏懂她的疑惑,每次吃饭烟熏火燎,满桌饭菜,谈工作那报表上可不沾许多的污渍了。
他笑,“嗨,不就那样么这点子小生意,难道真要大家西装革履,各自带着律师和财务,在办公室里谈那也太没意思了。”
“也是。”贺云舒接受了他的鬼话。
“所以,我将大家的生日排了个日子,姐,你恰好第一个。小鼎那边看了,就让问你想怎么过你晓得,她干这个拿手,肯定帮你弄得风风光光的。”
“生日而已,没必要吧”
方骏劝她,“整生日,不瞎过,也就是亲近的几个人,而且也是咱们鼎食的第一次股东会,得竖立一个标杆起来。”
贺云舒不说话了。
方骏冲方洲摊手,人不好哄的。
方洲面无表情,有些失望的。
苏小鼎又打方骏一下,叫他别戏弄人,他这才慢吞吞说,“姐,你是不是不想见我哥你要不想见他,我让他别来。自家兄弟,没什么不好说的。不能因为他一个人,搞得咱们内部不团结,你说是吧”
一番荒唐话,把贺云舒逗笑了。她道,“不必了。正经生意,不是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没什么不能见的。”
方洲的脸终于松了松,算是办成了一桩事。
方骏便收尾,“好咧,那我就让小鼎给你操办起来。你电话我就给她了,到时候她会给你联系的。”
“谢谢。”
电话挂断,方骏关闭手机,看着方洲。
方洲起身,开了门锁,道,“以后鼎食的这一项费用,就从我的分红里面扣。”
“金主爸爸啊。”苏小鼎小声。
方洲看她一眼,她立刻道,“哥,我保证给你做得十全十美,哄得云舒姐开开心心。”
他坚持道,“是嫂子。”
苏小鼎隐晦地跟方骏一起翻白眼,婚都离了,跟称呼较劲有意思么
方洲觉得很有意思,从心理上,他根本没接受离婚这个事实。
他下楼,正准备开车去公司,却见简东鬼头鬼脑地守车边。
人见了他,跟哈巴狗见了肉骨头一样,立刻戏着脸就上来了,可此人本该安排关浩出差才对。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他问。
简东满头包,有点卑躬屈膝地道,“关浩那边已经安排好了,保准他会忙很久,绝对没功夫再出现在你面前。”
话倒是说得好听。
方洲就看着他,嗤笑了一声,“简东啊简东,是不是我要不答应你要求,你就能跟我一直缠下去”
简东干脆地耍起了无赖,“方总,说掏心窝子的话。赵舍确确实实干错了事,但她绝对不是故意。”
方洲看着他,这种明摆的谎言也能说得出来
简东也是有点脸红,道,“就算是故意,我也及时阻止了。请你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饶了她这一回吧。她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的。我保证,绝对将她看好”
“你为她这么尽心,她知道吗”
简东呆了,点头,“知道。”
“知道那她领你这个情吗”
“我也不图她领情”
“那她是真知错了”
“真的知道了。”简东老老实实,“我这几天翻来覆去骂她好多回,道理也说透彻了。”
天下的道理万万千,若是说透了就能解决事,这世界早该和平了。
可惜,不是的。
方洲和简东感情不一般,也不怕费口舌多说话。他道,“她不受这个教训,能知错人都有侥幸心理,总觉得这次过了,下次一定也能行。其实呢我追不追究她都可以,毕竟她已经付出代价。可是,你要从根本性上明白,事情的根源不在我这里。”
“我知道,是她自己太贪心”
“贪心没错。”方洲道,“谁人无贪心你我要是没贪心,能一步步走到今天问题是怎么处理自己的贪心。伸手去讨想办法偷还是正大光明的争取我从来宁愿多花钱办事,也不愿你去酒桌上喝死,也不愿她去陪不知什么地方钻出来的管不住的货。为什么”
简东有点惭愧。
“你长了一副聪明的样子,怎么就不晓得为自己打算”方洲道,“要再这么守着护着下去,她早晚还是会看上别人的。”
简东悚然一惊,争辩道,“方总,我懂你的意思,想我敲打敲打她。可对喜欢的人和对别人不一样,不能使那样的手段。”
方洲见他那样,闭了闭眼,无奈叹息。
这就是他对爱情没好感的原因之一,任再厉害的人,总是会因此失策。
可是这东西根本不听人控制,莫名其妙地来了,就不肯走。
他说别人的时候头头是道,轮到自己却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特别是,当他乘着夜色开车回家,家中无人,幺姨说贺云舒带孩子们下楼玩耍。
他下去找,却在球场见叶乔带球上篮。他一身黑色的运动服,脚踩一双艳色的骚包球鞋,一边投篮,一边冲小娃和娃妈骚气。
自家的两个小娃拍着手又跳又叫,“叶叔叔好厉害,妈妈,叔叔好厉害。”
贺云舒在笑,她那双眼睛,在夜灯下笑成了天上的明星。
方洲呵了一声,前男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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